假期过后沈实其回到办公室，就被桌上堆积如山的文件和报告书吓著。他无奈地叹口气，
虽然心知这些待处理的工作不可能一夜之间消失无踪，但在假期里一直心存幻想，期待奇
蹟发生。现在所有的幻想都被现实残酷地打破了，不得不面对眼前的工作堆。
正当他愁眉苦脸地打开电脑开始工作，小组长杨千卉喊住了他。
“实其，早安啊，你看起来有些精神不振，脸色不太好看耶。”千卉先是随意尬聊几句，
突然压低声音问道：“你最近工作会很忙吗？”
“还好，偶尔加班。”
“你能帮我一个小忙吗？真的拜托，这件事情只有你能做到。”千卉神情有些急切。
沈实其预感到事情不妙，碍于职场上下级关系很难直接拒绝上面的请求。
“哎，不用想太复杂，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你有空的时候再处理就好。”她伸手在怀中
掏来掏去，似乎在找某样东西。
“昨天在市区见到这个，你可以帮忙看看吗...”千卉说著从怀中取出一团白白糊糊的东
西。这东西似乎没有实体，可以随意伸展变形，在灯光的照射下就像是一团浓厚的雾气。
实其凑上前仔细观察，雾气表面慢慢凝聚出一个男人的脸庞轮廓。
“哇！”实其吓了一跳，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他仔细看着这团奇异的雾气，逐渐形成一
个人的形状，随着空气流动在空中飘荡。
“吓死我了，原来是鬼啊。”
“正是鬼噢。”千卉点点头。
“你在路上看到孤魂野鬼，心软带回家吗？”
“嗯，大致上是这样。”
实其：为什么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这跟把流浪猫狗带回家不一样。
“他迷路了，找不到回家的路，孤零零地在街上游荡。如果等到白天太阳升起，鬼魂很快
就会消散无踪，你怎么能忍心？冷血无情的家伙！”
实其：......。
“为什么带到办公室？”
“我记得你是研究鬼魂专长，能查出他家住址吗？”
“一般民众俗称的鬼魂、幽灵、魂魄等，是一种量子态。可以，如果灵魂资料没有损坏的
话，一调资料很快就出来了。”
“太好啦，谢谢你！请客喝饮料怎么样。”
“小事一桩，学姊交办的事情我会尽力完成。”实其接过鬼魂，马上敲打起键盘。
“用电脑喔，不是用观落阴吗。”
听到关键词，实其的表情像被蜂螫到身子瑟缩一下，他最痛恨的就是没有科学根据怪力乱
神的民俗信仰，没想到来到应该以专业挂帅的公司职场，前辈非正统道士世家出身就算了
，还认为观落阴是一种解决问题的方式。
“用cis就可以检查，不难，学姊想学的话可以教你，以后遇到问题不需要找人帮忙。”
千卉在旁边看一会，只见实其运指如飞敲打键盘，萤幕上跳出一堆视窗、表格和数字，登
时就打退堂鼓。
“呵呵～学这个要花时间吧，下次吧～鬼魂的事情麻烦你囉！”千卉说完就一溜烟跑了。
中午午餐时间，两人约在六楼天台，正午阳光灼热，这里偶尔会有同仁上来抽菸开小差，
现在除了他们没有其他人。
“学姊，我已经调查清楚了。他名字叫做董建森，男性，享年37岁，是一名资讯工程师，
已婚育有二子，多年前一家四口全死于一场大火。住址在K市金龙街107号，档案再需要的
话传送给你。”
“他住在‘鬼哭神号街’。”
见千卉没有反应，实其补充说明道：“二十多年前金龙街上的住宅大楼发生大火，造成严
重的人员伤亡。之后当地发生许多灵异事件，不时有人听到鬼魂的哭泣声，因此这条街被
称为‘鬼哭神号街’，是相当有名的闹鬼地点。”
千卉并未因此感到害怕，说道：“K市的话，今天下班开车就能过去。”
“今天就要送董先生回家吗？”
“是啊，当然要尽早送人家回家，他的家人也会担心哪。”
“你去？不好，我也要一起去。”
“不用了，平常工作这么辛苦，下班后好好休息吧。”
“我担心你一个人去会出事。”
“哎呀，看不出来你是护花使者呢。”
“才不是，我担心你不熟悉规矩，破坏鬼地方的生态，危及到鬼魂们的安全。”
※
鬼魂和人类一样有作息规律，和大多数人相反，鬼魂畏光是日落而作，日出而息，子时到
丑时是鬼魂活动最活跃的时刻，因此实其建议等到夜深了再放生鬼魂。
实其将鬼魂装在一个大圆金鱼缸里头，抱在怀中，千卉看了啧啧称奇，要过来查看，问道
：“不会掉出来吗？”
“不会，玻璃鱼缸内壁上有一层灵体无法穿透的涂层。”
“太方便了哇，找你来果然找对人，昨天晚上睡觉我一直担心董先生会穿透房间地板漂走
，害我要一直抱着睡觉。”
实其：......难怪鬼魂奄奄一息没有生气的样子。
他们来到金龙街附近已是晚间九点多，这里一片荒凉，巷弄连路灯都没有。
“18年的大火后，鉴于死伤惨重，政府本来想将金龙大楼一带改为纪念园区，因为预算问
题、土地征收、景气变化、政策改变种种因素，改建计画不了了之，加上灵异事件频传这
里变成全台数一数二热门的闹鬼景点。”实其继续说道：“学姊得答应一件事情，待会送
董先生回家后就要立刻离开金龙大楼，不要跟里面的鬼魂有任何交谈或接触，以免干扰里
面的自然生态。”
“说的好像是什么珍贵野生动物的自然保护区。知道啦～在你眼中我是那么不小心，容易
出状况的人吗？”
金龙住宅大楼大门没有上锁，两人推开大门走进去，迎面扬起一股尘埃。
“哈囉～有人(？)在吗？我们进来了。”千卉一脸兴奋，好像要参观什么观光旅游景点似
的。
“会怕吗？”千卉玩味似地问道。
“我比较怕活着的人，如果里面住着毒虫流浪汉之类的就麻烦了。”
实其首先测试管理室的电灯电源开关，大厅电灯没有任何反应，在预料之内。
“没电，可能很久以前就断电。”他正想叫千卉原地放生鬼魂，两人就可以打道回府。
“交给我，刚跟老板学的。”千卉两手交握，搓动掌心。
道：“夏日暖风，郁郁苍苍，火树银花。”
她唸完咒词，掌心白光乍现，那光芒一瞬即逝，惊鸿一瞥，随即消失无踪。
千卉重复试几次，无奈光芒总是如寒夜中的微弱火苗转瞬消逝。
“有人在旁边看我会紧张。”
“道术提示词要有明确的目标，让道术成形、结构稳固、持续时间更久。”
千卉闻言来了灵感，加入新的提示词，念道：“夏日暖风，郁郁苍苍，树大根深，火树银
花。”
她交握的掌中冒出白光，和前几次不一样，这次光芒更加耀眼，猛烈暴涨，一下子就窜出
手掌能包握的范围。
“喔喔喔！”千卉捧著光，激动不已，赶紧将树苗光芒种在地板上，光芒离开她的掌心非
但没有消失，迅速生长，源源不绝向上向外吐芽抽枝，眨眼间长成一棵高三四层楼的光之
大树，通体发出白光，照亮黑暗的大厅，至此道术完全成形。
“差强人意哪，亮度也不够，上面有很多暗暗的地方照不到。”
“我们放生完就走，不需要那么亮。”
“要不要到董先生家门前？”
实其摇摇头，说道：“鬼魂有着归乡返家的天性，会记得回家的路，和鲑鱼洄游习性很像
，在大厅这里已经够近了，见到熟悉的地方场景，他会自己找到家门口。”
千卉有些恋恋不舍(？)地将鬼魂放在地上，拍拍他的背，唤道：“董先生起床囉，你家已
经到了。”
一路上昏昏欲睡(？)、没什么精神的鬼魂受到惊吓凌空飞起，在四周绕一圈后，认出熟悉
的景色，随即飞向高空。
“居然一句话也没说就走了，真无情。我们大老远跨县市跑来，至少说声“谢谢”吧。”
千卉小声抱怨道。
“好了我们快回去，这里不能久待，快点。”实其恨不得快点离开这个鬼地方，不停催促
道。
“你从进来前就很焦躁，在紧张什么？怎么了？”千卉疑心大起。实其并非会怕鬼的类型
，否则不会做这行。
然后她抬头看见“那个”，在火树银花的光芒所能照亮的穹顶边缘，有什么雾濛濛的东西
，起初以为是光树的亮度不够，却是被那东西挡住吸收光。
“那是什么？等等、董先生在那里，他被卡住了。”
千卉一发现有问题，立刻箭步从旁边楼梯冲上去，实其不得已跟着追上，等他气喘吁吁跟
上前，他们来到六楼，此处能看清楚那东西的全貌。
那是非常巨大、浓厚，垄罩覆蓋大楼室内空间的蜘蛛网，越往高楼层的地方蜘蛛丝的密度
更加密集，六楼以上的区域几乎布满蛛丝，两人来到这层楼中途身上已是缠满黏答答蛛丝
，董先生的鬼魂被困在蛛网中动弹不得。
蛛网虽然稠密到能困住鬼魂，尚不至于让人无法前进，千卉一把揪住董先生的衣领，将他
从蛛网中拯救出来。
“学姊！小心！”伴随着实其惊怒交杂的怒喊，千卉也见着一大群拳头大小的蜘蛛从蛛网
深处窜出袭来，事发突然来不急躲开，她当机立断转身将董先生护在怀内，以身体后背去
挡蜘蛛群。
“赤阳，炎风。”
千卉原本已有被蜘蛛群扑上身的觉悟，脸颊感觉到炽热的热流拂过，睁眼看见空中火光闪
过，蜘蛛群烧焦的尸体残骸纷纷坠地。
“没事吧。”实其脸上神色不定，颇有怒意。
“没事，头发稍微烧焦了，谢啦。”千卉拍拍落在身上的蜘蛛尸体碎屑，确认董先生安然
无恙。
“为什么室内会有这么大的蜘蛛网，这些东西是蜘蛛吗？”
“那些是以‘鬼魂蜘蛛’为范本制作的仿生生物，鬼魂蜘蛛是一种专门结网捕捉鬼魂之类
灵体，以之为食的生物，一般来说没有攻击性，不过这里的品种经过改造，并非原生种。
”实其耐著性子解惑，接着说道：“我们刚才的行动肯定触动警报，保全很快就会赶来，
真的该回去了。”
“回去？你没看到这里异常的状况？董先生和他家人的鬼魂住在这里，搞不好被困在蜘蛛
网里面，还有其他沉眠在此处的亡灵，很明显有问题啊！”
“看不出哪里有问题，正常得很。”实其忽然动了脾气，压住情绪缓缓说道：“鬼哭神号
街是第一级灵体保护区，内政部指定全岛共有38处一级保护区、128处二级保护区，按地
域分成北、中、南、东四区，分包给‘民间团体’承揽管理。换言之这里有人在经营，我
们擅闯私人土地，干扰运营才是不合法的行为。”
“他们捕捉鬼魂要干嘛？”千卉隐约猜到答案，实其撇过脸不答，“当作修练素材吗？”
“你不了解！鬼修之法其来有自，况且此地经过政府许可背书，是合法经营的产业！”实
其又气又急，很难跟一个非道士世家出身的人解释抓鬼修练是非常自然，如同呼吸喝水般
的事情。
“你说的对，但不代表这种行为是正确的。”
“实其，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与你无关，你可以先出去到外面，现在应该还能叫得到uber，
回到家后就好好休息吧。”
“毁损要负法律责任的，他们是已死之人的亡魂，你跟他们非亲非故，干嘛做到这样？”
实其一发现董建森来自鬼哭神号街，心里早就知道事情有可能发展成这样，所以才坚持跟
千卉跑一趟，没想到事态仍然演变成最糟糕的情况。见千卉不为所动，他一摆手，道
：“涸辙鲋鱼。”
千卉站的地面忽然变软，像烂泥沼泽一般站不住脚，千卉整个人往下陷进去，却是实其发
动道术，改变楼地板的材质样态，待她半个身体沉下去后再解除道术，如此一来千卉的下
半身便牢牢嵌在六楼到五楼的中间的楼层。
“你这个傻女人！不要我一再重复！你对道术、道士、世家大族权力结构茫然无知！”
※
九个月前，实其刚从中央道士协会退训，心头郁闷。培训目的是为了培育顶尖人材，对道
士协会做出贡献，参加的都是当代最杰出优秀的年轻一辈，实其有幸被选入其中，除了自
身知识、能力兼具，父母家族背后的支援更是不可少。初到时意气风发，然而经历现实和
社会的狠狠摧残磨练，离开时已无当时傲气。
离开前胡教授给的评价说道，不做道士也是可以的。你的天赋资质优异，能力优秀，不管
到哪里都是业界抢着要的人才。
不做道士也是可以的。这番话如芒刺在背始终萦绕在心头。家族世世代代都是道士出身，
自己从小修道十五年，不做道士的话又能做什么。
“像我这样优秀的人
本该灿烂过一生
怎么二十多年到头来
还在人海里浮沉”
※
“像你这样的人，凭什么居上位，还要听你的指挥？”
“实其，放开我！”
沈实其冷冷笑道：“对道术一窍不通，对于道界生态一无所知，你到底来干嘛的。”
“我是在帮你哪学姊，如果你毁了鬼哭神号，刑罚起码十年起跳，公司信誉破产，还要面
对损害赔偿，同时也是在拯救公司免于官司讼诉哪。”
“像我这样聪明的人
早就告别了单纯
怎么还是用了一段情
去换一身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