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失败品
小雪瞳独自倚靠在一株枯树上,树上仅剩几处杂乱的枝叶,了无生气。这里是血木村的一处路口,零星火把沿着路边插放,勉强照出村中的路径。但此时却不见吕东亭与慕天的身影。
虽然天色依旧黑暗,村里头仍有不少人在村中的道路上走动,或许是因为刚刚才发生过慕天掳走雪瞳的骚乱,部分村民还在寻找怪物的下落。
每次有村民靠近雪瞳,她便低头并将双手背在背后,显得十分不自在。倒是村民并没有特别注意到她。
忽然一声短促的口哨,声响稍纵即逝,村民几乎没有察觉异状,雪瞳却机灵地抬起头,双眼有神地看向前方某个暗处,然后微微点头,接着她背后的手轻轻点拂树干,树干似乎抖动了一下,随之掉落几片枯叶,但下一刻枯树的插枝迅速开始卷曲,倾刻间已将雪瞳整个人卷缚在半空,雪瞳没有半点惊讶,表情自若,似乎一切都是她的安排。而这一切过程,竟半点声响也没有,仿佛有人将这世界的喇叭关闭了。
原来那并不是真正的枯树,而是慕天的拟态,看来他又发现了一项新技能。
慕天趁著村民远离,卷著雪瞳就向哨声的来源移动,他依旧没有发出任何声响,仅仅有数片叶子沿路飘然滑落。
短促哨声持续间断发出,引领着慕天在数间房屋与树木之间穿梭,双方犹如练习过无数次,配合得十分精准,一一闪过所有黑暗中看不见的障碍物。突然一道直立的光芒乍现,像是黑幕上裂开的一条光隙,慕天卷著雪瞳闪身而入,光隙迅速消失,仿佛从来没出现过。
他们进入到一间木屋里面。
慕天站在屋内中央的位置,快速转动眼睛观察周遭,很快他便发现有点熟悉,这里是当初他第一次跟雪瞳来到血木村时的那间大木屋。他虽然没有真正踏进来过,却依稀记得一些摆设的特征,这也令他惊讶于与上次相比,竟一点都没有变化,好像他才刚刚与雪瞳分开,即将被带往神树五花大绑。
慕天一边出神,一边已不自觉地缓慢放开卷曲的枯枝手臂,小雪瞳似乎等得有点不耐烦,翻了个无奈的白眼,接着轻灵地跃下,迳自跑向慕天身后的吕东亭,送出一个大大的熊抱。
刚刚开门的便是吕东亭,他伫立在木屋门前,眼神温热地注视雪瞳,一边抚摸雪瞳的头发,流露自然而满足的笑容。
房间里还有一个人,他就站在慕天面前,未发一语地看着。他是血木村的村长,高山庆彦。
“没想到真的是你。”村长说。
慕天不知道村长的意思,但显然是对他说的。
慕天正想说些什么,雪瞳的小手却早一步拉住他,示意他噤声。慕天恍然大悟,这时候讲话恐怕将暴露自己的行踪而引来村民。但同时他更惊讶于这个小女孩竟然有这般的细心。
“我本来也只是有一点怀疑,听您这么说,他是真的了?高山桑?”吕东亭说。
村长说:“没错,他就是你八年前带上来的孩子之一。”村长从口袋捞出一只烟,却没点上火,直接干吸了一口,接着说:“那批孩子里,就只有他活了下来,所以我记得很清楚,只是变成这个样子还能算是活着吗?”村长说完深深地叹了一口长气。
“爸爸,你们在说什么呀?”小雪瞳问。慕天虽然也有相同的疑问,但碍于不能说话,只好顺着雪瞳的目光看向吕东亭。
然而此时吕东亭却是咬牙将头撇了开,似乎不敢直视女儿,略微怯懦说:“小瞳,爸爸八年前做了一件错误的事情。”他说完又喃喃自语:“大错特错...早知道...”他紧握双拳,自责地搥打自己大腿。
村长说:“那也不是你的错。真要说,是那个贪婪傲慢的人的错,是他将不幸带来这个村子,还放出了恶魔!”
慕天一直听得一头雾水,无奈却不能出声询问。他目光急切地来回村长与吕东亭之间,被他们的对话搞得枝叶乱颤,眼神仿佛就要被急出一把嫩叶来。
“高山桑,”吕东亭说:“或许我们还有弥补错误的机会。”
“事到如今,我们还能做什么?一切都只是徒劳。”村长哀怨地说。
“情况有些不一样了,”吕东亭指著慕天,说:“这个人,说他来自于十年后。”
“十年后,这怎么可能?”村长自然是不能相信。
“起初我也是不相信,但后来,我看见了他胸口里的‘艾芸’。”吕东亭说。
“你老婆?她不是逃离村庄了吗?”村长听见艾芸的名字,惊慌的神情一闪而逝,随即恢复镇定。
接着吕东亭将屋内灯火逐一熄灭,须臾片刻,待众人已习惯黑暗,此时微弱的绿光自黑暗中幽幽点亮,有节奏地忽明忽灭,接着越来越光亮,终至能映照出众人的表情与位置。那是慕天光影跃动的胸膛,里面果然透现出一张女人的面孔,她双眼紧闭表情森郁,微蹙著双眉宛如为某事所苦,皮肤清晰惨白,就像刚刚才被眼前的怪物给生吞吃下肚。
村长惊愕地看着,半天说不出话,他转头看向吕东亭,右手已悄悄伸入上衣口袋,暗暗握起一把黑砂,那是他举行树葬用的黑砂,可以燃烧出黑色的火焰将任何光亮吸收,或许他觉得这也是能消除怪物的一种物品,但也可能他只是不知所措,有什么能用就用什么罢了。
吕东亭见状,说:“高山桑,您不用担心。我一开始也想拿神木桩一把刺爆他,但您仔细看看就会发现不对劲的地方,这也是我为什么要带他来见你的原因。”
慕天听了狂点头,他真的很庆幸当时在神树上没被一桩刺穿,虽然已变成怪物,但那一定还是很痛。
村长也是半信半疑,不太情愿地前倾上半身靠近慕天,脚下却是没有移动半分。但他才定睛注视三秒不到,立刻惊呼:“这怎么可能?!”接着整个人往慕天身上扑去,几乎要撞上。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村长不断呢喃最后又再次转为惊呼。
村长试着冷静下来,用力吞了几下口水,情绪好不容易缓和后,才说:“这个...当初那个树葬的失败品...原来到你肚子里去了。”
仔细看慕天胸口里的女子头颅,原来除了艾芸的脸,事实上后面还有一张较为稚嫩的脸庞,众人一看便发现那是雪瞳,而再更进一步看就又会发现,原来还有一张酷似雪瞳的脸紧接在旁边,只是因为呈现纯黑色,所以乍看之下难以发觉。
一个头颅,却长有三张不同的面孔。
“当年,要是没有他,”吕东亭看着慕天,接着说:“我们恐怕都会死。”
“确实。”村长说。
两人回忆到此处却停了下来,慕天见状瞪直眼睛挥动枯枝的双手示意他们继续。
吕东亭接着说:“当下我们并不知道原因,后来才知道原来当时艾芸并没有真的死去,而且她还怀孕著一对双胞胎。”他的眼神此时正好与雪瞳对上。
“树葬不能对活人使用,这是不变的规则。”村长说:“再者,树妖被招唤到这个世界后,若是找不到可以寄生的宿主,等于就是被宣判了死刑。于是,树妖暴走了,牠想抢夺其他宿主的身体。”
“我第一次看到这个三张脸的头颅,就是在那个时候,只不过那时候雪瞳她们还是婴儿的脸庞。”吕东亭说:“无法寄生的树妖,还是有吸取到部分艾芸及两个孩子的基因,牠呈现出一个人类头颅镶嵌在树妖身躯上的诡异景象,更可怖的是这颗头颅竟还有三张脸孔。”
“最可怜的莫过于被你们带上山来的五个孩子,他们被残忍杀害后也一起举行了树葬,虽然都成功复活了,却有四个人被暴走的树妖给杀了,最后只剩下‘他’...”村长说完看向慕天。
雪瞳年纪虽小,却也听出当时确实发生过一些事情,而且就与刚刚吕东亭所说的犯下的大错有绝对的关系。
慕天感觉到背脊发凉,当年他们究竟筹画著什么恐怖的事情,竟然要一口气杀害五个小孩。同时他也听出:原来自己早就是死去的人了。只是他完全无法相信,明明过去成长的记忆仍是如此清晰,怎么可能会是他们所说的呢?
吕东亭继续解释:“暴走的树妖想借由杀死其他成功树葬的树妖来抢夺宿主的身体,刚复活的五名树妖与宿主融合度尚低,变成了牠的目标。牠们不断相互厮杀,然而只要在这个村子里,一旦树葬成功了就只会是个普通的人类,所以说是单方面的屠杀可能还比较正确。结果可想而知,最后现场满是肢离破碎的尸块与碎木块。”
村长补充说:“而且因为抢夺过于激烈,只要破坏到树妖心脏或人类大脑,宿主与树妖便难以幸存。”
“可是,爸爸,慕天哥哥活下来了,不是吗?”小雪瞳说。
“没错,”吕东亭说:“只不过他是被暴走的树妖硬抽出来的。”
“毕竟他是最后一个可用的躯壳。”村长说:“但暴走的树妖万万没想到,慕天的树妖被拖出来,自然也会有能够暴走的能力。”
“然后‘他’,”吕东亭指著慕天,说:“趁另一个树妖准备寄生时,一口吞咬掉他的头,那颗我实在不想再看见的头。”吕东亭说完即陷入沉默。
村长见状,只好接着说:“本来事情应该这样就结束了。但那个树妖还没死透,而且偏偏在这个时候,艾芸醒了,可能经过几番剧烈刺激,导致她早产,她产下两个孩子,竟是一黑一白,也是一死一生。”
村长说:“或许是察觉到死亡的气息,原本痛苦挣扎的树妖,趁机钻进死掉的黑色女婴身体里,片刻后女婴突然‘哇’一声,便开始嚎啕大哭,紧接着女婴的身体开始快速长大,直至少女般的身材。”
村长说:“最后那个少女,昂头睥睨在场的所有人,眼神充满怨毒,然后一个转身,融入森林的黑暗深处。”
慕天心想,自己居然有过这段记忆,却一点印象也没有。但自己似乎做对了什么,不禁还是有些沾沾自喜。
“爸爸,那慕天哥哥怎么会又变成树妖的模样?”雪瞳问。慕天自己也有同样的疑问。
吕东亭被女儿一问,这才说话:“当时,我们就发现,树妖化的慕天似乎具有思考能力。这跟一般的树妖不太一样。那个寄生失败的树妖好像也是。”
吕东亭转身看着慕天说:“因此我想,他可能又是被某个树妖抽出来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