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番功夫,他是忍住了心中波涛汹涌的
情绪,对着旅行者用力甩了几下头:“不,这
不是跟我的那位女孩。”
“你可认真的?”
“长相差多了,这样漂亮的女孩我头一次
见呢。”他试图用些花言巧语,来稀释旅行者
的狐疑。
旅行者从下面稍微仰头地,盯着他看了一
会儿。这才有些泄气地把照片细腻地刺入了那
就皮夹内:“如果是这样,我看我们还是早些
睡吧。明早我们一同出发,到下一个地点碰碰
运气。”
“防空洞吗?”
“除此之外,我想不到其他的地方了。医
师你有注意到吗?这地方已经荒凉到,只剩下
收音机里的声音,才称得上是生命的证明。其
他的沙漠,废墟,军火,沙漠,废墟,军火。
又是这么有韵律地摊在我们的眼前呢。整个国
家这般光景,又仿佛也有了生命的呼吸声。会
不会那一条生与死的界线,其实已经模糊了呢
?”
旅行者随地倒头躺下,也不管头上有否沾
黏了砂土:“有时候我真的会怀疑,如果妹妹
真的已经过去了,那我还追求什么?勇敢地活
下去吗?但是又是活给谁看呢?难道分离才能
展现一个人的伟大吗......?”
旅行者到后面的话显得咕哝,沉寂的夜晚
只有营火劈啪声,还有几只显得模糊的虫子,
一旁鬼祟地探头探脑著。
他那一整晚没有什么兴致,辗转难眠地就
是挥之不去那女孩的身影,还有未来的可能。
他知道女孩已经对他很反感了,要是再知道他
为了抢占而对她最亲爱的人说谎,这还不别过
头去给他整个忽略去呢!他不断思索著方才的
谎言,怎么他变得自私了起来了呢?如果那时
候他直截了当地告诉旅行者,他妹妹是给他领
养去了,那之后又会是怎么收场的呢?
不消说,他一定是要白跑一趟了。女孩一
定会把他如同这片荒漠一般地,抛弃一旁呢。
他是没那个勇气和旅行者耍脾气,告诉他左右
女孩是和他回不去了,那他又何必特地跑一趟
呢?为了女孩的幸福?就算是他们俩硬生生把
他原本的幸福给夺去了,为何就只有他一人要
牺牲呢?
要是他想到这里就此打住,他是可以想来
千百个计谋把旅行者,引到错误的地方。或许
旅行者熟悉这个地方,但是被当成地方游击队
抓了起来,到时候就算他和这个土壤多么亲,
也不过是一发子弹前的标靶罢了。
但是长久以来在医院学来的善良,就算是
被强迫的也好。他已经没有能力去当坏人了。
他确实是可以耍个小聪明,忽弄眼前这个点头
之交的大好人一整夜,可坏就坏在他的罪恶感
,他就是坏不下去,就算是把女孩直直摆在他
眼前也是一样。他就是一直被那堵高墙给挡着
,怎么跑呀钻呀,就是过不了那良心阻碍。
等他被良知的巨浪给吞没,从里头走出一
个等著忏悔的罪人时,也过一个时辰了。他是
决定明早和旅行者说清楚,也做好了被讥笑的
准备了。“谁叫我当惯了好人了呢......”他
就这般沉沉睡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是扑鼻的沙尘还有营火熄
灭的烟缕把他吵醒的。那晚的折腾叫他成不了
梦地,囫囵吞枣了一整个夜。他有些惺忪地坐
了起来活动筋骨,却也同时吃惊地发现旅行者
已经离开了。旅行者并非短暂的离开。所有属
于旅行者的物品也都消失了。
这番突然让他立刻醒了大半。他在地上寻
觅著旅行者的足迹。好在风吹得不是很大,旅
行者也没有离开太久。几枚还算清楚的鞋底,
印在阳光普照的金黄砂土上。
脚印是网一个方向去了,但不是往防空洞
,却是往他原先来的那方向。
难不成旅行者又收到了新的讯息了?他疑
惑地沿着那方向走去。旅行者在自己的家乡是
不太可能迷路的,他一定是为了什么而过去的
。他就这么边想边走,当然他也考虑到旅行者
会否早已看穿了他昨晚那笨挫的演技呢?
走不远,果真看到了几个人影,立在浩瀚
无边的荒漠之上。他略显吃力地凑近观察,才
发现原来是两名士兵和一个俘虏。俘虏双手反
捆背后地跪在地上,头上一个深色布袋套著。
但是他仍旧认出了俘虏的身分。
正是旅行者。
“怎么?还有人也想送死的?”其中一个
士兵瞥见了他慢慢靠近的身躯,步枪上膛指著
他大声吆喝。但是后来发现是同乡的,语气到
最后也是稍微放软了一些。
“这个人我认识,不是游击队的。”他带
著一点自认为是谈判的口吻,对那两名士兵求
情:“希望能看在我的身分上,把他给放了。
”他掏出了自己医师公会的证明,同时也觉得
自己有点像是闹事的娃儿。但除此之外,他实
在是想不到更好的方法了。
另一位士兵大口地灌著烈酒,有些醉醺醺
地瞇着眼上下打量他一下,这才放心地嘲笑起
他的自不量力:“啊呀,还以为是哪个单位来
的党级干部呢,没想到只是一个小医师啊?听
著,这地方没有你们可以耍的特权,医师就乖
乖待在后方动手术,不要跑来这里挨子弹,挺
逗人的。”
原本那个士兵看到这儿,胆子也大了起来
:“是呢,我们要是是你,早就在后面泡窑子
了,天天把自己弄得烂醉,吃伙食没吃过的好
料。你今天可以到我们这些下层阶级的地盘了
。趁我们还没有因为嫉妒而轰掉你的身体,让
你自个解剖自己的尸体,还是快滚吧。”
“这个,其实我是被征召到前线的医护官
。只是还没确定而已。”他急中生智,再度说
起了谎言。只是这一次是个善意的谎言,这也
让他舒坦了许多:“我是可以离开,但是要是
我最后是到你们的部队,我是可以向长官稍微
提一提你们对待百姓的方式。我记得党那一边
最希望军人要有纪律,到时候我怕我解剖的,
反倒是诸位的大体了。”
两名士兵互看了一眼,那个喝酒的士兵往
旁边啐了一口水,瞪着他:“小子,你真的很
不适合说谎,你继续闹我们真的要把你当叛贼
来处置了。”
“算啦,给这孩子糖吃吧。”那个士兵倒
是善良许多:“怎么说,这孩子离党的距离比
我们近太多了。我们不需要这么和他过不去。
”
士兵收起了步枪,指著旅行家下起了命令
:“这个从北方来的慈善家,我们就让你们聊
得痛快一会儿。我们也正好要抽把菸。听清楚
了喔,一条菸的时间,没有商量的余地了。”
两个士兵掏出香菸盒旁边一站,示意让他
有个空间对话。
他手指有些颤抖地掀开了头套。旅行者的
双眼从一开始就盯着他猛瞧,叫他有些不好意
思。旅行者的脸颊和眼角有被殴打的痕迹。
“我们又见面了。”旅行者有些苦笑:“
我回来找家乡剩下还有的回忆,但我没有算对
时间。”
“那个,其实那女孩......”时间剩的不
多,他已经没有时间追根究柢,只能拚命挤出
一点时间来赎自己的罪恶。
旅行者使了眼色,制止他继续说下去:“
我的智商没有比那群贼还要低好吗?我当然知
道你在想什么。说真的你没有当坏人的天分。
但是你知道为什么我不想揭穿吗?”
他不说话,让旅行者顺着说下去。
“我知道你只想保护我妹妹,对我来说,
要是妹妹能够和你过好生活,我怎么会难过呢
?我希望妹妹可以有个像家的地方,却不只是
只有一个她熟悉的家。我不去防空洞,就是想
让你狠下心来,去防空洞告诉我妹妹,我已经
不在了,要她死了这条心,乖乖和你回去的,
你怎么看不出来呢?”
旅行者越说越激动,靠过去教他感受到死
里挣扎散发的一股温热。
“我当然知道,我妹妹一定会发现有问题
的。但是至少她能活得好好的,我就很高兴了
。但你就是太善良了,竟来还跟了过来!我大
概也只能这么要求了。”
士兵弹去了菸屁股,抓着枪托走了过来。
“拿着我的皮夹,告诉我妹妹实情吧,你
既然不会当坏人,就不要随便伤了她的心。”
旅行者被粗鲁地套上了头套,费尽力气地
对他做最后的呐喊。
在他过了一小山丘时,后方传来一阵闷沉
的枪声。他伫立在渐渐淹没双脚的沙子,心中
哀悼了几分秒,这才继续走了下去。
沙漠,废墟,军火......沙漠,废墟,军
火......他开始听到了这座大地阴沉的呼吸声
,但却不知是否幻觉?
两天后,他到了广播里提到的目的地,果
真一个地下通道立在眼前。地下通道一个水泥
建筑物,但受到长年战争的洗礼,已经是千疮
百孔。往通道的门俨然不存在,深处看不透,
是等到里面一个老人出来,这才打消了他心中
的困惑。
“你也是要来避难的吧?”老人近视蛮深
的,看了他好几眼才接着说下去:“这地方阶
梯建造得深,就算是一整架飞机撞来,里头的
人也都是毫发无伤的。来吧我带你下去吧。”
老人说得不错,阶梯是要爬许久,才能通
道底下的平台。“这以前是地铁站,但是自从
前政府施行戡乱,已经荒废好长一段时间了。
”老人看似不是本地人,嘴里说着他熟悉的语
言,却也安抚不了他对这不怎么熟悉的地方的
恐惧。他四处张望,试图找到那个曾抛弃他的
那女孩。但是抛弃他的真是女孩吗?还是他的
自私自利呢?
“哥哥是你吗?”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
他略为松了一口气,转过身来却是看到一个失
望的脸孔:“喔,是你。”
“我希望我能够和你搭上最后一句话,就
算你不喜欢我也行。”他稍微蹲下来和她两眼
平视,这是当时候教育医病关系时,教授要他
们做的:“因为这是你哥哥希望的。”
“你遇到我哥哥了?”女孩有些期待的音
调。
他答不上腔,怎么做都会教他说不清楚。
唯一能做的,也只有翻出那个皮夹,递给了女
孩。防空洞有些昏暗,他不知道女孩此刻的表
情是什么,但是知道了又如何呢?
女孩有些失神地看着皮夹。“他在靠近你
们家乡的地方被抓到......”他唯独说得出口
的,只有这一句话。但之后他又感到一丝后悔
,站起来往防空洞外头的明亮处看去。
女孩抬起头,有些微笑,他是看到了泪水
在女孩的眼角打转着
“请你告诉我,这是你的恶作剧吧?”女
孩幽幽地说,远方这时传来了空袭警报:“告
诉我,你们串通好的吧。”
“对不起,我撒不了谎。”他显得有些罪
恶感:“我太自私了。”
“我哥哥是一个很直白的人,他一定告诉
过你,你不是当坏人的料。”没等他的回复,
女孩用力地一头把他撞倒在地上,飞奔地向外
头跑去。
“危险!”他忍着痛追了上去。他想要叫
人给女孩拦住,但是其他人都躲回去了。整个
通道只剩下他们的身影,在零星的灯火中摇曳
著。
他终究是让女孩给溜了。等他耗尽力气地
爬上了阶梯,向外头一看。女孩已经是倒在血
泊之中了。
他爬阶梯时,自然是有听闻战斗机扫射的
声音。他第一次离枪响这么近,但却得不到自
己想要的结局。也许女孩够机灵可以躲开,也
许他可以直接飞扑她躲开。但是现实之中,他
也只能接受这个逐渐冰冷的结局了。
他把女孩抱在怀里,女孩还有一丝气息。
“哥哥......”女孩开始神智不清了。他也开
始感受不到怀里的余温了。
但这时候整个空气凝结了起来。防空洞、
警报声、地下室里的那些人、那位老人还是沙
漠的,都似乎不存在了。只剩下女孩最后的呼
唤声缭绕其中。
但现实是残酷的,渐渐地他也听到了军机
呼啸而来的声音。是要展开第二次攻击了。但
此刻他享受到了难得的宁静,比起高中时摊在
暖阳下的舒坦,他更加地感到幸福了。
于是,他抱紧了女孩冰冷的身躯,闭上了
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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