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火,照亮了荒漠,也黯淡了
夜空。
他一人静静地面对着营火,任
凭星火在他的眼底跳跃着。一旁坐
着他刚认识不久的旅行者。他也是
静静地,持着罐头刀小心翼翼地开
了一铁罐的豆子。
旅行者开好豆子罐头,置于营
火一旁加热。盯了一会儿那罐豆子
后,有些自感无趣地和他聊了起来
。
“所以你也是来找人的,不是
吗?”旅行者边说边玩弄著罐头刀
,在大拇指的指甲上刷起了阵阵白
屑,又觉得恶心地用食指抹去。
他沉思一会儿,表示默认。几
分钟前得知旅行者也是来这处荒漠
找人,内心卸下了几分的大石。但
这时他有些后悔了,深怕旅行者夺
去了他仅存的运气,自个破镜重圆
却独漏他一整座不毛之地的孤独与
遗憾。
旅行者对他的来历不怎么感兴
趣,这点叫他有些失望。要是旅行
者问起,他自然是很骄傲地告诉他
,是一名医师。但前提是旅行者的
家乡医师也是个地位崇高的职。长
久以来自己国家是这样告诉他的,
这也使得他有些孩子气地想要趁机
向旅行者,表明自己的身分。他等
著旅行者继续问下去,直到挖出他
内心底的虚荣。
“这夜晚很适合聊个故事。”
旅行者毫无察觉他的城府:“你找
的那女孩,是怎么来的?又是怎么
离去的?这夜晚真的很适合聊个故
事,不如你先说说吧。”
“是要从那一通电话开始说起
。”他眼神探入火光之中,渐渐燃
去......
那天是个平凡的大晴天。虽然
在医院的冰冷是感受不到艳阳的那
份温暖。但透过身后的那面窗,他
依旧约略感受得到。是从记忆中,
也是从想像中。他想起高中时的疯
狂。就算是被晒脱了一层皮,仍和
朋友相聚在球场玩耍。那是个单纯
的时代。朋友们一起嘻闹,一起学
习。没有利害关系,就只是朋友,
没有其他的关联。
现在那单纯自然是消失得无影
无踪。他也只能学会坚强。却是一
开始是难以接受,受的伤叫他一度
质疑着活下去的意义。不过现在都
烟消云散了,他已经不能像年幼那
般和生命讨价还价,也只能对生命
的挑战见招拆招。的确,他真的至
多也不过是个有故事的人。
会否有一天,他能毫无顾虑地
躺地上晒著太阳?
还没走入那刚成的梦境,办公
桌上的电话响了起来。他接起电话
,一听到是老朋友的口吻有些松了
口气,却也怨尤老朋友不怎么会挑
时间的打来。
“现在忙吗?”
“刚巡过房,有个空档。”
“这样好,来儿科部门,这里
有一个case。”
他有些好奇。老朋友的程度比
他好太多了。怎么听也不像是要他
帮忙的口吻。但他不怎么迟疑地就
过去了。老朋友是个很逗趣的人,
或许能给他比艳阳更暖人的乐趣也
说不定。他决定赌这么一把。
踏进了老朋友的门诊间,迎面
而来的是老朋友和一小女孩。小女
孩似乎不是本地人,皮肤是健康的
古铜色。老朋友正专注地进行触诊
的动作,一直等他略作故意地关上
门才转过头来。
“这么多年你还是不怎么学会
敲门呢。”老朋友笑着摘去了听诊
器:“不过我也是习惯了,全医院
也只有你这家伙如此随兴。”
“也是因人而异啦。”他回应
:“上次才听你做军医去,什么时
候回来的?”
“前天呢,带着这女孩逃出来
的。那地方真的不是普通的乱。”
老朋友一屁股往办公椅坐去。
“所以找我有什么事情吗?是
这个女孩吗?”
“让我歇口气,天啊你比那些
评鉴委员更不懂得饶人。至少也体
谅我刚刚又站又弯地,你可知道这
几乎是我一整天的运动量了。”
他不太敢继续说下去,也只好
乖乖地坐一名忠实的听众。老朋友
特别爱开话匣子。他要是继续不识
相恐怕今晚要在这处过夜了。
“我前天刚回来,反正最近国
家一堆人被送到前线了。连我身旁
的御用护理师都送走了。我们就好
好聊聊我在那地方的混乱。我这个
人生来就是胆大,所以才会自愿去
那地方做一年的军医,顺便给自己
未来的职位还有回忆录添个几笔。
但是我不得不承认,我真的是怕了
,当眼睁睁看着上一班避难的直升
机活生生地被轰下来;当眼睁睁看
著身旁的向导头被爆。谁都会心有
余悸的,你说是不是?”
老朋友口中“那地方”,是南
方战乱最频繁的国家。每一次战争
死伤人数往往从数万起跳。这国家
近半是沙子构成的。偏偏属于前往
南方诸国的跳板,因此包括自己国
家在内,是北方强国的必争之地。
现在这地方是敌国的附庸国,不过
政府却不死心,一再地把它列为重
点战区,几年下来也是派好多人过
去了。
既然是那地方来的,自然也可
以解释这小女孩的肤色。但老朋友
仿佛忘了她的存在,开了保温瓶灌
几口咖啡继续说了下去。
“我的意思是,这小女孩和我
是历经九死一生回来的。所以我是
不会白白交给领事馆的。你知道那
些成天泡茶看报公务员唯一会的名
词叫做依法行政,这小女孩一定再
度被送回去,可能在路上就会尸骨
无存了。我这个人很要求下一代的
永续。所以呢,我找你来无非是为
了这孩子的未来。”
老朋友站起来轻轻摸了摸小女
孩的头,试图安抚她的焦虑。那地
方不怎么流通本地的语言。老朋友
和他的对话与那些等著狎弄那地方
人民的混蛋军官们,形同无异。
果不其然女孩有些挣脱,但老
朋友不怎么慌忙,挪开手后接续下
去。
“我知道你这个人,特别钟爱
小女孩。甚至为此没有组个家庭。
嘿!别急着反驳,你回去问我们同
系级的,十个有五个会认同,剩下
五个则是会托梦告诉你我是对的。
但这不是重点,谁对于父母双亡的
孩子不加以怜惜呢?这孩子和你一
样,都需要一个人陪伴呢。”
“我从没要求人过,从求学阶
段到工作,也只有求过护理师替我
做杂物。但是这是我第一次求和我
一样地位的人,帮我做事。我知道
我是欠你一份人情。所以我什么都
帮你弄好了。向上层单位给这个孩
子要个身分,给这孩子穿好衣服填
饱肚子,顺便打个镇定剂。这孩子
就只缺一个家人了。”老朋友说到
最后有些哀求的语气叫他有点想笑
。但老朋友向来不怎么会请人帮忙
却是出了名的。虽然老朋友说起话
来略带戏谑,但他确实是看得出一
些诚意来,也不好意思推托什么了
。
“好的,我愿意帮忙。但你还
在给她健检吧?”
“也只是做个样子而已呢。”
老朋友看了看桌上缓慢开展着的听
诊器,笑着:“这样她比较会去相
信我不是什么坏人。你现在想领她
回去就去吧,记得去跟院长说一声
就行了。我已经报备过了。”
随着国内战乱持续著,医师的
地位也开始水涨船高。从过去不断
旁观著政府用医德要求他们相认为
国,到现在拥有些许特权。这让他
有些感慨。医师和病人各有损伤,
却因为他们有救人的能力,在战乱
之中被升高了阶级。好像救不了人
对医师才有利的,是讽刺,但这乱
就是为何战乱叫做战乱。
他默默地一手抓着小女孩的肩
,和她出了门。小女孩显得疲惫,
低着头正眼不瞧,让他是有些尴尬
。他本来想回头问老朋友给这孩子
登记什么名字,但想想还是止住了
。这时代名字是多余的,毕竟他们
左右也只是存活人数里的一个基数
罢了。
“那你为何还要带她回来?”
旅行者不禁问:“是因为她忘不了
这里吗?还是你舍不得她忘记?”
“都有,”他隔衣摆握著微微
发烫的罐头,吃了一口有些变质的
豆子:“本来只是想让她看这地方
的最后一眼。后来才发现其实我也
是舍不得她永远地忘掉这里。”
“和她一起生活的日子里,我
给了她一个舒适的环境,比起其他
人,她过的生活算好了。我可以让
她有个桌子吃饭;有个书来学习;
有个床睡觉。我可以和她在停战区
的草地上看一整天的风景,或是到
商店任她买自己想要的衣服还是玩
具。她是开始慢慢放松了起来,我
也以为可以就这样定下来了。直到
我发现我给不了她原本的那个家,
无论和现在的家,差距是多么的遥
远。”
“你继续说吧。”旅行人大口
吞下了一匙豆子后,把罐头搁置一
旁静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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