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周上映了赵婷片《游牧人生》、还没机会出门看的我就先来复习她旧片《重生骑士》过过瘾。此片四年前在日舞多伦多坎城统统有好评，不过我比较肤浅是看欧巴马推荐才来看 XD 赵婷是中国导演美国拍片、但这部片很美国又不太美国主流，它手法也颇有欧洲片那个人存在主义的影子、只是这“存在”是发生于我们不熟的美国内陆大地文化中。记得三年多前看此片时，我对这“文化”虽不至于没听过、但还真是一知半解，可能从部分商业电影如《爱情没有终点》曾浅浅一瞥、但与其说用心体察他们不如说更像是远距欣赏他们。
这部《重生骑士》拍的，是达科塔州“松脊印地安人保留区”的 Lakota 族原住民故事，但并没有什么可以满足我们外界对“原住民文化”浪漫想像的元素，它浪漫的元素顶多就只是真实：真实的大地、真实的营火、真实的星空、真实的牛马、真实的人们、真实的习俗，甚至是真实到今日的年轻人们一提起都眼睛发光的习俗“牛仔竞技”rodeo ，这习俗来自西班牙牧民传统、殖民传递到美国成为牛仔专业技能、这日常技能再演化成竞技习俗以赞颂专业并发扬传统。为什么一个历史上的西班牙活动成了今日原住民的新认同，本片不深究，只静静看待最新一代如何面对而自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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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片对这文化的捕捉手法也是极真实，对我来说介于纪录片和剧情片之间：选角全是素人、包括核心主角一家三人换个名字演出一家人、外围配角们则完全用原名演出自己、完全就是在拍他们自己的人生，这很纪录片；但具体编写与拍摄又是剧情片手法，只是它的剧本取材主角们的真实生活与关注而重组成故事、它有计划地塑造的戏剧场景亦取材主角们每日生活... 而最自然写实的感动时刻如“人马相惜”等精华桥段，是剧情还是纪录则以分不清！一般演员要训练几周和马演几个短镜头不成问题，但本片一场徐缓耐心驯服马儿的友情戏，其自然写实令所有西部片望尘莫及！
本片要说直向的剧情，其实故事很小，不过就在说一个受伤复原中的“牛仔竞技”年轻明星 Brady、他养好伤后要不要重返竞技岗位。但他横向的世界虽范围不大却多样复杂：上有希望他别冒险投身竞技的老爸，正一点一滴把竞技这事从他身边慢慢剥离；下有虽自闭症但其实说起话来单纯通达的妹妹，虽不支持或反对但时时提醒他生命与自我的重要；外有一群同侪牛仔都有梦想也同气连枝，为本片扩大牛仔景观也娓娓道来牛仔辛酸；前有一位受伤前辈全瘫复健中，他衷心致敬悉心照顾也处处回视著自己；后有一位新锐后辈跃跃欲试追随他，民间亦很多年轻崇拜者景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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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为一个外国观众还是都市中产观众，我当年看这情境就已五味杂陈，但看来导演早就设想好我们这些外人观众的观感了，她也不吝挑战引导与我们对话。以我这种都市中产观众看来，他们这“牛仔竞技”文化其实很残酷：一来是消磨年轻人自己身体去娱乐观众，二来年轻力盛拼完后未来职涯堪虑也没其他长才，三来这高风险运动看来都是生活困苦的牧场少年在做的其间恐也有阶级不平，四来这在当地少年间竟代代相传制造了一种文化骄傲与神话崇拜，五来这将本来控制风险与工伤的日常牧人专业给加大风险消磨人与动物的身体... 怎么看，都有物质与象征的剥削在其间！
这剥削上有没有剥削者？与其说具体的剥削者还不如说整体的剥削环境，导演也并不否认，只是也不选择去着重它。本片选择的，还是近身关注已经世世代代居于此地浸淫这文化间的个人们，对他们来说奢谈什么批判与改革都太过遥远，他们能试图改变的只有自己与自己身遭一小部分、甚或只能更小尺度地改变自己的心态，于是主角 Brady从一场场再平凡不过的日常中，心底都波涛汹涌地冲突思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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竞技牛仔不能做一辈子，我该长大了去找个正常工作吗？竞技牛仔受伤可以全瘫，我受一次伤只伤到头算幸运，还要冒险重返岗位吗？我有家人尤其妹妹要照顾，我有资格率性牺牲自己却留下他们吗？我自命要照顾妹妹，但妹妹难道不是也以自主坚持鼓励我发光吗？我悉心照顾全瘫前辈，我以后也要全瘫让人照顾吗？我悉心培育竞技后辈，也是在鼓励他走上“最后一次”吗？我好像不该再拖人下水，但看着民间孩子们一双双诚挚景仰的发光眼神，我忍心让他们失望吗？我好像该守护生命胜于竞技文化，但一无所有的我们，唯一拥有的生命之光不就是这文化吗？
最终，这是一个生命与文化之间的两难，本片既然片中最感人的桥段发生在其它剧情片万难拍出的人马之间，那片末最残酷的抉择也将发生在一场人马之喻：牧民传统，马既受了伤无法疗愈，那就只有给牠个“怜悯”了 (!)，因为“马生来要迎风驰骋，不能驰骋不如死去”；那么一个或身体下坡或家累沈重而远离竞技的青年，是否也“我生来要牛仔竞技，不能竞技不如死去”呢？本片最后大高潮，Brady 苦心坚持才终于回到的竞技场，在此我们身为观众也陷入多重难题，好奇导演要给我们什么结局，因为每一个结局都很合理，都能为本片 Brady心路历程划下完美的句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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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你如果最后一拼了结心愿万众鼓掌，是完美结局；(2) 你如果最后一拼死得其所不枉一生，也值得认同；(3) 你如果转头走了回归平凡与自己和解，亦令人欣慰。最后不管是哪个，都只是选择，也许我们外界观众会有我们的文明与人道想像、认为他“应该”怎么做才是“对”的？但本片徐缓拍来告诉我们这一切选择背后的复杂与矛盾、热情与辛酸，最后不论是哪个结局，都是他的选择，都值得为他高兴而敬佩、都值得寄与支持与祝福、但也值得同情与正视。
这次重看，适逢报纸提到一个美国德州“响尾蛇围捕庆典”的争议，又是一个较跟不上全球网络媒体的地方、在做一件他们世代相传的文化传承，这既成为他们文化认同与人格育成、亦因其人道与保育问题受外界挞伐... 虽然这情境和本片的“牛仔竞技”看似无关，但对我来说都有地方“文化传统”与所谓“普世价值”之间的扞格，本片导演赵婷与她细心拍摄的原乡主角们，对这难解冲突心有答案吗？从本片看不出来、他们恐怕也未必有、这是大哉问我们更难以回答，但这种片并不灌输价值赢得辩论、而务深化认识开启讨论，强烈推荐！看完再看热映中的《游牧人生》～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AlrWRttLTk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