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金马影展上过一部 2019 法国法庭片《戴脚镣的女孩》La fille au bracelet，虽没上院线但今夏也上各大串流平台了；其实《戴》片是改编自另一部 2018 阿根廷悬疑片《被告》Acusada ，本周竟也在院线上映了！这两片都在谈神似 Amanda Knox事件的闺蜜凶杀案：原为闺蜜的被告女主与受害人因上传情色录影而起纷争、曾经很少女地呛过“我宰了妳”后也算和解了；但后来某天在受害人家开派对后、翌日中午左右她竟身中多刀死在床上！好死不死女主角习惯性在她家睡到近午起床、而且还有呛声构成动机、更因科学鉴识找不到其他嫌疑犯、于是矛头全指向女主角！
https://pics.filmaffinity.com/Dolores-535998212-large.jpg
两片都在讲类似的悬案、都在打类似的官司、案情的关键疑点也大同小异、更讨厌的是两片都保留模棱两可任人解读的开放性结局。不过两片着重点不同、表现法不同、视听风格也不同、所要批判质疑的事物也不同：《被》片主打法庭外的媒体公关与风向、《戴》片主打扎实的法庭辩论；《被》片人人为了左右官司结果无所不用其极、《戴》片人人压抑隐忍静待司法程序厘清真相；《被》片角色热情摄影华丽、《戴》片角色冷静摄影极简；《被》片充满豪宅摄影棚名嘴脱口秀与杂志专访、《戴》片景观则非常单一就只有 Jean Nouvel的南特法院高科技极简建筑！
同样有趣的是两片导演对女主角演员的选择：《被》片选了 26 岁的阿根廷流行与舞曲天后 Lali Espósito 演开庭时 21 岁的女主角、《戴》片选了 18 岁初次演戏的素人演员 Melissa Guers，前者演技多变高调、后者演技沈静神秘；无独有偶，《被》片塑造了一对尽全力美化形象狂带风向甚至烟灭证据的富裕控制狂父母、《戴》片则塑造了一对双手一摊含泪陪伴静候判决的小中产爸妈；甚至在法律辩论上，《被》片的辩论是非常激情鼓譟可带风向的、是我也不敢相信这里的司法，《戴》片的辩论却是理性严谨检辩分立切中核心的、其司法氛围令人更加有信心！
这两部一前一后虽然风格不同、在影评间都有难分轩轾的高评价！我对两片的喜爱也难分高下，只觉得是“华丽热情 vs 理性极简”不同风情的发挥。虽然这两片都没明言致敬或取材 2007 年赴意大利交换时卷入闺蜜命案的 Amanda Knox，但我相信 30 岁以上西方观众看到这两片都会不由自主联想到她，毕竟两片的官司乱象都与 Knox 案的多年缠讼有部分似曾相识：先拍的《被》片，也许再现了法庭外围令人眼花撩乱的风云、使得官司远远不止关于法律；后拍的《戴》片，则看来很有意地把这些华丽表象与乱耳风波都去除、直指就算“官司全关于法律”一样令人惴惴不安！
https://fr.web.img6.acsta.net/pictures/20/01/13/10/48/2722327.jpg
以下专心谈这部阿根廷片《被告》Acusada ：家里富裕正在上大学、有志攻读服装设计正在申请巴黎学校的女主角 Dolores，两年前在闺蜜家开完趴倒在她家睡死后、翌晨起床大约 11h30去接她弟弟放学、大约 12h20接到，谁知就在这段时间左右闺蜜被人发现陈尸床上、最后一个见到闺蜜活着的人就是她！更别说在犯案现场采集到很多她的 DNA、她当天穿的 T-shirt离奇消失凶器也遍寻不著，经鉴识判定凶器可能为裁缝剪刀后、舆论一面倒指向“她学服装设计”就是裁缝剪刀手！更何况，她们本来就爱喝酒开趴、性关系也乱成一团、媒体舆论好多狗血素材可拿来猎巫...
于是，本片这“官司故事”的开场不是法庭、甚至全片恐怕有 80%都不是法庭 XD 而统统是各种公关门面形象塑造！她的律师不在意真相证据与推理，只不停指导她演出媒体疼爱的无辜少女形象；她每天没在上学也也没在研究案情，反倒都在购物治装做造型、布置客厅拍沙龙照、到处上节目接受访谈、在社区场合端庄亮相、爸妈几乎已成了她的经纪人、律师几乎已成了她的公关仪态顾问... 她身遭的世故大人看来早有意识更有共识：司法不可信、一切都只是表演，事实真相不重要、讲个动人故事才重要，女儿是否真凶都是假议题、爸妈为女儿倾家荡产的“爱”才是真议题！
当然，如果司法不受信任已被架空、只剩一场公关游戏时，其实“游戏规则”就在那边谁都知道：妳就算打造自己端庄乖巧楚楚可怜、别人也知葫芦里在卖什么药，相对地对方处心积虑把妳打成淫妇婊子人尽可夫时、明眼人也看得出这只是公关战争的日常。此时，我们女主角 Dolores准备不按牌理出牌了，首先由剪头俐落短发开始，不再维持楚楚可怜受害者形象、而要转当女强人做自己主人！这首先把爸妈和律师等一众经纪公关型大人都给吓到了。随后她的生活要和谁交友、她的日常要出没在哪里、她的媒体露出要什么样子、甚至她在受访时要怎样抒发，都要做自己。
https://mx.web.img3.acsta.net/r_1920_1080/pictures/19/06/13/15/43/0796826.jpg
此片魅力就在这“做自己”的暧昧性与悬疑感：到底她只是个血气方刚的少女不想再受父母与大人的摆布、决定豁出去说真话做自己？还是她城府更深地知道父母都在做白工、而决定不按牌理出牌把公关战升级、塑造一个没人能够捉摸的新形象？这件事既挑战片中的社会大众与陪审团、也挑战银幕前的观众们。我们观众毕竟还是比社会大众更有“上帝视角”的，毕竟编导心里可能还是有个“真相”的存在，而他们至少愿意对观众呈现多一点 Dolores与身遭大人隐藏起来不愿示人的秘辛。这秘辛，直到电影极后段时，才发生在两个本片对观众相继揭露的关键事件上：
第一个，是爸妈仍藏了秘密，甚至连对 Dolores与律师都瞒了：案发当天，Dolores 就把染了血的背包背回家、里面装着染了血的 T-shirt，这在第一时间可是令人超紧张觉得跳到黄河也洗不清的关键证物！于是爸爸惊慌了、也迅速下了坚定的决心：马上把这包包丢到他们家农庄的井里去，让它随河水一去不返，正如他们家传统“将秘密告诉水井”永远埋葬掉，然后当没这回事全心打无罪辩护的官司。这件事，Dolores 自己也不知道，因此“证物不见”令她很困扰、也让她在法庭与媒体前百口莫辩；但她对这件事自有自己的正当说词，反而因爸爸自作主张烟灭证据而困扰。
第二个，是 Dolores也藏了个罪咎秘密，连对帮她拼命打无罪辩护的爸妈和律师都瞒了：她在案发当天从受害人家起床时，是有看见受害人已陈尸床上的！只是因为自己身为少女心慌意乱、不想接受事实更没胆面对、因此匆匆收拾了自己东西赶快离开现场、好希望当这一切都没发生过。当然，这是她声称她对法庭与媒体的隐瞒、也是她在片末对父亲声称的真相，我们观众对于这“声称”有多真实还是值得存疑的，本片镜头给的回忆片段也有保持开放解读的空间。重点是：我们观众在此知道 Dolores也是会说谎的，她的“做自己”也未必是真诚、而更可能是属于自己的公关。
https://mx.web.img3.acsta.net/r_1920_1080/pictures/19/08/26/09/27/2023929.jpg
倒是 Dolores真正超越众人眼界的，是跳脱爸妈律师与众大人都紧抓不放的“形象工程”，决心另类出击仍诉诸“法律”本身，于是在面对 Gael Garcia Bernal 饰演的谈话节目主持人（阿根廷宝杰哥？）时大胆提出新见解：“这只是个无端的指控、其实完全没有直接证据可以证明我、只有各种旁敲侧击建立我动机塑造我成为凶手”；我就大方告诉你们，“我有动机想杀她、但我没有就是没有”一切让证据说话。唉唉，毕竟关键证据都没了，这张诉求“忘却形象、回归司法”的理性牌一出，不但对自己万无一失，连被嗜血媒体与激情大众困扰已久的法律人们也不得不点头。
这“回归司法”，也许就是此片对其直指的 Amanda Knox事件所做的忠实致敬吧？Amanda Knox 是个花蝴蝶、被检方与欧媒努力打臭为放荡淫妇、也被辩方与美媒努力塑造为楚楚可怜的美国女儿，最后也真正是因“罪证不足”而获判无罪、但真凶仍未找到也仍有许多人坚信就是她。这案子就这样令辩方与其支持者欣慰地迎接他们的正义、却让受害人沉冤未解仍未能找到真凶。没办法，有别于银幕前观众所期待的司法正义天理恢恢，真实世界的司法很多时候就是这么有限：只要证据遗失了难以蒐证、或是证据在第一时间就被毁了没人知道，若司法真理性严谨也只能冷静放下。
到底本片这案是“证据遗失”还是“烟灭证据”，本片有藉爸爸之口给观众一个答案；倒是女主角 Dolores到底是“天真无辜”还是“城府极深”，本片不但不给答案，还让她交出一场两者结合的超强演技：她不管有没有杀人、她都是身负罪咎的，这罪咎既然在她脸面肢体上隐藏不住、那干脆别隐藏就大方流露出来。如果她真杀了人，那这罪咎就是杀人痛悔的罪咎，只恳求老天再多给她一个机会、让她能瞒过陪审团重获自由新生；如果她其实没杀人，她也对当天看到闺蜜陈尸却不敢面对的“转头就走”心怀罪咎、甚至想对受害人母亲说声抱歉，虽无辜但将背负罪恶过一生。
https://mx.web.img3.acsta.net/r_1920_1080/pictures/19/06/13/15/43/0754707.jpg
本片虽谈本应冷静理性的凶杀案官司，但片中世界与电影表现都是满满激情！女主角可以破浪而出解救自己的过人之处，正是超越激情回归理性、超越形象工程回归司法辩论，毕竟不管她却不是凶手、证据与推理都站在她这边、当然要号召大家“相信司法”呀 XD 此片华丽热情、官司像一场马戏、就看阿根廷天后女主 Lali Espósito 如何以百变演技驾驭这场马戏！不过看完后我也怀念起改编本片的法国法庭片《戴脚镣的女孩》，那片极简清楚、官司就是场理性辩论、就看法国素人演员 Melissa Guers如何以平静信心不变应万变参与这辩论。推荐大家两片都看、比较欣赏。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ghQLldJRv2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