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周末上映的传记新片《特斯拉》，谈我们都很崇拜的天才发明家 Nikola Tesla ，去年上映的《电流大战》里特斯拉当配角由尼可拉斯霍特饰演，今年这片则当主角由伊森霍克饰演。爱迪生与特斯拉的冲突，一直是“电流大战”为人津津乐道的高张力佳话（或高张力八卦？），只是爱迪生在百余年来被奉为“发明大王”的同时，才气更高洞见更深的特斯拉却默默无闻？直到近年特斯拉汽车流行起来才印在大众脑海里？
特斯拉“怀才不遇”、“离群索居”、“穷困潦倒”、“晚景凄凉”等悲剧意象，近年好像也渐渐深植人心，虽然这人生比起你我 99%乡民应该都算超成功了 XD 只是眼前就是有个宛如瑜亮之争的爱迪生，令人们想到特斯拉就不由得拿来比一比、然后感叹为何爱迪生功成名就特斯拉却失败落寞。本片，看来也是抓住了这个我们瞻仰特斯拉时挥之不去的憾念、甚至直指这恐怕也正是特斯拉本人的憾念，由此拍出了这么一部科学男孩的悲剧人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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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nne的爱，就是我们的爱
本片是部日舞影展选片，那有点艺术片味道的实验性格相当重，并非那种平铺直叙剧力万钧细数功绩清楚分明的传统传记片，反而处处话说三分留七分，仿佛当作来看的观众都早已对特斯拉生平与发明贡献知之甚详似地。当然，针对我这种对特斯拉生平与发明一知半解的观众，此片还是透过旁白女主的介绍标出了年份、指明了发明、摘要了意义、提示了纠结，只是这一切速度都好快令人追得很吃力；反过来说，对另一批很熟特斯拉生平与发明贡献的观众们来说，本片谈的情节内容可能又太过入门粗浅，上网查传记资料花个五分钟就有，干嘛浪费两小时看这不知所云的电影？
的确，要说科普推广、知识学习，去查资料更快更扎实，几乎任何传记片都一样 XD 但看传记片学知识本是其次，知识只是快速建立起来作为基本背景，真正要看的还是其人其情。而这部《特斯拉》很大胆地选用了半纪录片形式、让女主角 Anne Morgan身兼旁白娓娓道来，其中属于 Anne 对这小子“顽石不点头”与“恨铁不成钢”的情绪满满快喷出火来 XD 话说史实的 Anne 真有和特斯拉交往吗？真有为了资助特斯拉一直在爸爸身边咬耳朵吗？真有和大明星 Sarah Bernhardt争锋吃醋吗？真有为特斯拉心碎离去“终于遇到另一个”Bessie Marbury 吗？
我个人觉得这就是本片巧思了：这一切都有流言轶事、却都无史实凭证、本片就很八卦地通通放进来！Anne Morgan 是有传闻身为女学生煞到特斯拉、也有传闻曾“倒贴”过特斯拉；Sarah Bernhardt 是有记载曾见过特斯拉、也对特斯拉丢过手帕、只是不知有无下文、总之科罗拉多州相会是虚构；Bessie Marbury则是真有其人、有和 Anne 与另一位组成凡尔赛宫贵妇三人组做很多慈善，这 Bessie 也是个女同性恋、倒不知 Anne 有没有女同经验就是了。这些特斯拉的风花雪月不知有没有，但本片都当有更加油添醋，为的又是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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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nne的期待，就是我们的期待
我个人觉得，Anne Morgan 这旁白者是要观众代入的、尤其要观众代入她对特斯拉的爱、毕竟我们会来看《特斯拉》观众中，不是几乎人人都爱特斯拉？不是人人都为他的怀才不遇感到唏嘘？不是许多人已奉他为一个擘划二十世纪未来的理想主义者？不是许多人甚至已把他当一个高瞻远瞩的都市传说？甚至我们许多人可能都对“爱迪生 vs 特斯拉”中特斯拉所受的委屈打抱不平？也暗暗希望如果有个替代世界里是特斯拉出头而不是爱迪生那该有多好？这些情怀，Anne Morgan 都代替我们来观察、来诉说、来提问、来想像，我们有多崇仰特斯拉，都化作了 Anne Morgan的爱。
首先，特斯拉的志向启蒙，由“黑猫与闪电”开始，本片这 Anne Morgan追起特斯拉这才子、游说起老爸 JP Morgan这金主，处处不忘拿这“黑猫”梗勾勒这浪漫想像。然而，特斯拉的美国生涯，由爱迪生的阴影开始，本片也直接跳过他的克罗地亚与捷克年代，就直接以“努力当个美国人”作为初始；如果说本片描绘的特斯拉有什么“童年创伤”，那个童年也许不是真童年、而是初来乍到美国在爱迪生手下的美国业界初体验：他渴望与发明家前辈交流合作共创人类新世界、结果爱迪生这前辈各种打压霸凌剥削嘲讽开空头支票。面对霸凌，弱者打退堂鼓缩回去，那强者呢？
我们就当是极爱特斯拉的小粉丝 Anne Morgan在编剧说故事好了，本片节选的都是她心念之事。她最欢欣的关键事件，是芝加哥博览会特斯拉与 Westinghouse 的交流电大成功；而她梦中最渴望看见的，是在这次大成功后爱迪生终究会来向特斯拉道贺“我服了，你做的真好，我们放下过去携手合作吧”。也许在 Anne 的心目中，特斯拉的“童年阴影”全部关于爱迪生这“父亲形象”，看看她心中两人当年冲突如何以少女漫画式的互砸冰淇淋幼稚呈现；更糟的是，也许在 Anne 心目中，特斯拉未来一连串下坠都起因于这童年阴影，竟未能在这关键一次的和解机会真达成和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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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nne的遗憾，就是我们的遗憾
甚至，尽管史实未明确交往、但在本片加油添醋成为 Anne 情敌的 Sarah Bernhardt，在此片角度下也成为了爱迪生与特斯拉争风吃醋下渴望接近的女人。这美好年代欧洲巨星 Bernhardt是理想的存在，她与爱迪生这发明父辈有那场“留声机”之缘；然而在本片描绘中，她本与特斯拉这发明子辈亦可借此因缘延伸科学之缘的？只是爱迪生马上出来当个讨厌老板冷嘲热讽斥退了他的小员工特斯拉，宛如一个父亲在为自己女人与自己儿子聊天而争风吃醋般。爱迪生与 Sarah之缘能不能延伸到天才员工特斯拉？当然值得，但他不肯，正如他不肯将自己发明创业延伸到特斯拉一般。
我们今日都知，特斯拉虽高瞻远瞩洞见未来，但说难听是好高骛远、孤芳自赏、离群索居、不问世事，也许在本片 Anne Morgan眼光下，这特质并非天生而是后天形成、而且正是在发明事业童年的“父亲压抑”与“父子争风吃醋”下忿忿不平而成一生执念？可惜同时代的佛洛伊德和特斯拉没有接触无缘写进来 XD 以我观察本片 Anne Morgan的叙事结构大致分两段：前半段，是特斯拉事业童年的扭曲与奋斗，终于让交流电扬眉吐气击败父亲爱迪生；中间转折，是想象中爱迪生来甘拜下风的父子和解，可惜其实没发生；后半段，是这孤独向前冲的执念让特斯拉一步步走火入魔。
看这场男孩向前冲得了第一名、女孩心中殷切期待的骄傲男人父子大和解、终究只是女孩幻想的镜花水月，我们也许才发现特斯拉本来是可以很入世的、但经过这场始终未解的扭曲养成后他变成了发明独行侠，开始拒绝一切业界规则、忽视一切业界现实、傲视一切业界铜臭、却全心投入高远出世的理想。那理想也不能说真是“出世”的，在大尺度上是非常“入世”造福全人类甚至宇宙的乌托邦蓝图，只是已经完全跟自己发明事业所处的周遭社会格格不入，终将油尽灯枯。看看本片后半段一连串事件的急转直下可见一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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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estinghouse 为了财务永续要跟爱迪生合并时，他听说“放弃交流电马达专利金”但“全国都会用你的交流电系统”，傲气撕掉新约绝不出卖自己给爱迪生！同时也宣告自己与西屋和爱迪生以及更广大的“业界”绝了缘。
他向往远在天边的理想型女子 Sarah Bernhardt，而且看到 Sarah时不但马上回想她在与爱迪生的合作之缘、眼前的爱迪生更从中插话把他踢开！令他对这场明星情愿仿佛恋母情结般栽下去，把在身旁奔走筹资的入世情人 Anne 晾一旁。
尼加拉发电机成功、超大革命性突破！分成了四十项专利。这正是功成名就理所当然娶前卫富家女 Anne Morgan的好机会，爱情资金两得可以少奋斗几十年 XD 但他只听印度高人指点“也许，发明家不该娶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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溜冰时 Anne 也一直想着“除了他妈哪个女人能够接近他”，两人对话也充斥“人类”与“机器”的辩论，譬如初遇就谈“机器不是人的对立、而是人的延伸”。结果他爱稳定均衡的机器世界更甚于爱人，看着“每人都是宇宙引擎运转的齿轮”他才真快乐。
嫁不了的情人 Anne 仍找老爸好说歹说说了好久，JP Morgan 虽不喜欢这小子为人也终于出资给他了，他竟二话不说去买了两幅名贵的欧洲老大师绘画，宛如买下他现实中向往却仍不可得的 Sarah Bernhardt这老时代名伶。
他的“特斯拉线圈”研究号称“要让整个地球共振”，但深居科罗拉多州大草原一直在烧钱、却没有入世应用可赚钱。把人家设施弄坏了小镇停电了“所有损失我赔偿”，他只在意“我让地球共振了”这没人在意甚至尚无人听懂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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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要研究全球电讯传输，却不甘于小范围的大西洋两岸无线电，结果当然给别人先做去了，是这位使用他17项专利的 Marconi。特斯拉后来当然有告 Marconi，但人家先特斯拉一步功成名就谁动得了？犹记小特以前冷眼好友 Szigeti指南针发明先被别人做去呀...
他对 JP Morgan这出资者简单渴望的“大西洋两岸股市资讯同步”，虽是自己游说出资的理由，后来验证自己才没兴趣，那太资本主义地铜臭了。他想的是“火星有神秘讯息传过来”，这才是人类与宇宙文明大业呀。
他对 JP Morgan画大饼“想像地球是个巨大的脑”对方还在忍，他最后一次找 JP Morgan还提“我在研究记录人的脑波”已高远到金主都听不下去，连 Anne Morgan都只有放弃他继续打网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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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话里，Anne Morgan 语气暧昧地“找到了另一个人”，八卦来说是放弃特斯拉这冷感恋人转尝试与 Bessie Marbury 女同恋，事业来说是放弃了出世的特斯拉改找 Marbury这入世者做入世的社会慈善。
想像里，特斯拉这一生以哪首歌作结？本片选了“惊惧之泪”乐团的 "Everybody Wants to Rule the World" (1985) ，是在说电流大战后的一生冷战？是特斯拉想主宰世界？人人都想主宰一片小世界？但主宰偏执使我们渐渐远离自然与母性？远离了人文世界与人情爱情？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IYJiui9r-A0
听到这首歌实在令我不禁落泪，虽然可能在导演指示下伊森霍克唱得实在有点平，还是回去听 Tears of Fears 原唱更有感（不过我觉得都比 Lorde《饥饿游戏》版好听多了）。但听完出场，回想全片，令我落泪的到底是哪一回事或哪一个人呢？我竟觉得未必是一生孤寂最后潦倒的特斯拉，反而更像是本片中倾慕他奉献他指望他却不可得的 Anne Morgan。只听 Anne 最后结语“特斯拉活得比 Edison, Westinghouse, Bernhardt与我都还久”，而在久远后“虽然他触角伸太远了，但未来世界正慢慢变成他梦想中的样子。”
也许，悲伤的未必是特斯拉这个洞见者？而是 Anne Morgan这样期待他现世成就的爱人？或是我们这些为他被打压被埋没而打抱不平的粉丝？但特斯拉并没有被埋没，他可能少几个诺贝尔奖、少几个夺得头筹的发明、少几个名利双收的社会地位，但在这场 "Everybody Wants to Rule The World"的焦虑冷战中，最后恐怕还是他默默地主导了我们这世界呢？
《特斯拉》是日舞影展选片，那有点接近“艺术片”的独特风格相当强烈又爱冒险，并不像一般商业传记片那样好入口，事情发生很多也不容易快速消化；但我建议一般观众只要崇仰特斯拉或好奇特斯拉，就值得先快速把他生平功课做一做，在心里大致对事件有个概念后，再来看看本片如何重组并诠释这些事件、提出本片可能的想法。至于说看伊森霍克的演技嘛，他如特斯拉一般是较出世而低调的，倒是本片有了 Eve Hewson 的小女友旁白嗓音，都为沈郁苦闷的时时刻刻注入了温暖。推荐欣赏！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e4U-23TOKm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