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散场，立刻掏出手机开启台北等公共汽车，查询是否真有五八七号路线，还是只有
“有白痴”。现实生活当中，有白痴行驶的是汐止到瑞士山庄。以及，承亿文旅究
竟下了多少广告预算？
凡事快半拍的女孩与凡事慢半拍的男孩，筑成一个时间版本的《向左走向右走》。
题材如《班杰明的奇幻旅程》，一个愈活愈过去，一个愈活愈回来，终将只有命运
交会的一瞬得以互放光亮。结构如《控制》，切割上下半场，从消失的人，到消失
的情节，中途则以“消失的情人节”会集。概念如《触不到的恋人》，借由信件／
信箱作为沟通往来的桥梁。节奏如《艾蜜莉的异想世界》，尤其二人步调如何影响
生活，以及杨晓淇循线追索。本片大至题材结构节奏、小至若干片段意象，在在有
源有本。令我想起巴兹鲁曼说的：这个时代，当所有技法都已经被创造，拼贴于是
成了现在的技法。——不同于《红磨坊》的拼盘杂烩，陈玉勋消化再消化（包括消
化自身旧作），使《消失的情人节》显得自然有机。
从前期的《热带鱼》、《爱情来了》，到近期的《总铺师》、《健忘村》，大多意
念先行，因为脚本有个明确目的，线路层次井然，角色有了“知其不可而为之”的
尴尬，必须借由表演或者对白掩饰（所幸他格外懂得调度演员质感）。然而，本片
更像是已经发展健全的两个角色，顺着生活肌理彼此冲撞，进而生成骨干血脉。单
单急惊风与慢郎中的相遇，不足以形容故事纵深，真正力透纸背的，系二人的同病
相怜、相濡以沫。亦即电影影眼：我要报案，我的东西掉了！
因为掉了，所以消失。慢郎中理所当然“被掉了”，赛跑、猜拳、打架无一不是，
仿佛世界遗弃了他。讽刺的是，偏偏逃生也慢半拍，成了“没被遗弃”的那一个，
继续面对世界。急惊风貌似率先“掉了”众人，跳舞、拍照、笑点无一不是，仿佛
她遗弃了世界。讽刺的是，偏偏父亲反将一军（父亲身为慢郎中，自然无法适应妻
女，选择离开），成了“被遗弃”的那一个。两个角色，在还不知道这份娘胎带来
的节奏将要如何捉弄人生的时候，已经同病相怜（因为一场车祸），继而兜兜转转
、蓦然回首，这才发觉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纵然杨晓淇的蓦然回首，系经由壁虎一角当头棒喝，说破“不见就是不被重视”的
母题，不免看似机器降神（壁虎一节又重蹈了旧作“知其不可而为之”的覆辙，但
又有隔空呼应《热带鱼》巨蛇娘娘的弦外之音），毕竟角色背景扎实，包括掉了爸
爸、闪躲妈妈、大龄女子、公务体系、克勤克俭、广播对谈等等细节刻划，层层堆
叠，倒也觉得瑕不掩瑜。尤其壁虎自称专长资源回收，则过去那些掉了的与被掉了
的人事物，仿佛都透过那只衣橱还魂再生、找上门来。
因为扎实，所以真实。即便掉了时间系一再奇幻也没有的概念，本片场景却意外真
实。所谓“场景”，指的并非技术上的艺术指导或空间设计，而系对白、互动、反
应、交流，种种建立而成的环境。小至邮局，大至蚵村，同事来回交锋（包括空气
听成遥控器、一二三四通通有这一类练肖话）、乡民三姑六婆，因为演员真心相信
，整体呈现才能不着痕迹。于是，两个“被掉了”的男人相见一幕，即便放在剧情
当中，很有可能不过是吴桂泰的奇想，在我而言，却成了全片最动容的时刻——男
女主角是一组同病相怜、相濡以沫；吴桂泰与杨爸爸则是另外一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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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消失的人进入消失的情节，真相大白以后，吴桂泰的作为固然creepy，但我更聚
焦在他的“终于了解自由”（立刻点播一曲周兴哲）。节拍慢了半辈子，好不容易
迎来快许多拍的廿四小时，被掉了的人，却成了唯一活动自如的人。于是吴桂泰的
那些“五鬼搬运”式的行径，与其说是长久暗恋以后的反应，不如说是长久消失以
后的呐喊，对象不单是杨晓淇一个，还是整个世界，借此证明自己存在。因而我格
外喜欢二人职业设定，乍看言之成理（公共汽车速限只能四十），偏偏刻板印象之中，
公家机关往往慢了不只半拍，职业司机又往往快了不只半拍。快与慢，可以是生理
状态，同时是心理症结。
纵向来看，上半与下半的断裂，或可成为某种互补互通、互相指涉；横向来看，编
导演与技术（尤其音乐）彼此相辅相成、严丝合缝——《消失的情人节》可能是陈
玉勋至今最圆熟的作品。乃至那些玩弄谐音的台词、刻意扁平的角色，亦都整合到
了无所为而为的程度。对照电影前段，杨晓淇观赏《总铺师》的自我后设，如果说
，本片是关于储蓄时间生出利息的故事，那么导演过去储蓄了诸多旧作经验，可能
就在等待生出《消失的情人节》的如今。
原文请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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