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理考夫曼（简称老查）向来是我最爱的好莱坞编剧之一，从《变脑》
《兰花贼》《王牌冤家》《纽约浮世绘》，他每出一部片就会颠覆我对电影
的三观。这次也是抱着朝圣的心态，观赏了他在网飞推出的《我想结束这一切》。
毫不意外地，看了十分钟就开始觉得“我到底在看三小”。于是必须调整
一下心态。老查他是得过奥斯卡最佳原创剧本的剧作家，他肯定知道自己
在写什么东西。奥斯卡等级的剧作家有个坚持，除了日常打招呼的台词之
外，绝对不会塞任何一句跟电影主题无相关的废话进去。
电影必须有冲突当作主题，而进入第二幕之后，每一句对话都是紧扣著这
个冲突在发展。细细品完了所有看似乱写的每句对话，也看出了脉络，进
而搞懂了整部电影。
要下评语的话，这部片是老查奔放自我的作品，带有对观众甚至对其他电
影编剧大剌剌的挑衅，大胆地秀他的编剧技巧，同时呈现了其极度深沈的
主题，是老查集多年大成的编剧艺术杰作。
以下有雷
这部片在演什么相信大部分人都看得懂，整部片就是一个老年工友的脑内
小剧场，但当然不仅止于此，片中有非常大量的明喻和暗喻，但都相当的
清楚明了，不跟你玩曲高和寡那一套。
以下就各个层面来一步步分析。
第一层明喻：左脑思维和右脑思维
片中两位主要角色分别明示了左脑和右脑，毕竟老查从变脑到王牌冤家都
喜欢沈醉在脑科学的世界。
左脑主导语言、逻辑与智商。右脑主导情绪、想像与艺术。
对比到剧中的角色，女主角（没有名字，姑且称为女主角）是明显的左脑
思维。她始终保持理性，客观分析，最具体的是她突然冒出那一大串分析
电影的台词，那段呈现了极强烈的逻辑和分析性。她从头到尾不断在思考
、在质疑，片头就在思考秋千和旧房子的“顺序”，顺序这点很重要，左
脑思维最重视的即是逻辑和顺序，她扮演着冷静的一方，讲的每句话也都
试图符合逻辑。
对照其他角色的毫无条理，女主角始终坚持一个立场，就是“她今晚一定
要回家”，像是无论如何都不能阻止她要回家一样，她一直不断重复、重
复、重复提起这件事，这象征老工友脑中理性的一面。
至于男主角（名字忘了），是明显的右脑思维。他非常情绪化，全凭冲动
做决定，并且富涵了感性，最具体的是他不断提到诗歌、音乐剧、散文，
并像独白一样碎唸那些美丽的辞句。右脑并不注重逻辑顺序，因此他不太
在乎秋千和旧房子，当女主角在分析电影时，他唯一的台词是他喜欢哪个
角色。
男主角具有饱满的感性和情绪，对艺术的感受力高，做事情毫无计画，对
于在暴风雪夜要回家这件事，他只是一直说有雪炼，雪炼代表了应付暴风
雪的一个看似还安心的作法，一个逃离恐惧的解决方案。这象征老工友脑
中感性的一面。
第二层明喻：工友大脑的过去、现在与未来
跑回老家是工友回忆童年，并且试图找出人生问题的一段戏。很多事情都
已年代久远，记忆变得混淆不清。例如工友做的诗和画是由左脑提出，但
作诗作画这种艺术行为是由右脑负责的。后来理性左脑对童年问题提出了
佛洛伊德的理论，而感性右脑则拒绝接受这说法。
男主角的父母是工友对于未来自己会变成怎样的想像、与其具体投射。
男主角的父母象征他未来的左右脑，父亲是理性的左脑，一直在分析和质
疑，例如质疑画作、质疑女主角叙事的顺序。母亲则是感性的右脑，一直
在展现各种情绪以及夸张丰富的表情。
片中提到了主角小时候获得了一个奖章，男主角亦即现在的右脑感到非常
排斥，而象征未来右脑感性面的母亲很欣然接受，甚至感到骄傲自豪，这
里的比喻非常明显，就算觉得那奖章很烂，随着时间过去，那竟然变成了
自己一生当中最荣耀的成就，而在踏入棺材之前不得不欣然接受这件事。
女主角在餐桌上好几度讲话困难，而左脑是负责处理语言的，这意味着大
脑的老化，再直接投射到象征未来左脑的父亲得了阿兹海默症。片中没有
明示工友有没有得阿兹海默症，这可以视为他对自己继续老下去的担忧，
对于未来的担忧，明确地展现出来。
在男主角家里这段戏很有意思，理性一直告诉他要回去了，而感性却一直
找各种理由想留下来，因而产生了全家消失、父母忽老忽年轻的桥段，毕
竟感性右脑并不在乎逻辑顺序。
而母亲叫女主角拿衣服去洗的对话也很值得玩味，总之，所有的对话都紧
扣著上述所说的在开展。
第一层暗喻：女主角是一生中最大的遗憾
片中明说了主角是在年轻时在酒吧遇到的女主角，但现实中他并没有上前
搭讪，一直到年老的时候还惦记着，而这份惋惜由理性的左脑记了下来，
并直接投射成女主角的样貌呈现。
之后的一切像是交往什么的全是左脑的逻辑推演，左脑也很理性的认为这
女的不可能会一直交往下去，但这么想的同时又一直在找两人会交往下去
的理由。
所以这整部电影，是工友的理性和感性，左脑和右脑的激烈冲突，而这份
冲突一直到了片尾被解决了。在片尾我们看到的是，男女主角变成了帅哥
美女翩翩起舞（帅哥美女还是工友白天看到的年轻学生），走到了结婚的
一步，但却在这时被扼杀了。扼杀这段关系的人是谁？是男主角。
男主角亲手宰了变成帅哥的另一个自己，这意味着感性右脑终于无法接受
这样子的幻想，狠狠干掉了自己所有一切浪漫的想法。自己已经老了，别
再作梦了，这么悲哀的人生真想快点结束啊。这里点出了主题之一，人老
到了一个年纪就会失去所有的未来和梦想，充满遗憾的一生也无法弥补，
步入生无可恋的状态。
第二层暗喻：冰店是唯一快乐的回忆
这边很明显我就简略写一写，工友在临终（?）前，放映在眼前的是小时候
看到的冰店卡通，而在旅途中，男主角亦冲动地开车想去吃冰。
到了冰店，男主角却不敢跟店员讲话，而改叫女主角去点冰，我觉得这边
可以有很多种解读，我就简单解读为主角年轻时其实很想跟漂亮的店员姊
姊交流，但最后只能跟丑丑的斑点小妹讲话，或者他其实很想对斑点小妹
冲一发，但还是没冲，因而一直逃避著这件事。但不管怎样，他还是很爱
那家店，才会在脑内播放冰店卡通。
买了冰之后男主角却连吃都没吃，拿去学校丢掉，而之后镜头拍到垃圾桶
已经累积了非常多的冰的杯子。这表示主角已经不只一次的回想那家冰店
，反复、反复、反复的想，但他一直抓不到那份快乐和幸福，尽管如此，
在这么多的遗憾当中，冰店却还是唯一让他快乐的事。
第三层暗喻：临终前（?）回顾自己的一生
在片尾的最后，主角扼杀了自己浪漫的梦想，站在舞台上，回顾自己的一
生。
这边是男主角站在台上，女主角只坐在台下看，这意味着工友已经放弃了
要回家，放弃了理性的那一面，任由感性来体验这一切。
他在舞台上说我接受了，他接受了自己一生中最不屑的奖章，但很可怜的
那破奖章却是他毕生最高成就。人生走到了这一步，悲哀感排山倒海而来。
接着他唱起奥克拉荷马的Lonely room，觉得人生大概就这样了，没老婆
没小孩，没梦想没未来，（说不定还是处男），台下看倌随便来点掌声吧
，唉唉哎，等你们观众老了之后也会变成这样，也会抱持着同样的想法——
点题，“我想结束这一切”。
电影最后一幕显示他没有回家，至于他有没有在车子里结束一切，就任由
观众去脑补了。
啊，以上是小鲁对这部片的……好像很主观的分析，可能我自己年纪也大
了也没老婆……对这样子的主题很有共鸣，感觉老查把我下半辈子讲完了
……
至于电影还有很多其他的暗喻，例如狗、长蛆的猪、死掉的羊、物理学家
、量子力学、以及许多被提及的电影和文学作品，在这里就不多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