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雷] 兔嘲男孩 Jojo Rabbit,穴居的哲学

楼主: mysmalllamb (小羊)   2020-01-04 16:35:08
Taika Waititi 好像已经成为一种品质保证的品牌了?而今他的触角要伸到西方影界挖七十年也挖不完的纳粹德国?这部《兔嘲男孩》Jojo Rabbit 口碑场上映后,看版上超爱、看看各大网站的观众评价也是极好,只是影评好像也有一定份量的不喜欢、不喜欢的许多不是很满意它其实内容有点空只是有个童趣看纳粹的讨好糖衣而已... 我自己终于看了,觉得这些都有其道理。
首先,这部可能最容易拿来和罗贝多贝尼尼 1999 年作品《美丽人生》相提并论,而且不喜欢它的声音也会被拿来和同在 1999 年拍出《抢救雷恩大兵》而不太喜欢《美》片的史蒂芬史匹伯相提并论。但我个人认为,就喜剧的节奏与悲喜反差的张力来讲,今年这部《兔嘲男孩》和《美》片没得比。当然,喜剧很看个人,有挑动到神经就是有、没挑动到就是没,这种 funny or unfunny 的观感是身体自有反应说谎不来的,你要真找出什么理性的原因也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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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部吐槽锵电影?
我个人就觉得此片若要说 funny 是稍嫌 unfunny 了点,尤其是 Waititi自己诠释的想像希特勒,看得出来他要演孩子天真眼中美化过的、如父亲一般带儿子游玩鼓励面对世界的暖男型 Adolf。只是这位小胡子男既要温暖、又要童心、又要三不五时希老板上身地极端,实属不易,我也不觉得 Waititi有把这几种特质整合得很好。大体上就是可以理解这角色的定位、也对这种定位的戏剧巧思感到很有潜力,但我真看演出就觉得往往有点没搔到痒处、好奇若有其他人来演会不会更对味。
不过话说回来,我为什么会对这片 funny or unfunny 有高期待然后再高失落呢?不外就是 Waititi导演这品牌与公众效应,少数人看过《吸血鬼家庭尸篇》爱死他、广大观众看过《雷神索尔 3》崇拜他、好像只要提到他就有“锵”这个字要出现了... 但《兔嘲男孩》呢?我觉得其实只有开场训练营那边是有“锵”到的,尤其是一首披头经典德文版把英语版的“想握妳的手”给换成“给我妳的手”、搭配历史影片的纳粹青少年狂热伸手、回看训练营对人间恶念毫无概念的童心... 这的确是超“锵”的!
只是 Jojo 梦碎回家后,电影调性就大转了,一点都没有片头那种喜剧期待了。不过说老实话,并非 Waititi影迷也并没有那么喜欢“锵”的我,还比较喜欢接下来 Jojo 在家里和小镇上的全片主戏份,我不觉得那有什么 Waititi独有的强烈风格,却觉得那就是任何擅长孩童视角的导演带领孩子所交出的温馨好作品。只是呢,拍这么一部二战末日片,它有它的框限、也有它的新见解。
纳粹的世外桃源?
有些影评有提到它的诉求很简单、世界很纯真、Jojo的世界除了盖世太保外没有恶人、人人都在自己无奈处境下努力做人性光辉,而在 2019 这欧洲再次趋于极端的年代,难道拍一部回顾过去的二战背景片能不提提“恶”的生成以借古喻今吗?看到这种评论,我回想一下好像也真的是,本片把“恶”都给包装在一个不干我事的天上胶囊里,所有角色顶多像少年霸凌或 Rebel Wilson 饰演的极端阿姨是“平庸”,倒是没任何有血有肉的大人角色呈现了有计划有意图的压迫,全交给 Stephen Merchant 饰演的盖世太保这个外人担纲,仿佛我们这小镇是不受污染的乌托邦。
看片头 K上尉在烧书狂欢时露出唯一一张忧心唏嘘的脸,我们慢慢知道这里的大人不是单纯无脑没意识、就是无奈沈潜做善事。真要说这小镇里谁有恶念吗?那恐怕就是孩子们了!而我觉得 Waititi给这片的创新切入点就在主角的设计:这里唯一代言纳粹野心与反犹意识的,是德国男孩 Jojo 本人!拍二战德国境内民间的电影此前并非没有,也有《偷书贼》这样拍德国少女与德国家庭的,只是要说找一个根正苗红的小纳粹当主角来演内心世界,《兔嘲男孩》倒是为人所不曾为。
只是我觉得中文片名取其“吐槽”的谐音是有点误导,这男孩是很认真地接受纳粹教育、努力融入纳粹团体、努力学习保卫国家的,他可一点都没在吐槽!而保卫国家首要的任务,在他十岁年纪有限学习的意识中,就是铲除犹太人,直到片尾才有人提醒“犹太似乎已不是大问题,美国苏联以及全世界才是”。这一个在小家户中的犹太小论战,和整个二战盘根错节的国际局势、和希特勒的种族优越理论与生存空间动机都没什么关系,至少在十岁年纪的概念中,犹太问题就只是“长角魔鬼、非我族类”而已,问题单纯化。
恶性从孩子萌芽
本片作为男孩电影最令我敬佩的巧思,就是给了男孩的死穴:一个含苞待放的年长大姐姐 XD 这就是给 Jojo 的最残酷挑战:你是要用天上理念去认定牠是只犹太魔鬼、还是要用亲身接触去认识这位犹太少女?这两者的拉扯,虽是纳粹题材却也不太纳粹了,倒是更关于任何时空下的异己接触:人们总是对未知异己透过谣言传播与刻板印象建立了先见,但对方到底是怎样唯有亲身接触才知道。许多影评认为此片应该要呼应一下现世欧洲极右问题,我觉得此片有做到的点就在此,这要当是一个排外的欧洲男孩见到一个被外界概念妖魔化的难民少女,也是相通的。
在大尺度上,天上理念有战争、但地上身体有人生,很强调摆动身体跳支舞的妈妈一直提醒好战的 Jojo ;在小尺度上,天上理念有敌人、但地上身体有伴侣,犹太少女 Elsa 也点明了“你是多没朋友才来找我 hang out ”。不论大尺度的小镇上或小尺度的家户内,都有这么一个放弃意识型态专注生活人情的简单诉求,只是意识型态造成的全面压迫挤压了生活人情到绝境、具体说就是政治与战争让人们生离或死别,于是孤苦的人们如 Jojo 只能选择那意识型态的权威抱上去、如果我连父亲都没了至少元首还能当我的义父?
这故事真正的洞见和巧思,我觉得就在这里:它探索恶的生成、发现恶的最纯粹来源在如白纸的童心、而童心孤傲向恶竟出自绝望的失怙?于是电影以快速的“少年军训营”开场做出少儿纳粹大景观、再迅速聚焦由单一儿童 Jojo 代言他们心路历程。看看 Waititi的想像希特勒,第一镜在 Jojo 身后出现尚未露脸时,就是一整个父亲来帮孩子整理服装拍肩鼓励的形象。传统时代每一个孩子在重大时刻(男生穿西装、女生开舞会)都期待的这父亲传承,我们后来知道 Jojo 没有父亲了,那就从潜意识里幻想出一个来;而对他来说没有亲情的父亲、至少还有理念的义父 Adolf。
纳粹换换爱,大家开分身
从 Jojo 失去父亲想像出个 Adolf开始,这片好好玩了玩二战无数人性光辉的共同经验:爱人如己,既然我爱的人已经爱不到了,那就来爱身边的人(甚至有些故事里不吝去爱敌人),你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你的亲人就是我的亲人;既然两人可以当作同一人来爱,那么一人也可分成两人付出爱,本片这许多“开分身”与“换换爱”就利用了各种不同的场合来演绎:
Jojo 没有了父亲,就想像出个义父 Adolf陪伴;
Rosie 没有了丈夫,就来演戏演丈夫顺便教儿子;
Rosie 失去了女儿,就把女儿的好友当女儿来养;
K 上尉只能当纳粹,就来偷偷当叔叔爱护小孩们;
然后这精神传递下去,更感人的开花结果是:
Elsa 男友不在身边, Jojo 就代笔当男友写信给她;
Elsa 其实男友死了,就享受 Jojo 代笔感谢不说破。
Jojo 姐姐也死了,情不自禁一直来找 Elsa 当姐姐;
Elsa 到紧急情况,真的化身亲姐姐出手帮弟弟解围!
此片大人都很暖心,自不在话下,但真正令我全身一震的感动时刻,在两个本来剑拔弩张的小孩之间。第一次,是 Elsa 故作镇定大胆出手:我既然当了 Inga 替身体验替代亲情这么久、今天豁出去就当真 Inga 名正言顺实践这感情!第二次,是 Elsa 出洞缓缓坦承 Nathan 早已病逝,原来这么久以来她对 Jojo 的童趣代笔都是心照不宣,甚至她自己的穴居生活恐怕也是靠想像一个远方游击的 Nathan 度过的,反正这一穴居搞不好天荒地老再也出不来,何不想像要是出得来我的情郎一定带我走?
穴居出洞,孩子的成长
大家都想像分身,陪他们度过没有终点的长夜;但长夜竟有终点将要结束了,才是分身消失面对现实的时刻。于是,本片这历史黑暗期的终结,迎来的是一场大梦初醒的苦涩成长。我过去在炎凉世道下自己挖个洞穴靠想像维生,而今再无理由留在洞穴只有鼓起勇气面对真实:
城破之日,K 上尉以前的双面生活再无模糊空间,只要有一面该死就大方迎死;
出洞之日,Elsa以前明知不可能就可想像的情郎也再无模糊空间,不会回来了;
开门之日,Jojo靠想像 Adolf还能苦苦撑的纳粹教育也无模糊空间,必须踢出去;
若不踢出,Jojo出不去大门、开不了洞穴、更说不出实话,他的爱只会成牢笼。
Jojo终于要学会系鞋带了,一开始他不会系、后来他总是要妈妈帮系、妈妈死时他想系也不会系、到最后要带 Elsa 出门时终于会系了。也许令人不胜唏嘘地,一场战争无情屠杀了无数大人、令无数孩子成为孤儿飘荡人间?但以本片这“开分身”与“换换爱”的观点,何尝不能当作母亲 Rosie的两个心愿之传承?传给儿子的,是你终于会爱上个女生,为了她不计一切;传给替代女儿的,是获得自由成为女人的那天,当然来跳支舞、看着曾经如老虎对我剑拔弩张的人吧、无畏地相信他的爱。
游走乱世,兔子的哲学
这部片,在七十年来西方电影取之不尽甚至有时如同提款机般的二战与纳粹片型中,真有提出什么纳粹之恶的洞见吗?当然也是有,至少从一个根正苗红德国纳粹男孩的角度出发,就算此片不是第一个,也是这角度中提得最有力的一次。不过我更倾向抽离一点看,把它当个普世的孩子创伤与成长电影,纳粹德国背景只是个可以吸引世界观众目光的高调舞台,其实在任何时空都可相通。而那精神,隐然也有个犹太神话可以提点,尽管那搞不好只是坏女孩随口掰出骗骗无知小弟的:
“我们住在洞穴里、我们成年才长角,而今我们身处众人间、可寄居人家寄人篱下,我们时而警觉如蝙蝠、但也与人互相阅读心... 我们唯一读不到的,是心墙太厚(如你这小纳粹)的德国人。”这句话,要说 Jojo 这小纳粹心墙太厚不懂吗?其实他都懂,早在他想像中的 Adolf口中就提出了同样寄居洞穴的“兔子”:兔子是大自然中食物链底层大家都要猎、但兔子很会躲洞穴也很会生,兔子偷吃农夫包心菜与萝卜总是被补被猎死很多、但兔子同心你虽死了我仍能活自无尽繁衍。
天真孩子,总是活在充满世故恶念的大人权威世界里,仅有少数坚守本真的大人努力维系著纯善的香火。而代表人世希望的孩子们,正如兔子也如犹太人,要懂得隐藏沈潜等待拨云见日、要懂得韬光养晦努力长大直到成年强壮的那天、再来长出基进的棱角正式挑战这世界!而挑战世界不只是剑拔弩张地对抗体制、也要敞开心胸倾听同道携手向前;尽管残酷世界敌人好多壁垒又高又厚,但不要放弃相信那壁垒仍有机会倒、那心墙仍有机会开。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aJSwD_17qj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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