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好我这人也不是恐怖片迷，我看恐怖片都当 B级剧情片在看的，也不觉得一定要挑起我的恐惧神经让我被吓到，只觉得恐怖片会用一种奇幻的、超现实的、譬喻的或是戏剧化的手法来表现人间的黑暗与恶念，我就有机会感到共鸣。而这部《黑色圣诞节》，首先有 Imogen Poots 主演，管它是什么片我都必看了，而且看板上评价很极端地“年度最烂”、看烂番茄则很出奇地影评比例与均分都是观众的两倍（虽然两倍也不怎么样）、遇到这种可能惹到人的作品我倒是挺有兴趣地 XD 就不知我自己会不会是被惹到的那一群。


《黑色圣诞节》Black Christmas 据说是翻拍两部恐怖旧作的新诠？反正我没看过也没听过并不用在意。它的片名与海报看起来有种黑色幽默风？乍看类似去年《安娜与世界末日》是要来给圣诞季节来点应景的另类恶搞？类似安娜那样的少女英雄拿着圣诞棒棒糖爽快打僵尸？
结果我全猜错了，它不是圣诞应景片、不是黑色幽默片、不是女力耍帅片、甚至我还觉得不像恐怖片！恐怖片要给人的爽感它一样都没给，什么精致的气氛营造、鬼影幢幢的恐怖感、残忍的杀戮、爆浆的喷血、惊天的魔王、巧妙的逆转... 这一切都没有，甚至我还觉得连许多版友说的 Jump Scare 这种老套手法他也没在做，许多可表现恐怖的镜头通通一闪而逝带过去，超没爽感。
的确，看这片并没有激起我任何的血脉喷张的爽感或惊吓、甚至没有气氛精巧的恐惧感，只有平淡如水的平凡惊惧：那不是我在担心被吓、甚至不是我等著看主角们被追杀而紧张，反而是令我心里沈重，惊惧而感叹世道怎变得如此炎凉而极端。这部电影并不圣诞应景，他的“圣诞”背景只是一个大学生回家过节的时刻、刚好这时校园没剩几个人、正是让人消失的最佳时机；这部电影也很少杀戮，因为它给予的不是杀戮的恐怖、而是消失的绝望、以及独处时浑身不对劲的存在危机：
为什么，本来好端端地姐妹们在宿舍读书开趴吃喝玩乐、莫名其妙一个个没接手机耍消失、喧嚣的交谊厅慢慢寂静、而下一个消失的会不会就是我？“消失”也许就是本片仅剩的恐怖了，在日常生活中如喝水般自然、一点都不酷炫爽快。而“消失”这回事，在本片也隐然比喻自我声音的消失，让自己逃避伸张自我而走向畏缩渐渐失了声。Imogen Poots饰演的女主角 Riley就是电影开场一堆名字很难记脸也不太好认的姐妹会成员中，最好认的一个，因为她的身段最畏缩内向。


那也不是一翻两瞪眼的平板内向，她初登场时的姿态装扮与表情、还有告诉自己打起精神享受每一天的励志精神、乃至对学姐学妹最热心的传承与鼓励，都令人觉得她不但不畏缩反而最外向！但很快我们知道这都是硬撑出来的外向，一旦某个事件被点出来、相关大议题被提出来，她就面色一沉陷入焦虑与恐惧，整个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
有时候，这种日常无所不在的恐惧感，自由自在无所畏惧的男生若没有个真能交心到底的女性友人，是不容易感受甚至不容易理解的。也并非每个女生都有这种焦虑，但许多女生走在路上都觉得被跟踪、独处时都觉得有人虎视眈眈、名字被提起时都觉得被针对被凝视，这些都不像我等男生想干嘛就干嘛啥也不用怕。
而主角 Riley的草木皆兵都其来有自，因为她真正遭受过男性菁英学生的下药性侵！而她在本片听到看到就寒毛直竖的焦虑事物，最后许多也验证都是真有其事！她开场在大学姐妹会宿舍生活中，是个相较成熟却也最为压抑的角色：她在课堂不敢答问题、课后不敢参加派对、圣诞晚会不敢穿性感、也不敢正眼看菁英男学生... 最后，她最不敢的是上台表演把真心大声唱出来，终于被女权室友催逼后豁出去大声唱出才知有多么舒畅：那天在男生宿舍、你们以为是一夜情？其实我被下药被捡尸、被拖进宿舍强暴了！你以为背景够硬能摆平？我不忘记更不害怕一定唱给大家听！


我终于知道这并不是什么恐怖片，而是一部 #MeToo 片，它会有男性被呛声与女性被猎杀的性别战争，但它不做恐感爽感或任何激情，就只是慢慢静静地给我们看一般两性壁垒分明的传统大学里，女生的日常生活有多么紧张、两性的对立又如何一触即发。
在 Riley的姐妹会宿舍同侪中，有激进的女拳份子 Kris 打平权战争打到过激，有时不免伤及无辜男性，长期更扎实激怒保守男性；有与好男友相处融洽的 Marty，自己两性关系顺利就乐得不问世事，对性别平权较无感；也有委屈自己逢迎男生的学妹 Helena ，她当然也会有“是我自由意志愿意配合”的好女人心态，但有时千依百顺、有时面露难色，令正从性暴力阴影中挣扎走出的 Riley最有同感伸手相助。
此片当然是有逃杀剧情，只是那都已经到后半片高潮了，前半片只是一个个女生莫名消失、其他女生还在想派对浑然不觉、而和她们同道的男生们也正在期待圣诞派对美好时光，在这没有逃杀的剧情中，最有趣的看点还是每一个男生与女生对待当前两性处境的态度：
女生有人过激对立、有人温柔相挺、有人模棱两可、有人自扫门前雪、有人西瓜偎大边，男生（包括男性师长）则有人充耳不闻恍若无事、有人避重就轻好好先生样、有人也无奈抱怨受不了、有人无辜却被贴标签而心生不平... 这张性别立场的众生景观画，好像对恐怖片来说都是无聊囉嗦？但把它当一部 #MeToo 剧情片来看倒是栩栩如生地，而且不同立场多少也将导向逃杀中的不同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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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啦，如果我们抱着恐怖片或逃杀片期待、想看片初畏缩的女主角 Riley如何在片末觉醒奋起逆转乾坤，那这个片末翻盘的大反击是有点天外一笔突如其来；但，若我们抱着 #MeToo 剧情片爬梳两性问题的期待，倒是可以在性别战争的疑云重重中慢慢爬梳看见邪恶的结构，它并不是简单本然的男女对立而已。
在这样传统保守菁英教育的环境中，其实许多年轻男孩都是被规训洗脑后随波逐流的牺牲者，那位老白男老师说的“本校两百年传统之维系，建立在很多牺牲”所指的牺牲，恐怕未必只有牺牲女性、而更多是在牺牲男性、让新生一来就出卖灵魂加入兄弟会成为创校元祖的大军！让他们在两性关系上成为披着斗篷的跟踪狂、猎食者、强暴犯，一张脸已成机器不剩一点人性。身为男性看这种片，我应该被激怒吗？我并不觉得，反而觉得看着面具下的男孩脸感到唏嘘。
当代中小学好像都男女合班推广性平了？但在我的年少时光，男女在不同学校或同校不同班级不同层楼的关系，是遥远而对立的：我们个别都从小说学到一点点爱情、但两性关系的学习上往往是男生这边的集体起哄，有学长老气横秋的教育与忠诚考验、也有同侪的小群体认同与竞争，最后在两性关系的挣扎中往往充满征服与炫耀、充满服从与输诚，能把到正妹上到几垒会被起哄鼓励、真谈起什么纯爱则被嘘被笑被排挤... 虽然我们没有本片这种两百年菁英学校的“兄弟会”建制，但我们自己的传统一样令人喘不过气来。
本片片末大高潮，对我来说不是英勇女主的逆转乾坤，而是这个兄弟会性别暴力的秘密本身。我欣赏本片在这里加了点奇幻的“黑魔法”，用神秘的创办人焦油眼泪掌控新生们，简单地象征那代代相传的压迫规训，尽管那立校之恶的雕像已如我们老蒋雕像被大快人心下了架、但它的罪恶遗绪也如我们的威权遗绪一般潜藏民间等待反扑。


今年很多两性电影，连这周隔壁厅都有《热气球飞行家》与《风暴过后》更别提 Netflix热映的《婚姻故事》，它们都谈了两性从误解到认识、从冲突到和解的光明希望；但《黑色圣诞节》选择挖掘另一面的基本对立：仍有一派既得利益的保守男性拒绝在历史进程中退让任何权利改变任何不公、那与女性乃至其他边缘与自由派的冲突必不可免，这冥顽不灵的“兄弟会”必将火起。
有鉴于网络影评一半不爱此片、网络观众绝大多数讨厌此片、本版更是一面倒负评，我就不推荐任何版友去看了，免得徒然惹人生气。不过如果不吝看 B级烂片、而愿意带着好奇心去看看这些 B级影人想说什么故事，这类观众若有钱有闲去试个误踩个雷，说不定也会有意想不到的心得？看完不论大笑或大骂，都是种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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