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闻] “生命是很怪的!”专访张作骥:从出狱到

楼主: laptic (无明)   2019-11-04 14:06:47
“生命是很怪的!”专访张作骥:从出狱到告别亲爱的、陌生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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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尚轩 2019-11-04 09: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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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我最亲爱的陌生人》导演张作骥接受风传媒专访。(卢逸峰摄)
“这部片拍得不好。”一趟访问,张作骥喃喃唸了这句话好多次,“本来187分钟,不要
了,我觉得不该是180,先保留60%,所以他们说什么最佳影片没进,我说不会啊,我连最
佳导演都不会进。”
鱼儿在他背后悠悠地游著,张作骥的工作室里养了很多鱼,桌子旁、架子上,连浴室的浴
缸,也充作鱼缸,浮满了水草;想事情时,他会望着水面,他说水能让人冷静。
工作室里也有很多奖杯,不提国内外其他影展,光金马奖就有十来座,今年他以《那个我
最亲爱的陌生人》又入围4个项目,自己觉得不可能的最佳导演,还是入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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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张作骥获金马奖4项提名。图为《那个我最亲爱的陌生人》剧照。(海鹏影业提供)
“我跟他们讲不用太期待,最佳影片是《返校》,最佳导演就是钟孟宏。”张作骥嘴里还
是没什么期待,这部片的拍摄毕竟太崎岖,他说没办法,剪一年了,只能这样。
2年同居没有未来的人 张作骥还在适应自由
6年前,一条指控搅乱了张作骥的人生,他选择缄默以对,等到终于三审定谳,才带着律
师反击,指出原告伤势与证人证词,均不符合成罪要件,但太晚了,2015年4月10日,他
步入台北监狱,蹲了2年4个月,那段时间他错过很多东西。
“其实对我来讲,我觉得出来这件事情,我还在适应中。”2年对张作骥的人生,分分秒
秒都留下印记,“我是关得比较短,2年多,里面跟我都是无期的,你要跟他们相处,要
融到他们的逻辑,他们的逻辑就是没有明天,因为有明天也没有用了,(刑期)40年起跳
吧,谁还有40年?”
“你跟一群没有未来的人,我们自己会很怪,因为我们都是自由人,不会跟一群受限的人
在一起,又不是当兵,当兵还有休假,他们不会出来了,365天,每天是5点起床、9点睡
觉,没有任何娱乐,每天重复的工作。”
“所以我自己发现,跟这群人在一起,出来后看到同事,会觉得很远,虽然他们几乎每天
、每个礼拜来看我,但你会隔一个铁窗、隔一个东西,看起来很熟悉,他是你很熟悉的人
,但又很陌生,因为他完全不知道你在干嘛。”
那段时间,张作骥在狱中看了3000、4000本书,写下70万字,酝酿出《那个我最亲爱的陌
生人》雏形,亲爱的、陌生的这些东西,在他心底回绕出一个故事。
“关你的肉体,但你心里关不住,所以要做自己该做的事,但我并没有想很多准备的事,
所以出来没有想要拍片,没有那么快,只是关心我的人,希望赶快把那种感觉拍出来,但
我不想啊,太早了、太近了,你看不到那些事情,你会误导我看到监狱的东西。”
《那个我最亲爱的陌生人》原来以李梦、林郁璋饰演的姐弟为主轴,李梦坐了6年牢出狱
,回到家里剑拔弩张,在外面又跟黑道男友纠缠不清,“但是……可能我控制力比较不好
吧,(这段戏)没办法到我的水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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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狱中,张作骥酝酿出故事的雏形。图为《那个我最亲爱的陌生人》剧照,演员李梦、张
晓雄。(海鹏影业提供)
张作骥语气感慨,另一头,这部戏需要一个小孩当视角,但当年注意到郁璋时,他才12岁
,“我把他叫过来的时候,妈啊长这么大了,18岁。”后来他找到同样12岁的李英铨,扮
演李梦的儿子,才终于把整部片整骨完毕。
“所以会有一点点怪,我自己是觉得有一点点怪啦。”怪大概是在于,后来他一口气剪掉
1个多小时,关于更生人、江湖人的片段。“你必须面临到一个问题,你要不要展现家嘛
,家重要还是外面重要?所以我最后决定是家,先把母亲做好。”
“生命是很怪的” 母亲过世那天的事,他还是搞不懂
张作骥是硬派的人。拍了30多年都是独立制片,自己写剧本、自己执导、自己剪辑,穷是
他常挂在嘴边的一个字,“我养鱼都养草鱼,可以吃的,因为没钱。”他说著笑了两声,
不知是否在开玩笑。
金钱在电影上考验他,生活上,他的磨难更不曾少过;出狱后没过一个月,母亲患上失智
症,他决定先把电影停工,返家照顾母亲。
谈到这段过程,他啊一声叹了口气,话语沉沉的,“辛苦啦,但是因为失智症……像我母
亲要吃药,她日夜颠倒,没有时间概念,醒来就叫我,所以我睡她旁边5个多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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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作骥最后决定,把电影的主轴聚焦在家听。图为《那个我最亲爱的陌生人》剧照,演员
张晓雄、吕雪凤。(海鹏影业提供)
“生命是很怪的。”他说著皱起眉头,谈到有天他在工作室开会,同事在家帮忙照顾母亲
,“用监视器看,我妈睡了,我开完会立刻回去,很自然就往楼上去睡,我也不知道为什
么,洗个澡往我房间躺去,这5个月来第一次,结果早上起来,我觉得怪怪的,7、8点多
下楼,发现我妈已经走了。”
“法医、警察来,自然死亡,法医说你爸爸和妈妈同一天(过世),我说啊?操!我以前
都在旁边,我为什么那天会往上走?我也不知道,到现在还是不知道,洗个澡就去了 。

生命的怪异让他瞪大双眼,很多事到现在还是搞不懂,张作骥心底酸酸的。
“爱是一把刀,爱是恐惧的”
收拾后事后,他回头拍出《那个我最亲爱的陌生人》,是对母亲的告别,“毕竟我跟我母
亲生活了50几年,那个影子会在,但那个线,已经彻底在去年断了,剩下就思念,思念就
够了。”
张作骥的父母原在广东,而后随国民政府迁往海南岛,1949年避难来台,最初落脚嘉义,
但在他出生后没多久,就举家搬到永和大陈新村,当年从家里到学校间,有一条大水沟,
上课快迟到的时候,张作骥会直接游过去。
“我国小生活,以父母来说是很王八蛋的。”后来母亲终于忍不住,让他转学私立及人国
小,这下逼惨了他,“我不会讲国语啊,我只会广东话跟台语,所以班上52人,我是第52
名,我们座位是按名次坐的,我坐最后一位。”
“我母亲非常凶悍的,非常管我,但越管我越凶、越叛逆。””张作骥曾有2个姊姊,很
小时候就夭折,在那之后,母亲想把爱全力灌注到他身上,“我名字是骥嘛,骥俗称千里
马,我妈妈就很后悔,我永远关不住啊,每天都爬墙出去,久而久之就,我妈干脆就开大
门,拦不住了,早点回来。”
除了凶悍,张作骥回忆里的母亲也吃苦耐劳。小时候是贫困的年代,他跟父亲却能吃到全
鸡,有天父亲忍不住困惑冲回家,才发现母亲只吃一碗白饭,用鸡蛋配酱油,“我读私立
嘛,以前私立和国民教育,是差一百倍的学费,他省钱给先生、给小孩子。”
长大当兵后,他想插班文化大学戏剧系,自然引发家庭革命,母亲万般反对,“我就把报
到书撕掉,但我心想可能还有余地,就撕一半。”他露出贼贼的笑容,双手在空中比划撕
纸的动作。
“我爸爸来讲话了,他到房间来对我讲,你要想清楚 ,如果想清楚就去做,你妈妈我来
解决,我那张纸撕一半,终于解决了,报到的时候用胶带黏起来,唯一条件就是我自己赚
钱。”
后来开始拍片,张作骥一路把父母都放在片中,尤其这几年,他开始挖掘脑海的母亲,于
是他电影里的母亲总是强悍。
到了《醉,生梦死》,那时他边拍片边打官司,整个人处在极大的恐惧中,整部片也透出
绝望氛围,“有一天我做梦,梦到我母亲全身是蛆,所以我才会拍那场戏,那个恐惧,对
母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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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作骥在不安的情绪中,拍出《醉・生梦死》剧照。图为《醉・生梦死》剧照,演员李鸿
其。(海鹏影业提供)
“你知道爱有时候是一把刀啊,我关心你才爱你,我爱你才关心你。”张作骥皱起眉头,
这些事在他脑里转过了千百回,“你可不可以不要出去?可不可以不要交这个女朋友?那
是一把刀啊,会插到你,这在上一代很平常,他们没受过什么教育,都是放纵的,对我们
子女来讲,爱是恐惧的。”
“自由是连记忆也不要了” 旁人很痛苦,他很快乐
从恐惧到告别,爱在张作骥的电影里悄悄变化。《那个我最亲爱的陌生人》里,张晓雄饰
演的爷爷,是患有失智症的退役军人,由吕雪凤饰演的奶奶悉心照料,但爷爷有个同袍旧
情人,当记忆逐渐消散,往事又找上门来,过往跟现在勾出感慨。
在张作骥看来,爷爷是自由的。“自由就是你所有的东西都不要,包括记忆,我就是过今
天嘛,自由人是这样子的,那外面人的自由是这样吗?不是。”
“我说我在里面看到很多,到底谁是自由?不知道,外面人很多包袱,5点钟要做什么、6
点钟要做什么,但你一失智,你的时间全部乱了,请问你很痛苦吗?没有,你很快乐啊。

5个月陪伴母亲的生活里,母亲一下把他认成过世的姊姊,一下认成她哥哥,每天张作骥
都在扮演不同角色,“失智症有个现象,是一直要回家,但他就在家里面,所以要回哪个
家?不知道。我母亲突然有一天,看着窗外把所有东西打包,打包后她说要赶快上船,我
说我们在4楼哪有船?她说外面有船,逃难,她回到逃难的时候。”
“有时候打开电锅,里面有双鞋子,她在蒸鞋子,她已经错乱所有事情,造成别人痛苦,
但她没什么痛苦。”手上捻起一支菸,这几年的际遇,让张作骥思考了好多,“到底记忆
这个东西……我没有答案,我会提出一点疑问,现在比率越来越高了,你到那种年纪时,
怎么面对、处理那些事情?其实也不用处理,它自然发生。”
生活留下的足迹 “哪天你失去记忆,都没有用”
他也把记忆投射到场景里。张作骥在公馆的蟾蜍山,租下一栋空屋,把自己的家俱搬入,
陈设成家中模样,墙上照片就是他父母,更在剧中拿母亲的遗书来唸,几乎把自己剖开,
摊在镜头前。
“在那边拍戏,会让我自己不舒服,因为那是你熟悉的家,要在里面打转。”剧末一家人
搬离蟾蜍山,镜头拍著杂乱的屋内,逐渐空荡下来,“你在现场,现在的生活里,去记忆
很多、要求很多,事实上都没有用,哪天你失去记忆,这些都没有用。”
“譬如你很喜欢搜集杯子,有天你失智症,或者你走了,这个杯子对下一代,一点意义都
没有。我以前很喜欢搜集东西,赖打、毛笔、钢笔、电吉他,现在没有意义了,我母亲失
智症后,我看到很有感触,现在到处送人。”
“所以记忆这个东西是好是坏,我不知道,看你怎么去用。”张作骥说著倒回椅子上,瞅
向窗外。好多事情他还是不知道,还是搞不懂,背后鱼儿在鱼缸里,迂回又平静地游著。
“这部对母亲是一种告别吧,当她失去所有记忆的时候,就一路好走吧,当然很多朋友说
,那你不拍母亲了喔?不会啦,我们拍点别的,不要拍我母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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