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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看返校前，本来是很期待的。因为前几天试映时我看到的反应都是好评。然而看到一半
我就开始出神了。我觉得问题在于编导太执著于复制游戏的叙事方式，让电影的剧情变得
破碎不堪、角色的情绪前后没有连贯，导致演出缺乏说服力。
在开始说我给负雷的原因前，我想先打个预防针。
满多关心台湾历史和白色恐怖的朋友给这部电影好评的，我想是因为返校并没有回避这些
政治性议题，反而很直接的明示出对党国体制的讽刺。我觉得游戏和电影工作者愿意碰触
这些议题很棒，因为这类电影的热度愈高，就代表大众愈能接受政治走入娱乐、走入生活
，了解政治的无所不在。
但，这不代表任何一位史实改编电影的导演、编剧或影评，有资格要求观众必须先了解真
实历史，才能表达自己对情节的无感。反过来说，一部好的用历史素材发挥的电影，应该
要有能力让完全不了解历史的观众，看完电影会对历史感到好奇，进而去了解。例如《我
只是个出租车司机》和《霸王别姬》。
换句话说，电影本身要用说故事的“基本功”激起观众的情绪，让人觉得好看，而不是将
剧情设计的失败推到“你没经历过那段历史当然不懂”身上。
所以我将用我自己觉得电影最重要的三个基本功──动机、情节、角色转变来
说明，为什么我认为《返校》是一部没拍好的电影。
1.动机
“为什么只是看个书，却要被抓？”我觉得这句话是全片最重要的动机。如果没有看禁书
，魏仲廷、张老师、殷老师就不会被抓，而没有禁书，方芮欣当然就当不成告密者，不会
开启整个故事的“赎罪之旅”。
禁书是白色恐怖下的历史产物，大家都知道，但电影还是要必需用故事情节说服观众，禁
书是如此恐怖，会让白教官失去人性；又是如此高贵，让张老师等人愿意为自由牺牲性命
。
然而电影的呈现方式只会让我想问，要读到这些禁书，真的很难吗？真的很严重吗？然后
──真的很重要吗？
读禁书难吗？是偷偷进行没错，但只要用几根菸贿络工友，大家就能聚在一起读读泰戈尔
的诗。或许有人会觉得读书会要私下进行，还要轮流找张老师拿书，就代表很困难。逻辑
上说是，但情节安排上没有表现出来。
举例来说，电影开头有一段是方和魏躲到厕所里面为了躲避怪物的剧情。如果你对这段有
感到紧张，那么回想一下，当读书会在读禁书时，是否有让你感受到一样的危机感？
被怪物追杀会让人紧张，是因为角色要活下去突然变得困难。但读禁书的演出没有表达出
类似的危机感。如果换个方式演，白教官不是威胁一下张老师，而是真的和一群宪兵拿着
枪冲进读书会，大家赶紧把书收起来。这种演出，或许就会让读禁书的难度变得更有说服
力些。
再来，读禁书严重吗？电影开头一个黄老师被K的很惨，好像很严重。但这位老师是谁，
观众根本不认识，自然不会同情。就算张老师和魏仲廷后来被拷打，但这就像是在说“我
杀了你，因为你做了一件很严重的事”，而不是“因为你做了很严重的事情，所以我杀了
你”。
这是倒果为因，编剧根本没解释读禁书错在哪，只丢了几句“颠覆国家”的空泛口号。我
知道有人会说白色恐怖时警总就是这样对待老百姓，不会给你理由。但这是电影，你总得
给一个能激起观众情绪的原因，不然无法说服人，至少我就没有被说服。
一样，换个方式演，如果一个更高层的人对白教官说：这些学生偷读禁书，迟早会搞出组
织，有了组织就会搞事。你不处理，我就会摘了你的乌纱帽。那么读禁书的严重性就出来
了，白教官之所以蛮横无理，也比较能说服人。
而如果读禁书既不难，也不严重，那么这件事情有重要到角色要为此牺牲生命吗？压迫面
的演出不够，读禁书争的“自由”就一点无法也让人感到可贵，反而变成空泛的口号。读
禁书在电影中浪漫的轻飘飘地，只是唸几句诗、画几株树就了事。这么说可能很残酷，但
电影无法把几十年的白色恐怖搬上萤幕，就必须用戏剧性给出够清楚的因果关系，来达到
当时的时代感。
好啦，这不是根据史实改编的电影，何必对读禁书的演出这么讲究？
当然要！
因为没有禁书，就没有之后一连串的剧情；没有白色恐怖下的时代感，这部戏就不是返校
，而变成其他东西了。
2. 情节
这部电影的情节问题，我认为是非战之罪。因为编导太想复制游戏的叙事方式了。
游戏是这样玩的，你玩着玩着，方芮欣会回到过去，借此交代一些剧情。例如和老师看电
影、偷听张老师说话等等。于是电影就把一样的模式搬上来，上一秒方芮欣还被困在阴暗
的学校，下一秒她就在充满同学的操场升旗；而不久前才从镜头前飘过，不知是人是鬼的
张老师，下一秒就成了在白天骑着脚踏车的阳光男孩。
这种穿插方式，换在其他类型电影可行。但《返校》开头不久后就呈现恐怖电影的氛围。
可以说是一部“屋里有怪物”的电影类型。这种类型的电影要恐怖，就是要让角色被困在
诡异又无法逃脱的环境中，将观众带入角色之中，让我们看着看着，仿佛自己也被困住，
跟着主角一起尖叫。
但《返校》这种回忆的穿插，完全破坏气氛。回忆画面就是一个完全安全的校园，没有怪
物、没有鬼，于是方芮欣的演出就一下充满惊吓、一下冷静，让观众的情绪一直被中断，
本来快要跟主角一起感到害怕了，结果下一秒又回到安全的校园。然后当又切回恐怖校园
时，观众可能还要花一点时间，回想刚才演到哪了。
这都不是最严重的，我觉得《返校》情节最失败的地方，是太快破梗。
简单来说，整部电影有两条故事线；A：晚上的学校（主线时间），B：白天的学校（回忆
）。而演出方式是下面这样：
A
B
A
B
如果两条线都够精彩，最后是能串在一起，来一个让人充满惊喜的结局；诺兰很多部电影
也都是多条故事线穿插，最后才整合在一起。但《返校》问题在于，由于砍了很多游戏内
的解谜内容，导致A线变得太薄弱。于是电影才演到中段，方芮欣（观众）就了解原来一
切只是自己在一个没有出口的轮回。然后画面一黑，直接跳出来三个大字：告密者。
看到这边我真的傻掉，游戏中方芮欣是最后才知道自己是在一个死去的梦轮回里面，她（
玩家）要选择想起真实的自己，跳出这个轮回，还是继续过虚假的梦。结果电影前中段就
告诉你，夜晚的学校仿佛只是一场梦，而且方芮欣就是告密者。
太快破梗的结果，就是让观众对剧情发展失去期待和好奇。一开始的悬疑、紧张感消失了
，剩下的只是看方芮欣把回忆跑完，怎么样变成一个告密者。但支离破碎的AB跳跃方式，
让观众的情绪才刚进入就被跳掉。
我是觉得，如果编剧叙事方式能改成：
A
A
B
B
或许会好一点。A段可以适时穿插一些和B段有关的画面，但不用演出太明白。等待B段再
揭晓真实答案。这其实是参考剧情最后翻转的精神病患电影，“致命ID”和“隔离岛”都
是类似结构，前面先给你满满惊悚感，后面再告诉你真实的情况。
3.角色转变
到最后一个部分了，我觉得这个部分反而比较轻微，或许是许多电影都有的问题。也就是
铺陈跟不上角色的情绪转变、对白跟观众对角色关系的理解有落差。
这是什么意思？例如，电影尾端方芮欣先是完全黑化，拿刀割魏仲廷的喉咙，接着上吊自
杀。看到这边我想说，编剧你怎么玩到Bad End了？后面要怎么圆回来？没想到下一个镜
头就是方芮欣靠着张老师的肩膀，老师跟她说了一句，这不是你的错，你只是被利用了。
然后！
方芮欣回到夜晚的学校，不只开始帮魏仲廷松绑，表情也变得和善了起来。前面的腹黑呢
？妳的挣扎和自责呢？老师说了一句妳就解脱了？然后魏仲廷也很妙，被解开绳子时还瞪
著告密的方芮欣说，如果没认识妳就好了；接下来当方芮欣被怪物抓住时，又很担心地喊
她的名字。所以告密的事情是没事了吗？
而游戏中最重要的一句话：“你是忘记了，还是害怕想起来？”竟然是让从头到尾和方芮
欣没什么交集对戏的殷老师来说。另外白教官直接说出“这是一个罪人构成的世界”，和
方芮欣直接说出“我只是想拆散他们”都让人觉得是编剧在解说剧情，而不是角色在当下
会说的话，令人感到出戏。
虽然说了这么多，但我还是觉得《返校》从游戏到电影，都是台湾创作的某个里程碑。对
电影会失望，是因为游戏带来的期待很多。但我相信我们的创作能愈变愈好，因为观众能
接受的题材已经愈来愈广泛，加上台湾的自由风气。我还是推荐大家去电影院看返校，毕
竟每个人观点不同XD若大家对小弟感想有意见，还请不吝指教。（看完回到家到写完刚好
4小时X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