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敌2》作为娱乐电影无疑是称职的，仰仗着迪士尼本家的巨量 IP 库，公主们深植人
心数十载的形象魅力，还有对网络技术架构、现象与文化的精准观察和具像奇趣，让生机
蓬勃、繁华不夜的网络世界用最直观的方式开展在观众面前，不管是封包、超连结、使用
者Avatar、搜寻列与自动完成，还是沙盒开放式电玩、POP UP广告、求关注的网红榜等，
都以极具趣味的视觉化、拟人化方式呈现。虽说这种无形概念的拟人化近来似乎也慢慢有
了套路形成 (如《脑筋急转弯》或《表情符号电影》)，但本片的设计巧思仍然是水准之
上不落俗套的。
只是，观众们对《无敌》系列的期待从来不仅仅是娱乐电影。在前一集里，电影透过主要
角色们被赋予的“反派”的先天身分，以及其所代表的怀旧电玩所承载的好几世代观众们
的情怀寄托，成功讲述 了Ralph 从不甘妥协于自己的处境、亟欲向他人证明自己的焦躁
、最后到重新建立起对自我身分的认同的过程，励志动人亦深具启发性。
在睽违多年的第二集中，电影的叙事焦点则从“Who am I?”，移转到了“What are we?
”，虽然文本铺陈开来依然言之有物，但不免让人觉得有些偏离系列创作起点，毕竟此一
议题似乎没有非在“软件拟人化”背景下讲述不可的必要性。Ralph 与 Vanellope 两人
的关系延续著第一集如友人般的相知相惜，同时有着父女般的保护与依赖，看似平衡圆满
，但当碰上两人对理想生活概念之落差时，两人关系的失衡与理解上的断裂便立即现形。
故事里的 Vanellope 并不是个能安于安逸现状的角色，拥有能掌握每条赛道的超凡能力
、也渴望着更高层次的挑战与突破，在 Sugar Rush 里的生活已然无法提供她成就感作为
生活的动力，更何况是失去舞台后饱食终日的未来想像，更加令她惶恐不安。在这个阶段
，体贴的 Ralph 虽然无法完全理解她一定要找回舞台的需求，却依然能为了重视的对方
(以及他所依赖著的两人的关系)，当一回那个修补损害事物的 Fix-It Felix。
但经历了 Slaughter Race 里与 Shank 畅快竞逐的洗礼 (以及公主们的经验提点) 后，
Vanellope 终于认清心中缺乏的事物为何了—便是那生活中的不可预期性，也明确的认定
那是自己的理想生活。但也因为 Vanellope 清楚 Ralph 对 Slaughter Race 的观感、对
自己想要的生活方式的不认同，也预期到 Ralph 对两人关系将面临的变化必定难以接受
等因素， Vanellope 选择了消极姿态、逃避处理问题。即使我们知道这样的不成熟态度
，有部分是出于对好友 Ralph 的温柔和不舍，但那矛盾与难以坦白，确也成为他心中为
病毒可趁的 insecurity。
那么 Ralph 这边又怎么样呢？有了前一集的铺陈，我们了解到外表粗旷心思细腻的
Ralph之所以能够不再执著于他人对自己作为反派角色的善恶评价，很大一部分是因为自
己在 Vanellope 眼中看到了自己已然成为的英雄形象。胸口那枚从不离身的手作勋章，
便是他重新发展自我认同的重要基石。如同我们身边重要的知己、情人或亲人能给予我们
的生命多大的支持那样，Vanellope 之于 Ralph 便是如此不可取代的。
但是这样的依赖关系同时也是危险而不对等的。将自豪感与使命感全数建立在对方身上的
Ralph，对于 Vanellope 可能的离去感到失落、愤怒与受背叛，所以宁愿违背自己过往
的行事风格、小小的“破坏”一下 Slaughter Race，只要够让 Vanellope 又觉得无聊而
回到他身边就好，皆大欢喜，no one get hurt。走火入魔的 Ralph 没有发现，这时他眼
中在乎的已不是作为“独立个体”有值得尊重自我意志的 Vanellope，而只看得见自己赖
以生存、岌岌可危的两人的“关系”，也仍然把 Vanellope 的决定看作是一时无聊的分
心，而没有看见其中使她自感富足的本心。在东窗事发后，Vanellope 在气头上没有虑及
好友心意的反应，更扩大了 Ralph 对依赖关系的分离焦虑，成了当前的他中最大的
insecurity。
到此为止个人还满喜欢《无敌2》的安排 (纵然议题格局与电玩元素的契合没有上集佳，
也仍有不俗表现)。在执著的 Ralph 身上、我们能看见身旁有多少众生也处在如此相似的
困境中，不管是把自己的未竟梦想强加子女身上的父母、过度保护并以自己的价值观限制
子女意志的直升机父母、将子女的(单一价值观中的)成功作为人生唯一重心的父母、将理
想自我的实现投射在对方身上的情人等等亦然。
只可惜，最后收尾处理的方式与和谐无害的走向还是令我有些失望。到头来点醒 Ralph
放下的仍不是真正设身处地理解 Venellope 的梦想，而只是看见执迷于关系之保全的自
己如何卑微不堪、和情境压力迫使自己接受了重要的对方也能拥有与自己不同的生活想望
两者。在 Vanellope 这方面，也没有鼓起勇气与在乎的人开诚讨论、确认彼此并保全关
系，而是被动的等待对方想通、接受，或透过前述的不现实极端情境来选择舍身保全对方
解决矛盾，个人看来是过于简化议题的便宜行事了。之于仍受困俗世、纠结与“关系”的
我们来说，也仅有两人那放下后有所改变但仍然美好的新的“我们”，能作为一些慰藉与
奖励。
不过换个角度想，也或许电影这样的安排是刻意与不得已的。既然真实世界里早已不是每
场分离都能被完美处理，何不简单透过故事点出症结，最后让我们能正视自己偏执的病毒
版本的自己就够了，而那的确也是制作杰出的《无敌2》足能企及的。
by木求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