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范保德》后想起了歌词里的“有多少爱可以重来/有多少人值得等待
”孤陋寡闻的我,最先听过王菲有一首粤语歌叫《爱与痛的边缘》(1994),后来才又听了迪克牛仔唱的《有多少爱可以重来》(1999)以为是翻唱粤语,辗转在许多歌唱节目听到了好多人都唱了,直到最后才发现原来这首歌最好的还是原唱黄仲昆的国语版《有多少爱可以重来》。若把想像这首歌的时间做了模糊的认识,时间轴好像出现了歪斜,以为的原本是后来,想像的未来早已发生,正是萧雅全对于《范保德》最大的魔术,将记忆时空的寻溯追往做了一段最遗憾的无情/同时也是最有情的(未)曾遗憾。
年近六十的范保德潇洒自在,突然发现自己病了,一面开始处理自己的后事,一面决定带着儿子前往日本打探当年离开家里的父亲;想起当年的他也面临了留下与离开这小镇的两难,缺席的父亲是他眷念家庭最大的遗憾、年轻时前卫的自由与自在又是未来人生向往的漂泊。平凡的小镇突然好像掀起了对记忆可(否)重来的提问,有些人即将远行、有些人回来了;有些人未曾离去、有些人被迫留了下来,往事一一叠起范保德忧虑死亡的启程,同样质问著自己,人生选择的勇气是什么?
老友阿猴在那一夜欢饮畅乐后问范保德这么厉害怎么不发明自杀药丸带在身上,他说了一个事情。当年战争时,政府给了每一个军人一颗自杀药丸,这些军人不知道为什么变得勇气十足,也许是因为我们知道能掌握自己的生与死之后,就没有什么好害怕的了。是啊,也许是因为第一次感受到了真正的死亡来临,从来都是自己选择的人生想起了每一段犹疑的记忆,还有为什么离开的父亲是怎么度过的?
带着儿子前往日本寻父,作为一个日治时期的南方台湾,被抛弃的原生父亲似乎都在北方,一面是想挣脱遗忘的痛,一面却又是重新踏上权力核心之地,这样后殖民隐喻的反刍,将范保德带入的政治背景拉出了一条浅浅的时代感,蒋经国解严的台湾、回归后回归中英认同的香港,萧雅全用了罗大佑的《未来的主人翁》不断反复的一句“飘来飘去,就这么飘来飘去 ”是年轻的范保德用来暧昧询问爱人的玩笑,同时也贯穿了未来与过去的飘荡,殖民与极权的伤痛,颠颇的是一长串对记忆不断模糊又重新清晰的轮回循环。
面对父亲年轻时离去背影的记忆,发现自己重叠了循环的画面。空缺的是自己对父爱的寄托、害怕失去的既是自己梦想的潇洒,萧雅全用了黑白作为过往,范保德可以打破所有轴线的限制和父亲对话,不断呢喃沈重的旁白作为咒语,袅袅萦绕的香菸、以免眼睛被燻到的面罩、天井洒落水滴如雨的噪声、每一个被设计用来招唤的符号,遥想起当年的每一段吉光片羽。范保德其实对自己此刻将亡的人生一点都不肯定,他用来包装沉着的绝情不过是包装一名大男人严肃的面具:对于过去爱人不肯定、对于儿子不肯定、对于父亲在哪不肯定、对于自己这生做了什么一点也不肯定,甚
至对于活着时的选择都不肯定。忧心范保德的儿子,终于在坦诚的时刻,冷不防温柔说著:“所以我也不会丢下你。”
后来,所有应该被预期的交错点都被歪斜的时间轴错开了,交错的影像回到了黑白:年轻的父亲对着刚出生的儿子说,水能变冰冰能变水是物理反应,一种可逆的循环;鸡蛋变荷包蛋却变不回生鸡蛋是化学反应,是不可以后悔的一场选择。有多少爱可以重来/有多少人愿意等候 可逆的仅是对于记忆想像循环,不可逆的才是真实的人生。
喜欢黄仲昆的表演,今年金马影帝入围缺不了他了,整部电影下来其实没有任何一场所谓冲突的爆发场,却将角色经验融入的非常精准。《范保德》无疑是慢火的萧雅全终至成熟的作品,也是今年最好的台湾电影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