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史经典《大国民》的价值应该不消多说,
只要读过电影相关教科书的人,
一定对这部电影有印象,
大概是那种没看过《大国民》
也看过这颗雪花球(不知道它叫什么名字,
也不是很重要啦)的程度吧。
当年仅25岁的奥森威尔斯拍出了这部
无论是拍摄手法和剪辑都相当前卫
(当今看来仍是如此)的《大国民》,
让观众看见这位鬼才的天分,
亦让观众一窥美国人对理想的执著
以及媒体之可怖。
太多太多电影爱好者崇拜这部大作,
研究并解析它,
却鲜少有人在乎这位Citizen Kane的孤寂。
说来讽刺,但这不就像是在肯恩死后,
每个人只顾着他们嘴里令人崇敬、
喜爱甚至蹭恨的肯恩,
却没有人想了解除了“玫瑰花蕾”
以外的他一样吗?
关于这部电影的伟大,
市面上许多电影教科书应该解释得颇为详尽,
而在这里,
我只想探讨肯恩光鲜亮丽背后的残缺和寂寞。
电影的开头以几分钟的时间,
向观众交代谁是“肯恩”。
我们看见了一部像政治宣传片一般的纪录片,
宣扬大富豪肯恩一生的伟大、
财富及传奇,并且以一句令人
摸不著头绪的“玫瑰花蕾”作结。
而后我们才知道:
我们正在观看电影中的人物
观看电影中的纪录片中的人物,
除了颇有玩味以外,
更在我们和大人物肯恩之间
建筑了一道摸不著的墙。
我们透过纪录片了解肯恩的伟大,
同时透过记者调查肯恩的遗言“玫瑰花蕾”,
被拉进电影中一起窥探肯恩的一生。
小时候的肯恩和其他孩子一样天真无邪,
当时的他不知道自己在屋外玩雪的时候,
他的父母正盘算著如何用
较“划算”的价格出卖他;
直到他拿雪橇往未来养父的身上砸的那一刻,
他的天真烂漫正式向父亲爱钱的嘴脸、
母亲无情的口吻,连同那份契约书,
一起消失在他的未来。
日复一日长大的肯恩,
虽然在往后的耶诞节得到了一个新的雪橇,
却永远比不上他当年那个破旧的
(也是他当年用来保护自己的武器)的雪橇。
失去父母而被养父带走的肯恩,
对养父充满了恨意,
以致他往后的人生,
除了向养父报仇以外,
始终都在追求他得不到的东西
──当年失去的爱。
成年后的肯恩,
理当继承了养父的一切,
成为一名有名望的大人物,
并且靠着自己的力量获得人民的喜爱。
他看似一位被所有人爱戴的有为青年
──关心中下阶级、少年得志、聪明绝顶,
并且与总统的姪女结为连理,
实际上过著空壳一般的人生。
“想赚大钱没什么诀窍,
只要你一心一意想赚大钱就好。”
这是别人(我忘记谁)对肯恩的描述,
肯恩成了典型的“穷得只剩下钱”的男人。
他想过最顶级的人生,
做最成功的人,
以掩盖他内心的空洞。
只是,当一个人爬上了需求层次金字塔
的顶端时,若下面的地基盖得不够稳固,
总有一天会应声倒下,
肯恩始终缺乏的爱与归属感,
成就了往后两任妻子离开他,
和他晚年的孤凉。
在记者为了知道“玫瑰花蕾”为何,
而找遍所有认识肯恩的人访问时,
我们可以发现:
无论曾经与肯恩有过关系的人说著
有关肯恩的故事时,
记者始终将话题带回
“所以你知道什么是‘玫瑰花蕾’吗?”
没有人真的在乎肯恩的过往,
述说肯恩故事的人只在乎自己
和肯恩之间的爱恨情仇,
而记者只想了解他想得到的独家。
当每个人都在谈论肯恩,
却没有任何一个人真的想要了解他的时候,
肯恩这个人,真的曾经活着吗?
肯恩一生中娶了两名女人:
一是总统的姪女,
二是梦想当歌星的平凡少女苏珊,
这两个女人个性天差地别,
也让观众借由这两个女人
了解肯恩面对爱情的态度。
第一任妻子让观众知道:
肯恩爱的只是她匹配的上自己的地位,
而非妻子本身;
而这样空洞的爱,
也在往后肯恩与妻子的餐桌
(一般人凝结感情、谈天说地的场所)
上的无语,伴随越来越远的距离,
随之崩塌。
第二任妻子则让观众明白:
肯恩的爱,
其实是建立在对方对自己的仰慕和爱恋,
就像他借由世界上所有人的爱戴,
以建立自己的价值一样,
他也借由一段看似美好的爱情,
来确立自己是拥有爱的。
第二任妻子苏珊同时也代表着
所有美国人的缩影,
最后苏珊离开也暗喻肯恩钟就被众人抛弃。
肯恩就连挽留苏珊的时候都在开条件,
他告诉苏珊自己往后一定会照着
苏珊想要的做,
不会让苏珊再有被强迫的感觉。
他始终是不懂爱的:
天真地以为只要给对方一切,
对方就会毫无怨言地跟着自己
(就像当年养父对肯恩的态度一样)。
肯恩逼迫苏珊成为歌星,
在没有人欣赏苏珊的歌声时,
气急败坏地起身用力鼓掌,
像是在证明自己的选择永远都是最好的;
在苏珊决定离开他的时候,
肯恩第一次露出了受伤的表情,
他告诉苏珊“妳不能这样对我。”
那个表情简直像极了当年被抛弃的小肯恩。
由这两任妻子可以明白:
肯恩对第一任妻子的追求象征他对名誉
及金钱的渴求;
而对第二任妻子的追求则是再次告诉观众,
肯恩要全世界都爱他
(因为肯恩会开始对苏珊感到兴趣,
是因为苏珊并不认识自己)。
电影中有一段值得留意的是:
肯恩曾经在苏珊牙痛时向她说:
“让自己不痛的方法,就是把疼痛忘掉。”
这一句话大大显示肯恩如何处理自己
童年的伤口:
他没有舔舐、更没有包扎,
肯恩所选择的是一种假性遗忘,
并且用往后所得到的一切圆这个天大的谎言
──他没有受伤,他是完好、无敌的。
“回忆是人类最大的诅咒。”
也许是除了苏珊以外,
最了解肯恩的李兰,
说出了这句话。
我相信其实终究是有人看透肯恩的空洞,
只是他们—连同肯恩自己—都不愿意戳破。
失去了爱情和友情的肯恩,
晚年的他显得格外沧桑,
但他仍然拒绝看见自己的痛苦,
就在整理物品的时候,
肯恩看着当年破旧的小玩伴雪橇,
亲口要下人“烧掉那个垃圾”,
就在雪橇被扔进火炉里的时候,
渐渐融化的冰底下露出了“Rosebud”
(玫瑰花蕾)的字眼,
观众突然明白了,
原来肯恩死前挂念的,
就是他始终回不去的快乐童年,
他并且将这个不堪的回忆烧毁。
“玫瑰花蕾”这个词,
象征肯恩小时候还是朵娇嫩的花蕾,
尚未开苞成长,
不了解社会险恶;
只是玫瑰终究会带刺,
肯恩也成了一个带刺的悲惨人物,
再回不去了。
除了上面写着玫瑰花蕾的雪橇之外,
肯恩死前曾经握著的水晶球
里面的小屋子和雪景,
也象征著肯恩被养父带走的
那个再也回不去的天真童年,
肯恩临死前曾用力的握紧那颗水晶球,
但水晶球最终仍是从他的手中滚走。
肯恩曾经在一场发表会上说:
“六年前,我看到了一张照片,
里面是世界最伟大的报纸人才,
我就像个在糖果店外面的小孩。
六年之后,我拿到了糖果,一网打尽。”
肯恩没有发现(又或者是拒绝发现),
自己始终是个站在糖果店外面
渴求甜美的孩子,
只是那个糖果代表的不是报社的成功,
而是他失去的童年。
曾经听过一种说法:
一个人会经历两次死亡,
一次是肉体死去的时候;
另一次则是消失在人们的口中时。
故事的结尾,
随着记者的访谈结束后,
没有人在议论起肯恩这号人物,
肯恩终究在人们的心中死去。
我们透过每个人的嘴里认识肯恩:
他曾经的朋友李兰、
他的助理和他的两任妻子了解的这个肯恩,
不过也只是世俗对于“肯恩”
这个名词所下的定义。
而真正的肯恩,
早就在他烧毁上面写着玫瑰花蕾的雪橇时,
就已经不复存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