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噤界》居然北美首日票房表现这么好？也许被观众当成一线制作而开始严格检视觉得它没资格？还好我的预期心理非常低，只有惊喜绝无失望。编导演 John Krasinski 当然没有老婆 Emily Blunt红，不过这两年我也看过几部他的作品：譬如《13小时：班加西的秘密士兵》，觉得他不是什么很有特色的演员，但坚守一个岗位把事情做到好令观众慢慢累积认同的演技还是不错的；也看过他自导自演的《重返心原点》，一部有笑有泪的温馨家庭剧，倒是觉得他诚意满满做到很多小节之余，有点流于琐碎却掌控不了电影整体感动人心的主轴。
大体上，我此前的印象就觉得 Krasinski 这人是个诚意满满又很努力的 nice guy，但要说才气又普普通通恐怕只能靠努力超越。因此，听说这部《噤界》上映甚至还有老婆力挺演出，我也并没带着什么大师之作甚至一流制作的心态在看，只觉得这就是个普通编导的小品实验，想看看他是否终于能在一个小题材里面拍出点扣人心弦的魅力或引人思索的洞见出来。至于一部一流制作所该做到的剧情合不合逻辑、有没有 bug这些事情，对我来说都是次要的，别为了把这些琐事雕琢到完美而失去了戏剧主轴就好。
结果看完我是很满意的！若斗胆解读一下他的创作概念，也许我们可说他就是抓到了“静”这个核心，然后发展下去好好玩剧本与情境设计，在商业恐怖片的层面要用“静”来设计一大堆不小心发出声音引来怪物的紧张梗，好好虐观众；在家庭剧情片的层面则要从“静”出发试着完整打造一个家庭的生活与爱恨，当然是有别于我们现实轻松日常的家庭，而是成为一个末日求生也求爱的家庭。大体上，都到末日人类都灭得差不多了，也没什么好求我们今日爱求的功名利禄或社群认同啦，求一个小家庭的生存团结与亲爱体谅，就是圆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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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尖的观众可能会觉得不太满意，觉得此片这“静”世界观处处都是漏洞，不过与其消极找漏洞，我还更想看 Krasinski想要从“静”出发积极做出哪些场景，那显然都是他要勾勒一个满满爱却又压抑的家庭之重要构成元素。片头，这家人都用手语都不说话了，虽然其实他们的行动也有发出声音，就算彼此侧耳轻声说话应该也不会被怪物发现，但他的设定就是要此家人从此把和重听姊姊沟通的手语扩大成为全家语言，从此无声也无言语。试想，如果一部片从头到尾大家都轻声细语只是不敢乱动声带，能比一直用手语最后到几个关键时刻才动嘴巴，达到同样的压抑美感吗？
我个人对此片那从静出发的“美感”是更珍惜的，各种从现实世界既有工具概念出发的逻辑啦 bug啦都是小事了，此片就硬是要静全片，才会在紧绷到底呼喊出来时释放呐喊的张力；也就是要手语比全片，才能在彼此真正忍不住时大胆越个红线张开嘴巴轻声说，也在自命大限将至时豁出去了把这两年的声音一次喊出来。“静”的电影就算卖静卖一个半小时，它的重点也一定是那“喊”的一分钟甚至短短十几秒。就这个压抑一个半小时释放一分钟的美感来说，我很惊艳 Krasinski终于在电影创作中甩开了琐碎细节的包袱而做到了惊人张力与惊人情感！每个人的一吼都是惊天！
几场“呐喊”戏，前面也有一篇 p3731864 版友整理的叫声讨论列表，有爸爸在瀑布下“压抑许久短暂释放压力”，有儿子在瀑布下“不用担心什么”“心灵自由无拘束”，有陌生老人“对生命悲愤抗议的决绝”，有男主角为解救儿子女儿“最后的嘶吼”“对子女那满满的爱”，我另外还觉得 Emily Blunt那浴缸生育的一喊不但是表现了她最脆弱一天的屋漏偏逢连夜雨、更代言了我们现世妇女生儿育女还要受到外界各种凝视要求自己却为了满足大家只能闷声不语的压抑怒吼。
从这场生育戏为出发，开始想像这个“噤界”的现世隐喻，这些外星怪物仿佛我们人间的极权家长或独裁者，牠们闭起眼睛才不看你生活怎样长相怎样，只在意你出不出声挑战牠们。一个孕妇你乖乖生子有多少委屈挫折痛苦我才不管，你乖乖无语生出来就好，但敢冒一个字就要妳不得好死；对人间现状愤恨的家庭你们想过自己的就过自己的，占领空屋溪流捕鱼自辟菜园安居乐业我也懒得管，只要你安于现状不出一声就好，你敢出声不论是演说是办报还是游行抗议脸书推特，就要你不得好死。（也许很多版友觉得脑补王又出现了 XD 若真如此，欢迎来嘘，我的声音还是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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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话说回来，此片不论时实质上的怪物统治还是隐喻上的极权统治，要人们乖乖噤声过著压抑生活才放你保小命之余，这“噤界”尽管压抑，又真的那么极度悲惨吗？那也未必。其实我们历史走向现代民主大鸣大放也不过就一两百年（当代真能大鸣大放的地方，真要算也许也没想像中那么多），过去几千年恐怕都是更长的“噤界”，但在噤界下无语的人们，不也都在压抑下各自发展出了他们的文明、传承了他们的香火吗？
电影开头，最抢眼的是小孩光脚乱跑跳，其实真以无声来说就算穿鞋也是能做到无声（至少比此片这家人有发出的行动声响来得小，此片怪物应不会发现），或是针对鞋子设计什么防震缓冲阻尼等等应该也能保持安静也保护双脚。不过显然 Krasinski创造的世界就是要光脚到底的，首先光脚让小朋友比传统城市生活更接近了土地，让小弟蹦蹦跳跳与环境开心互动都走出了威权夹缝中的安静韵律，让全家光脚踏青从水泥城市走到了森林土地打造田园。虽然光脚生活让妈妈踩到钉子血流如注，但镜头总是不放过的光脚这件事，就像发声一般，有高风险但那才是挥洒自己的人生。
电影好多小细节，都说明著“即使威权恶魔肆虐，我们生活之美一定挺起腰杆实践下去”，譬如戒慎的爸爸不准孩子拿玩具，姊姊还是偷偷给了他，想想压抑自己一辈子没玩具、和拥有玩具开心一刻然后不明不白丧命，哪个人生比较幸福真有这么绝对吗？还有妈妈教儿子数学（感谢龙鱼大提点），这末日下没什么用的东西还是行礼如仪地学来干嘛呢？因为未来要独立长大、要保护妈妈、要从数学开始认识世界一切文明之美，绝不因为威权就自我退缩慢慢枯萎；说到最终，世界末日生个小孩下来给自己拖油瓶增添风险这是何必呢？无非就是绝望的人类仍要带着希望薪火相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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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承认我生了小孩之后的确曾有好几年觉得人生都被毁了，不过也很感谢此片做出一个极端绝望的情境后、再用西方电影的“小孩＝希望”老梗来醍醐灌顶。今日人人都讨厌的蒋光头曾说过“生命的意义，是创造其宇宙继起的生命；生活的目的，在增进我人类全体的生活。”哈哈虽然他老人家自己做的事就让他成了个威权独裁者，但他有限视野下找到的这个初衷仍然是掷地有声，如能激励无数草民珍惜生命进而脱离他掌握那是再好不过了。《噤界》这片的道德宣言，就像是面对人类有史几千年来铺天盖地的极权结构，但个体小家庭小人物即使箪食瓢饮也绝不改其志。
《噤界》也许端上电影院看来是个恐怖片，在商业上应该要以恐怖片的惊悚吓人为务？看北美首日票房，恐怕也证明了它在这点上真做得很好获得大成功。只是在恭喜他在惊悚吓人大成功之余，我更珍惜的是它从“静”出发的压抑美感与人间谕示，越是压抑越令人敬佩那极权幽灵下不改其志的坚定身影，越是沈静越令人珍惜那“爱要说出口”的人情初衷。此片当然在细节上仍是缺点多多，也许给全球观众喜孜孜抓到的 bug更多？不过看过 Krasinski这个赤诚影人过去诚意努力却求小失大的经验后，这次看到他终于从一个简单主题找到了强烈魅力做出了强烈美感，就是感动！
当然啦，我虽然看此片强调那压抑美感仿佛在谈艺术片似地，真要说 Krasinski是艺术片导演恐怕也太夸张了，他拍这片显然还是以可以让情侣把手抓紧紧的吓人基本功为务，当然还是个商业爽片等捞票房的。不过我从前片《重返心原点》就对他诚意满满手法拙劣感到很可惜，现在看到他终于把手法耕耘出一片新天空当然要珍惜更要嘉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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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我个人的理想呀，《噤界》这片真要把美感做到底成为艺术片，根本连手语的字幕都不该上，连那些环境音效都应该把对比做到更夸张，让观众如置五里雾中仍能感受到这一切压抑之爱 XD 还好 Krasinski不是我这种唱高调的空想家，此片只要不带着抓 bug挑错误的心来看，只要能包容它作为恐怖片真恐怖的时刻不是那么多那么满，绝对仍是能好好享受的！要享受的不只是“静”的各类恐怖梗，更要享受那世界末日更加清楚的亲情，以及犹胜孟克的一声声“呐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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