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帝六天造大地，一天造人，叮咛他们“要生养众多，遍满地面，治理这地，也要管理海里的鱼、空中的鸟，和地上各样行动的活物。”也就是请好好开发这块大地。显然上帝打造地球从来不是为了地球本身，而都是为了容纳并喂养和他一样的“人”。这个《创世记 1:28 》的人类住居设计是否早就是个错误呢？
当然上帝也是灭过人类的，但理由不外乎人荒淫无道不尊上帝而只尊自己的名，不外乎在意人类自大不敬神罢了，却从来没把这些道德诉诸大地上看人敬不敬大地。倒是达伦导演自己在前片《挪亚方舟》以旧约故事为蓝本修改叙事，改为是人类过度开发大地造成上帝制裁。可惜上次改编失当流于射箭画靶，这次凭空写个虚构故事倒是自我解脱，透过一层不明说的隐喻多了三分可以乾坤挪移的空间。
我早就说过：达伦不该拿他迷恋的“偏执”心理主题去硬套不切题的真实田野，譬如在《黑天鹅》硬套真实的芭蕾世界但根本和芭蕾天差地远、又譬如在《挪亚方舟》硬套旧约圣经但挪移内容后再来控诉这挪移后的内容；我也早说过：达伦有种就来自己编个全新架空故事还切题多了。结果达伦真的做到了，果然点石成金！难以置信，我居然要给达伦电影一个 [好雷] 了 X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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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声的大地母亲
在这谈生态谈永续的年代，我们总是把“天人合一”与“人定胜天”这组概念拿来反复辩论，理所当然地把天神与自然结合在一起，是我们人类堕落杠上他们；达伦这片有趣的是把代表“天”的上帝与我们堕落人类连在一起，而把自然大地独立出来。想想，一个叫我们生养众多遍布这地的上帝，比较像是站在我们人类这边的还是站在大地那边的？
电影提出了看似同一阵线的天父地母，但天父显然创出（娶到）地母后就搁著懒得理会，只是想到时来亲亲抱抱、享受她的崇仰、并仰赖她打造美丽地球（房子）的贡献... 但天父如自古以来所有领主家主一般，想的都是 Legacy ，包括留下继承人与万众景仰（两者还有点相通）... 至于我的女人嘛？当然是煮饭洗衣帮我圆梦想的啦。
我永远难忘参观某位学术大师的故居博物馆时，看见许多关于学生怀念“师母烧得一手好菜”的叙述，整个名人故居的家庭图像就是学术大师的男主人沙龙、徒子徒孙桃李满堂承欢膝下、像妈妈一般的师母忙进忙出对大家爱护有加... 但师母心理在想什么，是永远不会有人知道的，她必须与大师同气连枝、鹣鲽情深、重要场合出双入对默契完美、关于自己的事情只有笑笑不作声。
突然间，这故事把基督宗教的《创世记》故事和家庭关系连结在一起了。人类，尤其是要创造发展的男人，就是这样自我中心，无视女性如同无视大地；自我中心的上帝照自己形象打造自我中心的人，既然上帝对妻子要求无度不负责、人类子民对大地需索无度也不意外。信基督者应能承认“上帝以己身形象创造人、遍布这地统治这地”，不信基督者也许也能反向思考“人类性好扩张，以己身形像创造上帝神话”赋予自己正当性，就看大家喜欢哪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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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世记，一场成家立业的闹剧
电影细节很多，一幕幕都很猎奇，左边指涉圣经《创世记》右边针砭家庭都说得通，看台词絮絮叨叨的配角们搞一堆 drama很欢乐、看台词很少都在卖冏脸的小珍一幕幕瞠目结舌更令人幸灾乐祸 XD 因为从片头我们都知道 her moment will come ，一定会为大地生态与每个 desperate housewives 出一口气！以下先来回顾剧情抓梗吧：
水晶：也许可以看作自我，是上帝的自我中心，也是日后亚当夏娃偷吃的禁果。自我就是上帝创造一切的核心，一切都是为了我。创造地球母亲是为了照料我、以自身创造人类是为了崇拜我，自我是没人可以碰的存在伊甸园书房，谁敢吃它就滚出伊甸园。
母亲：上帝前六天创造的大地，创造出了醒来后还会自己生生不息把房子修得更好。母亲漆墙要漆大地泥土色，健康的土地植生都是金色阳光化作金粉混色得来。
金粉：可视作阳光，或任何大地可藉以复育的养分。自有人类降临的第一刻，地球母亲就要受到人欲的破坏，开始吸二手菸、心开始变黑绞痛、玻璃杯都摔破了；但大地有自净复育的机能，只要多来点金粉阳光，过不久即可恢复。因此母亲仍欢迎这些无可避免会破坏土地的人类，只要不算太嚣张土地都还能承受。
亚当：上帝以己身创造的男人，少根筋地天真，本来就是造来陪伴自己崇拜自己“享受被爱的感觉”的，而且像上帝一样自我随性如入无人之境，根本没在管别人、管土地。
夏娃：由亚当再衍生出的女人，更没规矩更自我充满人欲，还会在少根筋的亚当旁咬耳朵诱惑犯事。夏娃强烈显露发展人工的欲望，嫌母亲这自然土地自然孕育太过朴素，该多花工夫打点衣服才能崇拜上帝取悦老公呀，尤其在人们崇敬上帝的场合如丧礼中“给我穿件体面的衣服”，也呼应吃完禁果后对自然赤裸的鄙弃。
吃禁果：上帝造地球显然不是为了地球，而是要让和上帝一摸一样的人类享用的，于是亚当夏娃在地球如入无人之境上帝都不管，只在乎自己是否被崇拜。唯独上帝自己独享的明辨善恶之树被侵入、上帝专属的自我水晶被拿来玩还打破水晶，这才怒了。但也只逐出自己的伊甸园，地球还是给人类趴趴走，毕竟都是 mini-me 于心不忍嘛。
伊甸园的蛇：人类第一次惹怒上帝害夫君流血，收拾残局的母亲见到马桶怪物，却又一溜烟跑走，宣告马桶没问题但好戏在后头；下一幕果然就是亚当夏娃狗男女当自己家炒起饭来，尤其已吃了禁果自我强烈的夏娃已对大地母亲面露挑衅，准备加码杠上妳。
该隐＆亚伯：亚当夏娃的后代争宠，家庭史上初次兄弟阋墙、就是人类史上首度互嫉相残，打个乱七八糟流一堆血，上帝老公只在意长得和他一样的人类安危，残破的土地孤零零地自己慢慢清理。
生养众多：还不只该隐亚伯，上帝还要人们“生养众多，布满这地”，早就鼓励人类不停开疆辟土扩张出去。这下亚当全家族亲友全来了，而且一个比一个嚣张如入无人之境，地球母亲承受不住隐隐作痛，父亲却越来越乐在其中，享受人类生老病死各种场合都要请他主持的需要感，更享受自己三言两语人们都醉了的崇拜感。
大洪水：人们是上帝邀来无尽扩张的，大地资源是上帝邀每个人来一起分享的，地球母亲妳有意见呀？拿着上帝令箭的嚣张人们理直气壮，一个个对着母亲出言顶撞、冷眼挑衅、甚至出手调戏。母亲温言软语谆谆教诲根本没人听，地球自我复育不及结构失调没人理，甚至幸灾乐祸玩起来硬要一屁股坐到大洪水、母亲暴怒了才作鸟兽散。（继《挪亚方舟》后达伦再次把方舟故事的“上帝降罪”给偷换为“大地反扑”，这次原创故事倒是做对了。）
诗集：小珍呛辣经典“你甚至无能操我”后上帝马上来操，有了宝宝灵感泉涌，大地母亲恍若新生，许多夫妻关系触礁走不出去的确也往往诉诸“生个孩子”就乐观地觉得可以解决一切 XD 。母亲读起诗集泪流满面，短暂的一幕世界末日两人携手图像，这本诗集就是《创世记》？这部诗作歌颂的就是“毁灭与重生”？灵感来源就是上帝降生下人间的弥赛亚？难道令上帝狂喜的“创作”之终极理想就是一次次砍掉重练？
签书会：大体上，本片要一对一的隐喻应该都只限定在《创世记》的“人类堕落四部曲”，目前已有吃禁果、自相残杀、降洪水，剩下就是巴别塔了，而后《创世记》中上帝接着找上的亚伯拉罕以降一众虔诚人类应该都不是重点，电影就直接快速跳到耶稣诞生。《创世记》谈巴别塔，是说人类竟然没照上帝说的“遍布这地、治理这地”而是聚居一地盖高登天“显扬自己的名”；不过《母亲！》的谈法是以崇仰上帝为动机、慢慢僭越把上帝家当自己家、同时越挤越多越嚣张破坏地球，发生好多事，而且超越时空：
出版商小姐卖书给每个人，销售一空，也许是指史上各种先知传颂上帝旨意给人们；
呼朋引伴的粉丝来要签名，也许是指信徒来拜上帝、渴望上帝在他们身上留下印记；
有人帮忙代留印记，只差没代签名，也许是指信徒中已出现上帝代言人，传教开始；
有人擅自帮母亲把素墙粉刷漂亮点，应是指人以拜上帝之名在大地盖教堂、大建设；
有人开始偷拿东西“想拥有一点大师”，应是指各教堂与信徒争抢圣髑与圣物崇拜；
赞颂大师占房开趴一间又一间，应是指人以上帝“昭昭天命”之名拓垦一片片土地；
警察突击夜店不由分说，也许是反教会乱象的无神论者主持正义却乱打一通打到神；
警察与粉丝酒客互丢石头，也许是信徒与异教徒打宗教战争烽火连天徒然破坏土地；
连出版商小姐也杀人，也许是指上帝代言人已自立门户甚至自清门户，宗教裁判所。
（这段观众评价应该是爱恨两极吧？恨的嫌他磕药发疯不知所云、爱的觉得满满隐喻打脸人类历史毫不留情。我是属于爱的那一方，不过这段看得实在太累，笑到下巴快脱臼了连休息时间都没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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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子：当然是耶稣，是上帝透过地上的圣母玛莉亚生出，对上帝来说是传道给世人甚至牺牲生命代世人赎罪的，对玛莉亚来说则是一万个不舍；电影中儿子是父亲灵感的泉源、是他要分享给粉丝的喜悦，但生的养的抱的喂的都是母亲。
圣餐：电影巴别塔的人类自大狂妄高潮，就直接跨越时空无所不包，然后直接连到上帝透过地球降生的耶稣（在任何年代降生都一样），还真要牺牲儿子肉身 literally“分享”给堕落人类了。耶稣有神性有人性，父亲在意的是洗涤人类的无私神性，母亲在意的却是有血有肉有一生的人身，怎么可以说牺牲就牺牲？
世界末日：《创世记》多次谈上帝毁灭，大规模是放下大洪水、中规模是毁灭索多玛与蛾摩拉、小规模则有击毁人欲登天的巴别塔。电影这场毁灭未必指涉哪次特定事件，但提出的新概念是大地反扑而非上帝降罪。母亲生养万物照顾人们甚至（不情愿地）分享儿子感化人们，结果人们一拿到就分而食之，享用大地之母恩赐的方法都是剥削大地。那就末日罢。
重生：先创造人、鼓励人类尽情扩张、眼看人类嚣张无度、给人类一点迟到的半调子教养后、再看人类冥顽不灵、然后双手一摊砍掉重练，《创世记》中上帝创世的实验说难听点就是这样。电影的叙事则把“不敬神”的罪过给改为“剥削大地”，把世界末日给改为大地母亲的反扑。不过父亲从没在怕的，妳照顾我崇拜我招待客人到筋疲力尽想走人？那就离婚呀！反正更年轻美貌的女子排队等著当我新老婆 XD
水晶：头尾呼应的关键意象，又是自我，男人的美好世界其实都是自我中心的投射，我的梦幻住宅、徒子徒孙、完美娇妻，其实通通都是自我中心打造来为我服务的，深到核心都是。男人冲自己事业求名求利、娶个老婆摆家里喂养我，这一切走到失调遭到反扑了，那没关系我都砍掉重练就好。这不只是上帝清洗大地的习惯、更是历史上男人家主一路休妻换老婆的习惯 XD 这自我中心，是上帝创造身教我们的？还是我们创造上帝神话以给我们自己正当借口？都有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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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我的上帝，自我的人类
这部电影尽管充满《创世记》的宗教彩蛋，但它显然不是一部传教片。当然达伦导演对宗教故事显然非常着迷仿佛不拍手都会痒，但他绝不是拍来传教的，反而恐怕对基督宗教带有强烈的质疑。同样靠拍《创世记》来质疑宗教，我非常讨厌达伦前作《挪亚方舟》却很喜欢这部《母亲！》，因为《挪》片扎扎实实指名道姓沿用圣经故事却在部分关键细节偷天换日，沦为像《黑天鹅》一般射箭画靶自说自话。（《创世记》故事才不是这样说的，芭蕾舞界也完全不是这样运作的）
但原创的《母亲！》电影内完全没有指名道姓而只充满隐喻，整个家庭故事处处带有《创世记》的一幕幕影子，但整体叙事上又可以脱离《创世记》的既有架构，只要抓到个印象唤起观众的联想就好，倒是不用太在意跳过了或挪移了《创世记》的哪些情节。如此一来，电影要批判的就不是写作严谨的《创世记》文本（导演在《挪亚方舟》显然想批但无能批）了，而是那个我们谁也无法捉摸的《创世记》书写背后之意识型态。
古代男性家主娶妻当生孩子机器，生不出来还可以休一个娶下一个；现代男性家主娶妻负责家务劳动，打理生活之余更打点漂亮门面给丈夫当主人做面子。这只求享受前台荣耀却不顾后勤含辛茹苦的自我中心，和上帝创造人类享受崇拜却鼓励人类剥削地球，不也是异曲同工？什么样的父亲教出什么样的儿子、什么样的上帝创造什么样的人类。（问《普罗米修斯》的威兰大卫乃至异形宝宝，他们都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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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部电影相当疯狂，尤其后段根本是一场超现实的恶梦嘉年华。不过前段我却觉得相当写实，尽管夸张但并非奇幻，完全可以放下《创世记》隐喻而当作一场简单的家庭剧。母亲悉心打理一切，但父亲都不珍惜，只心心念念和外人一起“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家里有什么全部慷慨分享给外人做面子，父亲享受同道子弟万民拥戴薰薰然，烂摊子都留给糟糠妻慢慢擦屁股，回头只丢一句“我爱妳，妳太棒了”口惠不实草草安抚。
这种电影很吃观众经验，基督宗教教徒与怀疑者应该会有截然不同的观感。不过对我来说更私人的是家庭经验：从小家里也有一位大师万民拥戴，每间房间都不是我的而是客人的，甚至我回到家客人还会摸头“请坐，想吃什么随便吃别拘束”；有天妈妈在房里换衣服到一半还被踢开房门“还不来招待客人”、有天我不想让客人进我的房间用尽全身力气顶着门... 最后我失守了、门锁坏了门开了、我房间里的一切都被客人拿出去赏玩了、画册也散了玩具也碎了朋友送我的小礼物也不见了，我哭在地上没天没地只剩 apocalypse ，大人只说“这没关系，我们要分享”。
谢谢达伦，拍出我的末日心声，从今天起我会放下成见迎接你的新作品！
（只要别再抄袭就好了，希望这部《母亲！》也没有）
http://www.youtube.com/watch?v=XpICoc65uh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