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在的时候,我有个机会去过了一段年轻时候的日子。
本来以为说,我再活一次的话,也许会有什么不一样?
结果...还是差不多,没什么不同。
只是突然觉得,再活一次的话,好像
真的没那个必要......真的没那个必要…….”
上面的对话,是片末倒数几个场景。还不是慈祥爷爷是年轻小伙子的吴念真,和终于从山上归
来的太太,一人坐在床边、一人坐在床头,相隔大概一只手臂的距离,谁也没看着对方。
像是在跟另一半,或也可能是跟自己,讲著一些其实颇为平凡,但真的很难过,而且无奈
到无法改变只能选择接受的事情。
电影以婚礼开始、以丧礼结束。场景是在世纪末的台北,男主角NJ以一个中年男子的眼睛
,带着观众去领会中产阶级各种百无聊赖的日常。同学的婚礼上与初恋情人久别重逢、岳
母重病后太太精神崩溃、公司陷入经营危机……就在这妈妈崩溃爸爸无能的当下,女儿的
青春期悄悄来到、儿子也开始用力琢磨著成长是怎么一回事...每个人原来都在一边忍耐一
边生活,平衡被无声无息地打破,于是一个又一个人,开始选择从自己的位置逃走。
于是片名“一一”宛若成了一种隐喻。在西元2000年的台北、在捷运刚通车的台北、在吴
念真还有点帅、萧淑慎还风情万种的台北,好多个“一”在这里寻找著另外一个“一”。
用对白、用动作、用眼神想办法去跟对方传达了好多好多,但没有用,什么都没有用。两
个“一”不会变成“二”,两个“一”永远都是平行,只是看似很靠近但绝对无法触及彼
此的“一一”。如果说最近战翻天的诺兰是用剪接把电影做的像是梦一样,迷幻而深邃;
那杨导大概就是用很冷静甚至有些无情的镜头,把电影做成一种像是标本般精准的的时代
断片,上头的色泽、纹理与凹凸,会让每个观众都相信甚至怀念:“啊原来这就是那个时
候台北的样子呀!”
实际上并不存在的哲学家亚特鲁‧克里斯汀曾经说过:“上帝要让一个寂寞的人更加寂寞
,最好的方法就是─让他同时是个体贴的人。”
“他书好像读得多了点,对钱没那么在乎。”这是一起工作数十年的大学同窗们对自己的
评价;“我怎么只有这么少?怎么只有这么少?我觉得我好像白活了。”这是太太在岳母
中风后对自己的沉重自白,听来却有点像对自己的指控;“你那天为什么没来?”这是初
恋情人久别重逢后的第一句话;“你是个好人。”这是商业谈判对象忍不住对自己的衷心
劝告。来来往往的每个人都对NJ有期待、有怨叹、有抱怨,其中一个最让人难过的,大概
就是电影里从头到尾NJ没有要任何人同情,也没有掉过任何一滴眼泪。但整场看完,每个
人一定都会懂他到底是有多么的哀伤@@
然后镜头快转到每个人开始逃走之后。在湘南的海边,爸爸一度以为青春可以回头、时光
可以倒流;在遥远的山上,妈妈想要把自我掏空,重新装满后用一个全新的自己回到家中
;在昏暗的宾馆,女儿像是在期待着什么东西发生,但一切却都显得突兀;在游泳池畔,
儿子将镜头对准同班女生跳水的那一瞬间……残酷的是,美好只在逃走的那一瞬间看见,
之后就是一连串的幻灭与崩毁。所有逃走到了最后仿佛只是为了证明数年前的那句经典名
言:“很多事情本来就是徒劳无功的呀!”
写到这里好像这是部无可救药的致郁系电影,但其实也未必。
导演以电影严肃地展示宛若无间地狱般的残酷人间后,没想到却在最后的丧礼上神来一笔
,从小儿子洋洋的口中讲出一段看似童稚实则穿透一切的对白,那就是杨德昌导演给我们
的答案,以事后的观点来看,或许也几乎就是创作的原点了。
“婆婆,我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了
所以,你知道我以后想做什么吗?
我要去告诉别人他们不知道的事情,给别人看他们看不到的东西
我想,这样一定天天都很好玩。”
好几年前看的电影了,那种惊艳的感觉到现在都还记得
在我心目中,它就是台湾影史上最棒的电影了。
没想到竟然真的有在台湾重新上映的一天,强力推荐、真心不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