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世界大战片很多，应该都可以算“战争片”，但也并非都是枪林弹雨热血战斗的战争片，也有不少刻划战争时代下的人性挑战。譬如：
《神力女超人》，一战末日 1918 年冬天，大宅小姐上比利时战场，以爱救男孩。
《园长夫人：动物园的奇蹟》，二战占领 1939-1945，华沙园长夫妇窝藏犹太人。
《他们的美好时光》，二战初期 1940-1941，英国女性用想像打造电影改变真实。
《敦克尔克》，二战初期 1940 年夏天，开启不列颠长期抗战的敦克尔克大撤退。
然后还有两部电影，都是英国制作也都讲二战初期 1940 年夏天，刚好两部都有《唐顿庄园》与《仙履奇缘》的 Lily James 演出，终于让她来演点严肃角色了，当个女仆见证首相也见证皇帝！其中已上映的那部也开始得到演技的好评：
《最黑暗的时代》，二战初期 1940 五月初，邱吉尔任首相，英国开始独立抗战。
《例外》，二战初期 1940 五月中，德军占领的荷兰，德国末代皇帝的最后岁月。
这部《例外》是一连串二战电影中比较特别的，是英国小说家与英国制片团队来讲一个德国故事，原著叫作《皇帝的最后之吻》，居中的主角当然是德意志帝国末代皇帝威廉二世。在一次世界大战时，皇帝普遍被德国视为领导战争的精神领袖、也普遍被协约国视为发起战争的罪人，因此一战末期赶在 11/11终战日之前， 11/9 皇帝赶紧退位、11/10 流亡中立国荷兰寻求庇护，在荷兰这一住就住到了 1941 年六月，也见证了第二次世界大战初期 1940 年五月德国占领荷兰。
老皇帝，是个神祕的角色，对战争中的任何一方都是，对史家与我们读者与观众来说也是。这部小说与电影就采取了这样的视角：安排了两个年轻主角分属不同立场，一个是荷兰犹太英国间谍、另一个是年轻纳粹党卫军官，分别来到皇帝位于荷兰中部的大宅 Huis Doorn ，各自带着本身年轻气盛却迷惘的立场，来近身观察皇帝的真实面貌与风范，然后思考自身的处境与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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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兵家必争
老皇帝由《真善美》冯崔普上校 Christopher Plummer饰演，老演员年纪已经比老皇帝当年还大，仍演得虎虎生风动静皆宜，除了造型与姿态捕捉了史实的老皇帝形象外，电影前段用若无其事的生活演技流露意识型态、慢慢酝酿电影后段面临现实的思辨与抉择。电影多半时间站在小辈的视角，老皇帝多半是让人观看的，在带着距离的神祕感当中慢慢流露真实面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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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皇帝的夫人 Hermine，由《白皇后》Janet McTeer饰演，是老皇帝流亡又丧偶后的续弦，身为没落贵族虽没当过一天真正的皇后，但她的荷兰岁月自传可是以“流亡皇后”自居的。电影中，她是打理老皇帝晚年与大宅一切生活的女主人，在二战开打德军进入荷兰后，更满心企盼德国再起、第三帝国的人民需要一个皇帝、伟大的希特勒要来迎接我们复辟了 XD 因此满心欢喜又患得患失，对来保护夫君的党卫军官百般奉承，希望能在希姆莱与希特勒面前表现最忠诚完美的一面，虽然夫君像个自走砲总是吐希特勒的槽，总是要老婆鞠躬哈腰帮擦屁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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党卫军官 Stefan，由《自杀突击队》Jai Courtney 饰演，是本片大亮点，也是片名《例外》指涉的关键角色。这位演员身材高大精壮，又长得一脸横肉，演起好人来总是不那么引人认同，演起坏人或鸡鸣狗盗倒是立体多了。这回这个外表趾高气昂、内里疑惑迷惘的党卫军官，真是最适合他的角色了！在人前要摆出党卫军的霸道横行、在人后要展现流氓心底的脆弱创伤，他是具经典的纳粹菁英身体本应力争上游，却在 SS 进攻波兰的暴行中“失格失职”而被冷冻，被派来荷兰名为保护实为观察老皇帝。不过一个失格的党卫军官，一定会观察出不一样的见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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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兰犹太英国间谍 Mieke，由《仙履奇缘》Lily James饰演，算是她演严肃角色的演技突破。这次来老皇帝大宅又演个女仆实是卧底，也是要来观察老皇帝的立场动向：如有可乘之机，邱吉尔很乐意迎接老皇帝到英国庇护、也愿意承诺战胜之后让皇帝复辟统治德国！毕竟，在纳粹德国底下还是有一大批保皇党，老皇帝身为第二帝国的精神象征、也是希特勒第三帝国极重视的薪火相传，挖了皇帝就是挖了一大块德国墙角呀。不只如此，Mieke 也是身怀杀父母之仇的，党卫军总管希姆莱要来作客，小间谍甘冒大险也想与他同归于尽，连原本任务都快忘了 X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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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辈的战争
不过这一切暗潮汹涌，电影都以类似《唐顿庄园》的庄园剧格局来呈现，看着皇帝当大宅主人每天喂喂鸭子、见见客人，看官居上校的大宅管家指挥仆佣、张罗晚宴，看大宅夫人到处安排会面、写信收信，看女仆们四处忙东忙西、小镇采购。电影选了比利时城堡当 Huis Doorn 大宅、选了比利时古城 Mechelen 白墙街景充当荷兰小镇，风平浪静的表面下潜隐著什么，初来乍到的党卫军官 Stefan 什么都不知道。他只隐隐知道自己有过去阴影、来了这里还是照惯例施展纳粹身体霸道横行，看上了女仆就准备以纳粹威权打一砲，典型的二战德军性暴力。
谁知电影就在这惯例的性暴力中走出了“例外”、展开了浪漫。本片小辈女主角裸露很大、男主角裸露更大，两次性爱场面都是一人侵入对方居所、穿戴整齐等待对方脱衣就范，然后分别用属于侵入者的上位姿态令对方臣服。这样典型的征服式性爱，如果只发生单向就是剥削，但当双向发生成为对等时，我们才在这“臣服”当中看见各自彼此敞开心胸交出自己的诚心，两人都坚守着本来的自我，但见到对方不吝冒险交出自我迎接改变。两场性爱戏中的冲突与妥协没有任何文字解释，但两人之间细致多变的对戏火花诉说了一切，辅以如心跳般蠢蠢欲动的配乐。
有臣服、才有放下，然后在这两人一连串的偷情中，我们知道女间谍是要博取军官信任的，但军官的诚心却也令她动了真情。 Stefan 的过去恶梦是德军入侵波兰时，党卫军居然滥杀妇女小孩，他因为抢救小女孩而受了伤甚至还违反军纪被贬谪，心里却疑惑荣誉之师怎有老鼠屎做出这样的事，胸口的伤就像心里的遗憾般隐隐作痛。女间谍知道他是有希望的党卫军，只淡淡评价“他们不是例外”，慢慢激励本片主题“你要当个例外”。
两人一明一暗，表面是在大宅偷情的床伴，内里其实是场各为其主的意识型态战争。当然我们后人都知道入侵他国的纳粹是坏的一方、对抗纳粹的英国是好的一方，不过 1940 年五月的他们可还在捉摸中。 Stefan 要面对自己的良心并醒悟自己身在邪恶阵营，Mieke 一身同归于尽的复仇烈火一样有其极端等待反思。谁知，给他们新灵感的，是盘旋在大宅上空的老皇帝风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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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辈的风范
皇帝对英国与荷兰来说是一战生灵涂碳的罪魁祸首，对德国人来说却是战败流亡的悲剧领袖。皇帝是有血有肉的人，但对小辈来说都是一座高山。譬如 Stefan 身为来此作客的第一位纳粹德军军官，实质握有监视皇帝考核忠诚的大权，但皇帝夫人对他奉承讨好之余，他自己对皇帝才是毕恭毕敬仰之弥高。随着皇帝邀请登堂入室，皇帝的神圣不可侵犯的英雄神话才渐渐褪去，实际上有前瞻有傲慢有愚昧的多样性格才真实表现出来。
那边厢，面对新来的间谍女仆 Mieke，皇帝倒是一点架子也没有，反而对眼神带着三分叛逆而非应声听话的 Mieke情有独钟，成为谈论生活、情爱、甚至政治八卦的忘年之交。在此史家对于史实中神祕皇帝的断减残编，小说与电影倒是做了一个生动的呈现与正向的组合：
皇帝有高傲，坚信德国应是封建帝国照顾子民，无法接受国家社会主义打破阶级毁弃道德纽带；皇帝有理想，坚信德国才是虔诚基督徒信守道德的国度，被犹太人把持的英美则是无神的堕落国度；皇帝不好战，一战初期只是挺奥地利向赛尔为亚讨回公道就该收手，但手下总参谋部架空自己扩大战争生灵涂碳；皇帝甚至不赞成纳粹侵略，认为纳粹攻打荷兰等中立国毫无保卫德国的战略意义，不过就是要来破坏和平国家美好生活而已。
老皇帝是保守主义的 19 世纪帝国贵族，在 1940s欧洲包括纳粹在内的民主政治已然格格不入，不过他对基本价值的眼光还是雪亮的：专注美好生活、不要侵略战争，拥抱真情说真话、不要繁文褥节，坚守道德价值、不要政治辞令高来高去。只是，高来高去的纳粹政治上门了，党卫军总管希姆莱亲自登门拜访，纳粹迎接老皇帝复辟的美梦成真！令皇帝勉为其难扛下任务、令夫人苦尽甘来欢天喜地、令 Mieke见皇帝与纳粹结盟暗叫不妙... 但只有接到密令的 Stefan 知道阴谋：复辟只是个幌子，是要借机钓出全德国保皇势力一网打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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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为猎杀、我为生命
纳粹本务侵略与占领，对老皇帝要监视算计、对英国间谍要搜捕猎杀，这是 Stefan 的挑战；而英国间谍本务渗透破坏，对老皇帝要卧底评估、对党卫军高官要复仇行刺同归于尽，这则是 Mieke的挑战。两者都是为国求死，但老皇帝心心念念教诲小辈的是为爱求生，不论是放过别人生命、还是珍惜自己生命、甚至拥抱爱情私奔去，都是这 19 世纪末美好年代保守主义老骨头的纯真理想。
于是 Mieke放下仇恨准备逃亡、 Stefan 通风报信罩住了保皇党、老皇帝也彻底放弃了镜花水月的复辟理想，以外出就医之名一起逃出去。对纳粹同袍的无情盘查， Stefan 当头棒喝“你为猎杀、我为生命”。
当然，这只是一场时代小人物的小逃亡，包括空有象征地位其实力不从心的皇帝，一生在繁文褥节高来高去的死水中打滚，能和放下敌我壁垒携手私奔的小情侣一起 intimate escape多么畅快？小人物改不了大历史，最后各自都还要回到各自的岗位，英国间谍回伦敦、党卫军官回柏林、老皇帝继续固守荷兰不与希特勒为伍，这场“私奔”尽管只是短短一晚后就分道扬镳，但人人壁垒分明蒙蔽己心的一生，不也就是求这光明一刻吗？
本片的“例外”，表面上只在讲 Stefan 这“例外”实践人性的党卫军官，但也同时在讲“例外”放下壁垒拥抱生机的小间谍 Mieke与老皇帝。这既是一部令人脸红心跳的战争爱情片，又是一场超越框架追寻价值的心灵之旅。片末神来一笔的浪漫，就在坐回柏林党卫军办公室的 Stefan，接到 Mieke 寄来书本邀约等待战后重续那渺茫的前缘，尽管空袭警报人人起身躲避英军轰炸，但 Stefan 带着出神笑容幽幽地拾起书本，一页页读起来仿佛多认识了佳人一分，警报声声越是悽厉，那内心不为所动的光明角落更是动人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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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例外》好像有台湾译名《为爱忠诚》，只不知台湾是否有朝一日会上映。故事原著《皇帝的最后之吻》作者 Alan Judd是军情与外交出身，对历史主题的空间与潜力、以及国际政治角力的形式，都掌握精确，但写起小说来绝不流于政治权谋的雕琢，而是内敛地将多种意识型态潜藏在大宅舞台下，等著看时代的小人物如何挣扎抉择。
而电影改编，是拍出了一种谍报版《唐顿庄园》的感觉，塑造了神祕的老皇帝与神祕的世外桃源、经营了 20 世纪中还在谈 19 世纪保守年代美好价值的时空错置、并让男女主角代言了两个国家两个阵营激烈对立的意识型态，然后以令人蠢蠢欲动脸红心跳的偷情与爱情，将国际政治的意识型态落回了小人物的道德思辨。
这是舞台剧与音乐剧导演 David Leveaux的电影首作，尽管整个故事曲线峰回路转，他一幕幕拍起来倒是都在平静中潜隐冲突，鲜少戏剧化地激烈表现，而等待观众欣赏一场场戏的配乐与场景、看它们如何烘托出人物的细微互动与微言大义，但始终谨守庄园剧的仪节与谍报剧的戒慎，流露压抑的美感。
这种拍法对演技考验很大，对演皇帝的 Christopher Plummer当然是驾轻就熟，令人高兴的是迪士尼公主 Lily James 与肌肉棒子 Jai Courtney 也都做到了，期待他们未来继续精进！也希望冯崔普上校身体健康继续拍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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