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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u22 (装配匠)
2017-02-19 14:37:52https://hk.thenewslens.com/article/61855
【但唐谟专栏】可以只爱女性内衣吗?
电影/剧本的创作经常利用“边缘激进性”刺激灵感。边缘题材曾经是西方B级电影的最
爱,发展出“剥削”边缘议题的“剥削电影”。主流电影/好莱坞电影,也常依赖边缘性
吸引观众,处理不好就会被冠上“剥削边缘弱势”的罪名。然而放眼今日,偏离社会,格
格不入的边缘角色,大量大量出现在电影当中(例如正在院线档上的《分裂》)。
早期电影中的边缘人性物经常被妖魔化,犯罪化(港片居多)。今天边缘人物的发展,渐
渐有更加立体多样的趋势,或者说:“剥削”的技巧更高段了,甚至把边缘人形塑成英雄
/超人。入围去年金马奖最佳新导演(朱贤哲)的《白蚁-欲望迷网》,即是利用人物边
缘性发展故事的范例之一。
《白蚁》至少开发了两个边缘主题:“最初场景”(primal scene)与“恋物癖”(
fetish)。佛洛伊德提出的“原初场景”,泛指儿童目睹父母亲做爱(或者父母跟他人通
奸),误认为发生暴力,导致父母角色消失,伦理关系瓦解,造成孩童忧郁甚至创伤,影
响性生理发展。此主题常被电影利用,最有名的是日本实验电影导演松本列夫的作品《蔷
薇的葬列》,主角Eddie幼年看到母亲和他人通奸,于是杀了母亲,再以男扮女装的身份
活动于男同志社交/淫乱圈。
这部电影明显是“反向”版的《伊底帕斯》(Oedipus),男主角弑母,再以女性身份和
父亲恋爱/做爱。导演利用佛洛伊德的典故中的暴力/性爱/乱伦/死亡等爆裂意象,描
绘日本1960年代末颠覆狂乱的同志场景。台湾电影当中,张永祥编剧,宋存寿导演的《母
亲30岁》,主角也经历了“最初场景”,导致他的一生都忧郁到不行;比较耐人寻味的是
改编李昂小说的《杀夫》,电影一开场就是“最初场景”,女主角林市看到母亲一面吃东
西,一面和一个军人做爱,男性(军人)拥有食物(生存权力),一无所有的女性只有屈
服,以身体换取生存。旨在控诉男性暴力,长大后的林市不断遭受屠夫丈夫强奸式的性爱
,但是却从来没有爽过......这些文本都在暗示著,主角成年后的悲剧性格,有可能来自
“最初场景”的异常经验。
《白蚁》的主角白以德(超优的演员吴慷仁饰演)一出场就穿着红色女性内衣,然后边闻
着绯红色的内裤,背对着镜头打手枪。这男孩也很忧郁,每天穿着很宅的衣服,戴着一付
白耳机出门,在书店当店员,如果他不是高帅的吴慷仁,他就会是那种走在路上,你不会
多看一眼的男生;除了......他喜欢穿女性内衣。然后我们渐渐知道,他小时候放学回家
,也曾目击母亲和男友在做床上运动!
电影中白以德话非常少,他的童年经验与成长后的忧郁之间,编导并没有赋予太多的直接
的连结,只知道他对母亲怀着复杂的怨念,一方面怀恨母亲,一方面又偷母亲的衣服来穿
。在家族聚会上他格格不入,书店的工作也无趣至极;但是他有个不为人知的内在封闭的
世界,就像他耳朵上挂著的白色耳机,没有人知道他在听什么东西。唯一的线索,就是他
的易妆癖-穿女性内衣。
易妆是一种追求身体认同的方式。周美玲电影《艳光四射歌舞团》中的主角白天当道士,
晚上当妖姬,两份工作虽然不同,但是都有非常华丽的服装可以展示。许多男扮女的变装
者喜爱从事扮装表演工作,因为表演舞台是宣示身体最自在的空间;但《白蚁》中的白以
德却完全不然。他无论白天晚上穿得都很宅,甚至穿了一双烂拖鞋就出门,书店工作的制
服上有他的名字,但是他对这份工作显然一点也没有认同感,穿制服亮出自己的名字对他
而言,简直就是羞辱。
这人的欲望认同-女性内衣,只有在自己家里打手枪的时候会穿,打完了又继续换回白色
男性内裤。一般的扮装妖姬经常在居住空间内贴些海报,挂着花花绿绿的东西;但是白以
德住的地方,不但没妖气,也没有大学宿舍那样脏乱,反而整整齐齐,好像他还住在父母
家里,被迫要整理房间。当然,他的房间一样空洞冷漠而无趣,没有任何一个地方可以彰
显这空间主人的个性。唯一的亮点是他有一个抽屉,里面装满了女性内衣。
在他忧郁的生命中,那抽屉里承载了他的全部。他并不需要(可能也是不愿意,或者无法
)像《艳光四射歌舞团》主角那样,在公共场合展现自己跨性的身体;但是他会把女性内
衣穿在衬衫里面出门,或许他在等待一个他愿意信任的人脱掉他的男装,看到他真实的身
体。不过,他如此忧郁冷漠,谁敢脱他衣服呢?
一般来说,男性穿着女装通常都代表着某种女性认同,或者同性恋倾向;这部片中的白以
德,完全看不出他有任何的“性取向”。他的欲望空间,不侷限于单纯“性”的范畴,同
性恋或异性恋已无关紧要,只要穿上女性内衣,就可达到“性高潮”。这类的“性”,就
类似“恋物癖”了。恋物癖令人想到那种穿皮革骑机车的大只肌肉男,但是也有一种更简
单的解释:“摩天轮”。
跟摩天轮结婚,并非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不过就是一种恋物癖罢了(跟同志婚姻或婚姻
平权一点屁关系也没有);曾经有人声称她只要读三岛由纪夫的小说就会自动达到性高潮
(所以她应该嫁给一本书?)。美国导演约翰华特斯(John Waters)的电影《不知羞耻
》(A Dirty Shame, 2004)中,介绍了各种恋物癖,包括:吃灰尘,装成小婴儿,或者
把食物抹在身上,就可达到无比舒爽的性满足。这种性的满足,完全不需要依赖性器官的
摩擦,或者色情片。
白以德的“性癖好”有一点类似2016年耳东剧团演出,简莉颖编剧的《服妖之鉴》。剧中
的主角凡生是50年代戒严时期,一个残暴不仁,无恶不做的警总头子;但是在他警察制服
的里面,却是一套紧绷而曲线玲珑的女性内衣。凡生认识了一个具有革命意识的女大学生
湘君。命运,让凡生和湘君建立了一份奇异的感情,湘君还帮助凡生去中华商场挑选女装
。剧中有一句重要的对白是:“那血流成河的时代中勇猛的警察头子,其实是多么地想要
一支属于自己的口红。”
凡生和白以德都是典型被压抑的个体。凡生压抑自己的阴柔面,变成了警察头子,那是在
政治威权下,为了生存而出卖良知的劣行,他处处迫害别人,自己才是真正被党国迫害/
压抑。他只好把他的阴柔面,穿在冷酷的警察制服里面;白以德也把女性内衣穿在宅男衣
裤的里面,但是白以德并不想要一只属于自己的口红。《服》剧中的凡生,受不了只能在
家里穿女装自爽,于是趁著出差到上海的机会,在美丽的敌国湖畔穿上女装高跟鞋,擦上
口红,走着莲花步。凡生需要一个公共空间来宣示他的身体/欲望/自我认同;但是白以
德好像并不需要公共空间,他不需要高跟鞋洋装或者口红,他只要女性内衣。
女性内衣,象征著温暖、柔软、母性、内在、阴性、私密、封闭的世界;但是一个男性拥
有这份欲望是绝对不可能合法的;被压抑的欲望一旦爆发经常以毁灭终结,当白以德发现
偷女性内衣的秘密泄漏,扔掉了他全部的内衣收藏,那就像是失去了一切的世界末日。《
白蚁》建构了一个白以德的内在世界,一个无以名状,说不出口,但是挥之不去的欲望迷
惘。
白以德的欲望世界并不是《白蚁》这部片主要想讲的,整部片还环绕着道德正义的论战。
仍然是白以德被压抑的欲望世界,像个鬼魅般主宰了整部电影的灵魂。至于压抑的源头,
可能是“最初场景”,可能是台湾社会的经济低迷,低收入,保守的公民意识。既然白以
德话那麽少,我们也无从得知;然而片中所刻划的白以德,以及吴慷仁的演出是我看过电
影当中,最最压抑的电影角色,可能没有之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