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迪艾伦一年一片，在一路碎嘴风格之中也有许多差异，我印象比较深的却是那些外表幽默内里尖锐的讽刺剧，往往从光鲜亮丽开始，慢慢让潜隐的虚伪自私等恶念从内向外蚕食鲸吞，终于扯下华丽外衣认清丑陋。
不过这回《咖啡・爱情》描绘的“咖啡社会”竟莫名地令我感到温馨，居然一开始就直指上流社会有多虚伪丑陋让主角小俩口嗤之以鼻，但纯真主角们慢慢变成了上流社会之后，才让我们看看这上流社会内里的苦衷，人人都有苦涩放下不堪回首的一页，抚今追昔叹息一声给自己倒杯威士忌，轻轻一笑挥别那不能重来的过去，明天起床还要打起精神走下去。看了海报就知道，这片是要人潸然泪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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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片主角，看来像是碎嘴杰西艾森堡演出的 Bobby Dorfman，不过除了他自己念兹在兹的初恋 Vonnie 之外还延伸了很多支线，令我开始觉得主角更像是整个 Dorfman“小村人”家庭，甚至是整个上流社会 Café Society，是西岸好莱坞与东岸纽约无数人们前仆后继堆出的文明，文明背后牺牲了多少纯真、付出了多少世故、出卖了多少灵魂，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文明总是要走下去的。Dorfman 这一家子虽然穷哈哈过简单生活，但如神话一般人才辈出，黑白两道左右两派底层上流无所不包，根本是整个“咖啡社会”的缩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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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乡爸妈 Rose & Marty
万丈高楼平地起，无数乡下小子离乡背井才打造出来咖啡社会。西岸大经纪人与东岸黑帮大哥蒙着良心闯荡天下，三不五时要回来吃块松饼的都是这纯朴原乡。第一代的原乡爸妈总是安守本分，做点小生意挣点小钱拉拔孩子，会为了柴米油盐日夜碎念，更为了早已不再的理想与未能达成理想的道德理由叹气拌嘴，希望都放在孩子身上但又希望他们坚守良心，但真像自己坚守良心一生又能成就什么鬼？孩子出人头地拿钱回家老来欣慰，钱的来源就别管太多，好好享清福才是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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纯真男孩 Bobby
每一个咖啡社会，都从一个纯真男孩（当然也有女孩，就交给别片来拍了）开始。纯真男孩当然也不完全安份守己，才会毅然离开继承家业的 comfort zone 出外冒险看世界。男孩要怎么在世界留下印记呢？先要找到门路立定脚跟，做好心理准备开放心胸迎接挑战，见多识广把饼画大，然后在这大饼中找到美好价值、建立理想、一往无前努力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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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身女郎 Candy
咖啡社会的冒险开始前，要先通过入学考试，一个挑战你道德良心的应召女郎，还是黑帮哥哥出的题看小弟你怎么接。通过考试未必是简单是非题，问题未必是坚守道德或放下道德的二分，而是在一连串鬼打墙的争辩中认识道德的荒唐与复杂：叫了妓女不道德？叫了不上是不是更不道德？处女下海不道德？那第一份工作白拿钱走人道不道德？真理越辩越不明、理都理不清，没有关系，认识人情世故的复杂，敞开心胸放低道德准备迎接咖啡社会的百态，就是第一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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楷模舅舅 Phil
咖啡社会，梦有多大有多少可能？就从人生第一个 role model 菲尔舅舅开始观摹，看着舅舅一面欣赏那光鲜美好、一面观察那虚华与虚耗，勾勒自己所想要的未来。舅舅真的是个 role model，简直如预言一般预示了 Bobby尽管不愿但总有一天会成为的模样。大忙人舅舅把外甥搁在会客室好几个礼拜不理，颐指气使的大老板身段见到外甥的脸庞，突然一丝纯真闪过却又不多流露，只轻描淡写地开出任何他可以帮的忙，绝不只是小收发员而一定带你走遍世界，连伴游都选自己最亲密的爱人来招待外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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菲尔舅舅是这片里面我最喜欢的角色了，他已经是呼风唤雨的大老板，他也知道这一切都是耍膨风卖 ego撑出来的浮华，但已经一路栽下无法回头，可是心底的纯真仍然如影随形一波波袭来，看到浮华世界里唯一纯真的 Vonnie 不可自拔地爱，这爱会害了结发妻子有多大罪咎需做多少补偿他也都面对了；看到自己搁下的纯朴老家之外甥带着崇拜眼光前来，心底良心与愧咎泉涌而上一定不会辜负他；面对爱情冲突对不起了外甥，以后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给小俩口叙叙旧的机会，当然嘴上绝不婆婆妈妈多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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菲尔舅舅，就是咖啡社会的前辈，他的基业有虚浮有挣扎有悔恨有赎罪，他走过的路 Bobby一定也会走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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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想佳人 Vonnie
咖啡社会，千百种可能，哪个才是我的理想？就从代表纯真理想的佳人 Vonnie 开始动念，兴起男孩实践人生的情怀：我要成就的是纯真爱情，我要建设的是乌托邦，我要落脚的是格林威治艺术小村庄，有诗人画家知识分子以文会友。以前看暮光，后来看 Sils Maria 等得奖文艺片，从来没有觉得有天竟会为这面瘫女深深着迷！Steward 演出 Vonnie 有复古风情俏丽身段，上有世故轻挑的诱惑力，下有洞悉人生的质朴真情，与她在一起就是认真的人生理想无误，不用什么好莱坞大明星与浮华派对那些 Bobby都见识过了，我人生的美好终点就是共组家庭展开美满小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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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人走了这条简单路，也过了幸福一生，就像许多 15 岁国中谈初恋就修成正果到老的，才是最幸福。只是若人人如此一路顺遂，就没人打造咖啡社会了。要继续行走咖啡社会，就要放下更多理想与良心，化作世故与野心，就要一次人生的重击作为转捩点。这重击也不是被爱情所骗，不是无良舅舅与拜金少女欺负我，而只是人生的荒谬与无奈。擦擦眼泪，远走他乡重起炉灶，受伤的心灵反而更强壮，这一回我不会哭，更不会轻易掏心掏肺，只会更悠游自得逢场作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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携手伴侣 Veronica
学了舅舅、跟了哥哥，很快就成功打造自己咖啡社会基业的 Bobby，他的面目越来越像舅舅，真心埋得越来越深自己都快看不见，能够打开真心总要点缘份。咖啡社会美女如云比丑女还多，眼前这位沧桑佳人也叫 Veronica 只是眼睛一亮的巧合，她身后与自己同样的受伤过去才是共鸣。我打滚这一遭知道个中甘苦，你也了解自能相惜，何不我俩就此携手互相支持？抚慰你就是抚慰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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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本片重头戏就是 Vonnie 重回 Bobby的生活中，已是大老板与名媛的两人重新轻装素颜，一起去小餐馆下厨玩牌度过个年轻夜晚。许多观众也许觉得 Veronica 很可怜是个备胎，但恋爱谈到第二次的谁人没有故事？哪幅油画下没有暗藏过去的颜色（借用《比海还深》金句）？但油画的表面那层才是眼前的生活成果，老公日夜努力要携手分享幸福的人还是自己。有故事的丈夫眼里随时会有刹那迷茫，同样有故事的妻子焉能不知？带着体贴摸摸脸笑一笑，好好享受惊喜的一束鲜花就是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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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心姊姊 Evelyn & Leonard
这片也不只是 Bobby的创业与爱情故事，与主线毫不相干的姊姊姊夫线也演了不少。在兄姊弟三人中，只有姊姊嫁了知识分子、过著简单中产郊区小生活，俨然是兄弟俩放下道德良心闯荡咖啡社会的一面镜子。过小生活的确是努力坚守良心，但这良心也只是犬儒的良心。姊夫 Leonard道德感强烈，很会空谈说理却成不了事；姊姊 Evelyn 看不下去请鬼拿药单，药单开太重她又只想故作没事眼不见为净。坚守良心就是不上不下，要往前进一点点就得抛弃一些些良心，咖啡社会的奠基说穿了绝对离不开黑暗，连日常一滩死水的中产小生活要一点突破也脱不了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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罪恶哥哥 Ben
电影进入尾声，却不是给 Bobby的四角恋情收尾而是聚焦给黑帮大哥 Ben收尾，我想这就碰触了咖啡社会人人都不愿面对但不得不面对的禁忌：万丈高楼平地起，每一栋都是或多或少抛弃良心打造出来的，甚至恐怕玩得越黑盖得越高，本片一路让 Ben到处谋杀商业敌人，就拍了很多场混凝土灌浆戏。古代东西方都有“基础献祭”或“人柱”的城堡营建传说，本片这样拍隐然喻示纽约摩天楼一样奠基于犯罪与死亡，与摩天楼同属菁英文明象征的咖啡社会，又何尝不是？至少让 Ben一路打通关节支持创业的 Bobby，他的夜总会之成功绝对脱不了犯罪的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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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到了尾声，哥哥要判死刑，舅舅与弟弟两个东西岸大老板一起轻装返乡了，脸上没有叱吒风云的豪气，只有家人携手的默然。Ben 哥哥自己倒是很看得开，他自知罪恶一生死不足惜，改信基督教要寻求来生了。来生也未必是来生，只不过是“想留点什么”的遗绪。事实上整个咖啡社会都是他的遗绪，没有罪恶才打造不出这高度文明的浮华世界呢，舅舅 Phil 与弟弟 Bobby都心知肚明，谁的成功路上没有大大小小的亏心事甚至血腥？且让集体的罪恶交给最大尾的 Ben一人，坐上电椅十字架为整个咖啡社会洗清罪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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跨年，重生
死亡，就是洗清罪咎，就是咖啡社会的新生。也难怪紧接着哥哥 Ben死后，众人叹息两声就要来跨年了，咖啡社会有失落的纯真理想、有携手的眼下幸福、更有不堪回首的满身罪咎，还好都有那被判罪的天降使者代我们人类洗清了。少年的跨年是单纯喜悦，成人的跨年笑容底下却是五味杂陈，咖啡社会一路走来建设至此，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真要掀起来可是天崩地裂，还不如回首过去感恩惜福，放眼未来走出新年新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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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迪艾伦这部片，还是在谈罪，只是谈得体贴而温暖，对理想与失落、成功与罪咎的各种面相都碰触到了，令每一个或成就了大事业或圆满了小幸福的观众，都不禁回想过去点滴，不只是生命中错过的美好，更是一路走来该感谢的、该愧咎的、该弥补的。在大苹果打滚的你我都来自同一个 Dorfman“小村人”家庭，成就了同一个咖啡社会，不可分割更不可逆转，只有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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