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我很喜欢《蝙蝠侠对超人：正义曙光》（以下简称《正》），但我对三年前的前集《超人：钢铁英雄》（以下简称《钢》）却忘得差不多了，大概之前还是太习惯超英电影要像 Marvel 一样阳光热血快节奏吧... 不过今年重头回来看，觉得《钢》片像《正》片一样很爱玩隐喻，不过掌握了简单易懂的单线叙事主轴，就算让大超人与小超人随时跳跃回忆也从不失焦；像《正》片一样很黑暗忧郁而压抑，不过《钢》片在长期压抑后不忘给与甘霖，令人神清气爽会心一笑。
我个人还是比较喜欢《正》片，用极多角色极多故事线呈现人间百态、用人神关系贯串起来，如果被多线淹死就会觉得混乱跳跃，如果耙梳清楚就觉得是宏大格局。不过《钢》片也一样宏大，宏大的不是多角多线，而是隐喻主题。《正》片玩一个耶稣受难的隐喻已经玩到天怒人怨了，《钢》片居然玩了五个？总共有生态、殖民、诞生、神子、美国梦，有些影评抓到三个就已经觉得太杂乱了，但我觉得主轴一清二楚。超人果然是美国英雄，本片的五个隐喻一层层叠加下来，就是美国精神的正面集成。
http://i.imgur.com/By6Fwxy.jpg
生态隐喻
首先在氪星，这个文明先进的氪星人社会，竟然是靠不停榨取星球资源撑持出来，人人都知道危机，但氪星的领导菁英们政府失灵，还得要生态恐怖份子 Zod将军出手，和我们现实的地球暖化与资源枯竭等环境议题似曾相识；片末氪星人到了地球，也是一样，要靠两个世界引擎钻地，毫不在意自然本有的面貌，整颗星星统统改变供我呼吸享用最重要。
http://i.imgur.com/0BO4Tsm.jpg
氪星新生儿的三种职业“领导者、战士、工人”当中，工人代表的就是剥削生态的开发欲望。这片在描绘氪星议员“领导者”与殖民将军 Zod这位“战士”之余，也有安排氪星“工人”的角色吗？说不定首席科学家 Jor-El 就是？是他率先提醒长老们“氪星正在自毁地心”，至少应该可以掌握这个工程专业，虽然他的言语比较像是抱持节制开发保护环境的立场，不过此前他是否也贡献了这氪星工程呢？这个电影没说，我就不多想了。
http://i.imgur.com/2I5CdUh.jpg
殖民隐喻
生态危机或资源危机的另一面，就是早期资本主义的殖民。殖民母国如英国，总是无尽开采资源、开发土地、压榨人力、提升生活、扩大需求... 努力堆出了自己土地与人民所无法撑持的经贸规模，要让这经贸规模维持下去甚至无限做大，当然就要航向海外吃别的土地、奴役别的人民，一地吃完之后再吃下一地。
本月底要上映的《ID4 星际重生》那些外星人就是这样子，而《钢》片中的氪星家族领主们呢？也是一样，Jor-El 所称的“历史上曾经辉煌”还不是到处星际探险寻找殖民地？而今氪星议员们搞不定生态危机时 Zod将军想到的还不是“带着人民大迁徙，异地重生”？真的到了异地，还不是像英国与西班牙殖民者们，马上铲平原住民聚落、以欧洲理想城市形制平地而起？本片末的世界引擎，除了生态隐喻之外更承载着殖民工程隐喻。
http://i.imgur.com/NJFBbJd.jpg
没看过漫画的我，从这片开始看氪星人，只觉得他们和 ID4的外星人没什么两样，和英国的 Lords或西班牙的 Senores也没什么两样，都是自尊自大诉求殖民扩张的，连 Jor-El 从过去到现在也都是一样。即使死到临头，Jor-El 对这个生态危机与殖民扩张的老办法还没有新的答案，只知道整个氪星末日到了，企望从他的儿子身上让氪星文化得到新生，一定要超越爸爸既有的眼界。
http://i.imgur.com/Ooo0rDG.jpg
诞生隐喻
氪星人是有宿命的，就像大航海时期如一滩死水的英国社会一样，在英国一出生就决定你的阶级、你的土地财产、你的未来事业，在氪星则简单分成“领导者、战士、工人”，与柏拉图《理想国》不谋而合。难怪到片尾超人指责 Zod为了自己的族人居然要对别人种族屠杀时，Zod 只仰天呐喊“我生来就是战士，就是要保卫我的族人”，原来残忍的英国殖民军人也被写定了宿命，从小你就是被教导要 “Rule brittania! Britons never never will be slaves”.
难怪被压迫又无法翻身的人，都要带着“希望”远走美国新大陆，就算是开着小船航向汪洋大海寻寻觅觅也豁出去了。于是，其实已经让氪星妈妈怀胎数月生出来的小 Kal-El，要摆脱贵族领主的僵固宿命“重生”一次，乘着小船冲过太空、漂过土星，寻寻觅觅找地球；然后画面急转至成人年代，汪洋渔船驶向危难中的钻油井；画面再转至中学年代，校车巴士从河底缓缓升起上了岸...
http://i.imgur.com/jvHzEFS.jpg
本片开头连续几场戏“水”与“航行”的意象浓厚，颇有精子向前冲、寻寻觅觅找到卵子、自己定义基因密码的“重生”意味，这一大堆湿答答的意象就由赶到学校安慰儿子的妈妈 Martha 以言语总结：“假装世界是座小岛，在大海中，专心游向它”。超人看见一万件事、听见一万个声音、眼前有一万个命运，都要他用这个精神选择。能够建立价值自主选择，才是重生；相较之下，氪星生育法典基因库，只是延续一个空泛的民族遗产而已，不曾有哪一个人真正诞生。
http://i.imgur.com/DKau7XY.jpg
美国梦隐喻
美国人都有重生的，尽管这个重生有许多艰难挑战。从底层角度看，本片的超人就是个种族灭绝的外国难民，他想方设法融入社会，一定要体验经典的美国校园霸凌、面临经典的美国西部酒馆斗殴。正如每个移民的美国梦，超人对未来期望自由选择，但自由选择的路上要面临一次次纷杂乱耳的考验，看看他能不能驾驭乡民怒气，看见更高志业。
美国人也是有使命的。从上层角度看，超人不但是难民中的菁英，更俨然是白人殖民领主的后代，落地生根与地球原住民为伍；只是超人家乡的殖民领主们从天而降，这回要从过去的殖民小站变成全面殖民开发了，身为领主后代但已落地生根的超人要站在谁那一边？美国梦的自由选择，已经从属于个人的梦想与事业，提升到属于大是大非的理念与志业。
由于是经过重生的美国人，学会自己定义自我的超人有选择，拒绝再当殖民者；来自殖民母国一生出来基因都写好了的战士 Zod，即使被当头棒喝“你正在种族屠杀”，一样没有选择只能硬干到底。选择，并不是在原乡氪星与新故乡地球之间，而是在是与非之间。正如妈妈所说“全族来地球重生，不是好事吗？”但只要确认了殖民者“不愿分享这世界”，那么是非善恶的价值就一目了然，我是谁的族人反而都是其次了。
超人片尾最“性感”的台词，是右手一摆“我生长在堪萨斯，我当然是美国人”。这种无壁垒的美国人概念的确很美好，尽管我不太确定现在人人心中的“美国人”概念是否都是这样子... 不过这片拿这概念出来重新提醒一下，总是好的。超人寻寻觅觅终于找到的人类工作，是更近距离睁大眼睛了解人们的记者，很有意义，我也终于知道为什么许多观众看见《蝙蝠侠对超人：正义曙光》砍掉克拉克记者线有多失望了。
http://i.imgur.com/n9JxZVD.jpg
神子隐喻
承上，超人的命运呼应美国精神，差不多就是“欧洲殖民领主后代，在新大陆落地生根，面对殖民领主扩大压迫，与原住民携手独立革命、争取自由”的美丽故事，不只是美国脱离英国，拉丁美洲一众国家脱离西班牙大多也都是这个模式，或早或晚或多或少各国都会把国族神话的主体连结上原住民，但上看背后棋局，多半是殖民菁英后代与母国之间的利益之争罢了。
不过超人身上还有一个“神子”的隐喻，还好在《钢》片着墨不多，不致于像《正》片一样引起这么大反感。从天而降的超人，拥有许多凡人没有的超能力被视为“神蹟”，让学基督教学了两千年的的人类西方世界不由自主想到神子降临，也让如约瑟夫和玛莉亚般不知所措的养父母只敢一路低调隐瞒，另一方面又自知神有安排而不敢僭越地管训他。
http://i.imgur.com/geS7jbF.jpg
本片的氪星人如果是神，应该也是一群堕落神 XD 无论如何超人爸 Jor-El 明说了“他会成为他们的神”“你会成为地球人完美的典范”，再随着超人落地生根后的成长抉择，让这个本来可能流于“殖民领主利益之争”的功利故事，变成了 Kal-El 以超人意志与高洁品德与地球原住民携手的价值之战。这个若拿回来比喻美国独立或拉美国家独立，是嫌太美化了点，不过何尝不能是种提醒我们原初价值的理想典型？
http://i.imgur.com/8UDGdHT.jpg
S for Hope
看过《正》片后，我原本以为关于超人的故事都会是“人与神”的故事，但同样充满隐喻的《钢》片却更像是“殖民后代重新抉择”的故事，倒令我有点难以连在一起当系列电影看、而觉得两片分开来看分别自成一格。尽管其中我比较喜欢《正》，但我更佩服《钢》的雅俗共赏，上述一系列五个隐喻就算只抓到两三个、甚至就算一个都没抓到，光跟着超人的眼睛在地面与天空经历这一切，以超英片来说已经很热血、以动作片来说已经很精采、以剧情片来说已经很感人。
在视觉上，尽管与《正》片同样走灰暗的道具与服装设计，整片调性也如《正》片一般忧郁压抑，但《钢》片毕竟是堪萨斯农田电影，除了玉米田与沙漠之外，有海洋有雪山还有大草原奔马，令超人尽管在茫茫大地上不知所措，至少绝不会走上黑暗死胡同。《钢》片更不吝释放给予超人养分的“阳光”，而且阳光的使用总是在一片灰暗挫折后的拨云见日，让克拉克睁开眼睛看见日出从枝叶间射入，几次点到为止就是画龙点睛的“希望”。
还有汉斯季默的配乐，虽然一路缓慢沈重，而且音型单纯来来去去都是那个样子，但同样的音型偶尔蓦地换成钢琴，就如拨云见日的阳光一样令人坦然舒畅；这片还有画龙点睛的极少数幽默，譬如超露一吻后的“人说第一次接吻没好结果”，“只适用人类啦”，总是能让我们紧绷的情绪突然松懈一笑。视觉、音乐、台词设计等层面的节奏感，都一起烘托本片揭示的 S for Hope。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DDSDloAcxAM
此外，很多看《正》片得不到的享受，在《钢》片里都有，包括
少年的抉择，压抑太苦涩，令人有感；
少年的突破，承担太光明，令人舒坦；
堪萨斯大地，阳光玉米田，令人忘却尘嚣；
第一次飞行，上天下海尽其在我，令人雀跃；
超人的打斗，速度力度超有张力，令人屏息；
女记者 Lois 仁慈英勇又坚毅，好想应征小助理；
女坏蛋 Faora冷静精准充满英气，好想跟她打一架；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fmkXc6UB-A0
女上尉 Carrie 又萌又腼腆，好想得到她夸奖一句 <3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xXal2PINSfE
最后，相较於戏份全部发生在地球地面的《正》片，《钢》片是个充满飞行场景的太空神话电影，略略摇晃的镜头搭配上突然的 zoom-in 为幻想增加了很多写实感，很像 2004 年版《星际大争霸》拍摄太空船的风格，上网查了一下果然《钢》片的视效是有从《星》剧得来灵感，而且还请了《星》剧银河号上两位军官来客串，甚至氪星人的三脚架“世界引擎”看起来好像《星》剧的塞隆母船 XD 算是对我这种 BSG迷的小惊喜！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fBgjS_xQWX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