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兼编导、武侠作家、影评人、武学世家之后、练家子、民国武林田野调查
学者、北京电影学院教师的徐皓峰，手上的三部武侠“奇片／怪片”： 2011
《倭寇的踪迹》、2012《箭士柳白猿》、2015《师父》，可以说是为走入“类
型窠臼”的武侠动作片，带来了一种“全新的修辞风格”，我看到一个华语功
夫片的品牌正在崛起。而他电影最关注的，一如他研究著作的那本【逝去的武
林】，写的拍的是热兵器与军阀混战的民国时代，在红尘中坚持手上冷兵器最
后一丝尊严的武士挽歌，还有武林的绝响与崩坏。这份创作情怀，莫不让人想
起山田洋次的武士三部曲《黄昏清兵卫》《隐剑鬼爪》和《武士的一分》。
到了电影的改编，“柳白猿”成了“武林仲裁人”导演的御用男主角宋洋，
从目睹姐姐被强暴而得了疯病的乡村少年，到老和尚帮他糊了纸人代替出家，
驱使失了魂的他翻过庙墙碰上人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他的新名字新人生。结果他
碰上了被仇家喊著“柳白猿”追杀的上一代柳白猿，从此，世上少了一个疯疯
癫癫的少年，多了一个箭艺非凡的武林仲裁人柳白猿。
电影里的另一个武人，是于承惠饰演的匡一民，毕生都在寻找他的“真龙”
，藉著辅佐其登上权力顶峰来证明自己武者的存在意义。但很不幸的，他投靠
的下野军阀偏偏是委员长“他不死我睡不着”的眼中钉。他那不肖徒弟好死不
死又去投靠了蒋介石这款他眼中的“庸才”。碍于江湖伦理，徒弟也不好对师
父跟师父护着的主子动手，于是用美人计设了个借刀杀人的局，让再次重现江
湖的柳白猿代为动手。
比之《师父》里徐皓峰恨不得把古代兵器谱全打一遍，《箭士柳白猿》化繁
为简，萃取了箭术与枪法的对决。虽说徐皓峰的动作美学是古典、质朴的，但
剧里那堪比小李飞刀例不虚发的飞箭、劲道十足的枪、如影随形的勒绳，和看
似简单却凶险万分的划勒巴子比武（打残打死方休的搭桥摛手对决），都达到
各种武侠片流派前所未见的奇观。
尤其徐皓峰喜欢武戏文拍、文戏武拍。柳白猿的开弓拉弦，每一次都是心境
的领悟；匡一民的长枪抖擞，每一抡都是时不我与的欲望与失望。荒郊野路，
杏林白塔，山水泼墨间，因为“这世界满是投机取巧，但唯有习武无法投机”
旦求一战的两个高手，其实都是就要被时代淘汰的武人，那场箭与枪的对决，
便是一个时代的背影。而现实里，这出《箭士柳白猿》也成了中国一代武术家
同时也是演员的于承惠的银幕绝唱，剧里他对终究要动用“特务手段”暗杀他
的徒弟抡了最后一手枪，斥骂了一句：“老祖宗的东西，看明白了吗！”说的
多少也是导演徐皓峰的创作心声。
电影有童年悲剧、有路遇高人、有凶险对峙，当然更有红颜倾心（祸心）以
及境界的顿悟。柳白猿碰上了用一根索命绳屡次要杀他不成却反倒爱上他的女
特务，他说“交换不行，帮忙（杀人）可以”意思是“对不起姑娘，我不爱妳
。”但偏偏在这段一根绳子绑住的爱情之后，他栽在十五颗苹果的爱情上。就
在他佯装水果贩要动手时，又碰上了个扑倒在他跟前的被欺负得伤痕累累的女
戏子求他说给我30个苹果，带我走吧”柳白猿没吭声，她又楚楚可怜的砍价说
“15个苹果不能再少了。”等他发现这女戏子是对手的女人，是来骗他扰乱他
的，那把手下留情射偏了的飞刀，说明他爱上了。当仲裁者的身分在诡谲政局
和情爱纠葛里失了分寸，他选择“闭关”，就在射向逝水的空箭里想起了回家
，在家乡对当年侮辱姊姊的仇人发箭的那刻，明心见性放开了仇恨。最后他在
枪箭对决里险胜，他爱着女人冷怨低声跟他说“你可以杀了他，为什么不杀了
，只要他还活着，就会继续寻找下一个明主，我就得一直跟着他”柳白猿看着
远方、沉默不语。
这个故事若交到徐老怪手上，万不离又是一部飞沙走石、神兵玄奇的故事。
然而徐皓峰硬是拍出了一个有姿态箭士。一如片尾字幕说的“从此，世间再无
柳白猿”（翻作白话文大概就是，柳白猿这个武林仲裁者所代表的武林，与武
林的文化、技艺，也跟着没落失传了）。不过虽然世间再无柳白猿，但我们却
记得了徐皓峰，然后迷恋起了他独有的那股看似叙事零碎，但形散却神凝的武
侠电影“气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