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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显像台湾】《冲天》冲破历史闭锁自封那片天2015-12-17 12:30
“告别”战争长路漫漫,但总要启程
《冲天》试图为抗日战争找到一个新的观看角度,因为“不管是抗战,还是台湾身处这段
历史的角色,都没有好好地被梳理过。”张钊维如是说。“这部片只有台湾拍得出来。”
或许从台湾开始,再到中国、再到日本,“告别”战争的漫漫长路,但总要启程。
“曾经有一群年轻人,每一次起飞都可能永别,每一次落地都必须感谢上苍。”第二次大
战终战七十年纪念,非营利性质的民间文创组织CNEX与中华文化总会联手推出了纪录
片《冲天》,由张钊维执导,行政院前院长刘兆玄监制,纪录一九三七至一九四五年的八
年抗战,担纲重要任务的中华民国空军。
这场战争似乎从未终结
但这不是一部硬梆梆的宣教片,战争也不只是男人的事——除了空战英雄以外,还有他们
身边的女人、家人、挚友。飞行员刘粹刚的夫人许希龄、民初才女林徽因、《巨流河》的
作者齐邦媛,都曾在这些人的人生里扮演重要的角色。
那是一个特别的年代。一群家境比常人富裕许多、教育程度也很高的“人生胜利组”,却
选择走向不惜为国牺牲的路途,“我们的身体、飞机和炸弹,当与敌人兵舰阵地同归于尽
”,全世界没有第二所空军学校有这样的标语。
但,身为导演的张钊维坦承,在接下拍摄任务之前,对这段历史的认识是“一片空白”。
这或许也能解释部分台湾人对于二战终战七十年毫无感觉,甚至对八年抗战的历史心生“
与我何干”的疑惑。当老兵们挂在嘴边的“想当年”变成了叨叨絮絮的自言自语,尤其在
台湾社会对“中国”相对敏感的这个时候,我们为什么要去知道七十年前、在中国的国土
上发生了什么事?
张钊维认为,这场战争似乎从未终结。
“只要有任何一颗炸弹炸对了,我今天就不会在这里跟你说话。”张钊维笑着忆起他自己
与这段历史的关系。曾经有颗炸弹掉进母亲家的井里,幸运地没有爆炸。而父亲在海军服
役时受伤,送到医院治疗,有天吵着要回家,离开医院后,隔天医院就被炸弹炸掉了。“
躲炸弹”的奇幻年代,被母亲挂在嘴边,也是年幼的他对抗战时代的唯一认识。
听来世的人,讲前世的故事
早期的教育里,“抗战”讯息比现在多得多,浓浓的爱国情操化为电影、歌曲、口号,形
成极为刻板的描述。张钊维后来才发现,“我们这辈的人,对抗战的认识,差不多就凝结
在那个时刻。”更别提更年轻的一代。
这段历史离我们这么遥远,《冲天》究竟要如何呈现?一开始,他给了自己与团队四个方
向:不做以前的历史宣教片;不轻易论断敌我关系;简明扼要地说明这八年到底发生了什
么事;谈人的故事。
谈人的故事,就是最困难的地方。
当时飞行员的寿命大多很短,殉难时太年轻,几乎来不及留下太多记录。而现在还活着的
飞行员,不但所剩无几,且年事已高,更别提,在早应安享余生的日子里,回忆失去同袍
、亲人的那些年月,是多大的痛楚。
团队能找到还在世的飞行员,最年长的一〇二岁,最年轻的也有九十五岁,“听着他们的
故事,有时候我会开始有一种恍惚迷离的感觉,那种感觉很特别,就像听一个来世的人,
讲一个前世的故事。”
但也是从这些故事里,一名一名空战英雄,才长出了骨肉,成了流淌著温热血液的人。如
同纪录片的电影书《天空的情书》中,对齐邦媛所著《巨流河》的赞赏:“在茫茫亿万中
国人当中,他们不再只是一个名字,而是有血有肉活过的人。他们有思想、有脾气、也有
命运。在巨流河笔下,这位叫做大飞的小伙子仿佛就活在我们身边,我们从他的身世,看
见了更广大一群人的遭遇。”
这就是《冲天》的任务。
为了两种不同的力量粉碎了自己
要在短时间里,白话地还原一段从未被好好梳理过的历史,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拍摄期
间,《冲天》的团队往往在成堆的历史书籍文件中寻找线索,又试图在受访者的故事里,
让这些故事立体起来。
张钊维以牺牲自我、去撞日军飞机的陈怀民为例。一九三八年,陈怀民击落一架敌机之后
遭到五架围攻,飞机油箱着火,他本可跳伞求生,却选择与敌人同归于尽。是世界空战史
上,与敌机对撞的第一人。
当时,人们在坠毁的日军高桥宪一身上找到了一封信,来自他的新婚妻子。这封信被刊登
在报纸上,而陈怀民的妹妹陈难,居然提笔写了封信给这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
“怀民哥坚毅地猛撞高桥的飞机,和高桥同归于尽,这不是发泄他对高桥君的私仇。他和
高桥君并没有私人的仇恨,他们只是为了两种不同的力量粉碎了他们自己。”“我恨不得
立刻到贵国去亲自见到妳,和妳度过友爱的生活。我深深了解你们那被疯狂的军阀压迫的
痛苦。”“我家里的父母都非常深切地关怀妳,像关怀他们的儿女一般,不带一点怨恨。
”
“读到这里,你会觉得陈怀民跟陈难都很特别。为什么他会去撞敌人的飞机?她又为什么
会写这样的一封信?”张钊维提到,当他真的踏入陈家的房子,听完几代陈家人的故事,
他明白了。
陈怀民过世之后,家人用他的抚恤金买了一栋房子,保留至今。那是一栋简朴的老平房,
没有装潢,“他们不穷,只是刻意选择这种生活方式。”
战争毁掉的不只是一代人
原来,陈怀民的父亲参加过广州黄花岗起义,身为这样一个革命元老的后代,不难想像他
的血性从何而来。“这绝不是从军后才培养的,在这样家庭长大的小孩,对国家大事,应
该都有一些已经被熏陶过的想法。”张钊维说。
在抗战时代,因为陈难写了那封信,变成相对有名的人物。一九四九年后,陈难一家是新
中国建立的有功人士,却没有因此鸡犬升天,还是过著朴实、低调的生活。文革时,一家
人受到波及,他们把有关陈怀民的资料全部切碎,拉到乡下,挖了一个坑埋了。从此这位
空战英雄,只活在家人的记忆里。
而张钊维有机会遇到陈家人,是朋友邀他去看武汉摇滚乐团的纪录片,有一位成员就是陈
怀民的后代。武汉的摇滚乐团以激进著称,痛批“这个东方的帝国就像一个巨大的坟墓,
埋葬著良知、道德和真理”的乐团“生命之饼”,曾写了一首〈献给陈怀民的歌〉献给空
战英雄:“我们拿起了吉他,就像你驾着战机,我们会一直战斗,永远不言放弃。”
张钊维笑说:“一家四代,仿佛都有一样的精神。”加上这些故事,陈怀民当年开飞机撞
日本军机自杀的爱国情操、陈难写信给敌人家属的友爱精神,仿佛让人更亲近、更理解,
也更伟大了。
战争毁掉的不只是一代人,而是两代人。如陈怀民一家的“血性”仍在家族中流淌,战争
带来的伤害,又岂是一个世代就能疗愈。
尽管拍完了《冲天》,张钊维却说:“这场战争的性质到底是什么,到现在我们还不清楚
。”在欧美国家,不同阶段总是会重新书写,或是为历史找到一个新的观看角度,“但不
管是抗战,还是台湾身处这段历史的角色,都没有好好地被梳理过。”
“这部片只有台湾拍得出来”
“我们的历史教育是很孤立地谈这些事件,很容易区分敌我,反正战争一定有善恶。”于
是,八年抗战的关键字,始终停留在受害者与加害者,追究与原谅。
“台湾社会现在的冲突与矛盾,很多都来自没有好好处理二十世纪的问题。”张钊维提到
。毕竟,连历史的真相都从未被好好梳理,又谈何理解?这些浅薄的刻板印象,成了各方
派系的俘虏,变成一种“相骂本”。
“当我们能用不同的角度去看待这段历史,才能把二十世纪放下来,把背在身上几千万的
亡魂放下来,继续往前走。”张钊维说。“这部片只有台湾拍得出来。”台湾在当时是一
个三不管地带,反而能用不一样的态度去看这场战争,没有必然的敌我分明。
或许从台湾开始,再到中国、再到日本,“告别”战争的长路漫漫,但总要启程。
采访侧记
或许是监制单位、或许是许多当事人的家属仍在世、又或许是近一百分钟的片长无法说得
太多,除了还原历史,《冲天》没有探讨到太多矛盾冲突,仅在陈难的信里窥见一点反战
的思想。虽然,在意识形态仍紧紧绑缚的社会现况下,能够还原真相,就是了不得的功夫
。
更全面的角度,《冲天》摄制团队似乎把它留给了由谭端主著的电影书《天空的情书》,
有更大的篇幅去探讨一场战争背后的成因。
就如同,片中军人的爱国情操再伟大,但当时的日本根本不把积弱不振的中华民国放在眼
里,满心想对抗的是俄国。而日本当时又为什么要侵略?强大的野心真的只是民族性吗?
倘若到了这一代,仍继续先入为主地谈著被害者、加害者,事实永远无法被厘清,战争,
也永远不会结束。
“对于过去的遗忘,或者是选择性的记忆,那是民主的没落,而不是进步。”谭端写道,
“如果抱怨国民政府来了之后把日本统治的遗迹不分青红皂白的一并清除,也该抱怨日本
人来时把一座中国古代城池的城墙和它的文武宗庙全都破坏移位,建造了一座半现代化的
都市,把台湾居民安排在这座城市的外围......我们不应该对我们的历史视野闭锁自封,
更不该强加自己的视野于不同经验的群体,我们应该静静地听着彼此的故事。”
我们应该静静听着彼此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