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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书‧人 专栏/祁立峰】
《我的少女时代》粉请举手──我的九零年代必读书单
《我的少女时代》票房破亿,周遭好像也陷入了复古怀旧的漩涡之中。据我在脸
书所见的不精确调查,买票进戏院的观众,不仅是电影所召唤的九零年代末裔,
更多的是正处于青春花样大学阶段的男孩女孩。
当然,怀旧可能一种后设的论述,也就是说,对每个年龄层而言都有他们那一代
专属的怀旧气氛。就像布丁广告那小男孩的台词:“我小时候也喜欢吃”。古典
时期也有不少怀旧之作,然而就我所知文献,怀旧往往与悼亡伤逝联系在一起,
那曾经灿烂却已然逝去的美好,最让创作者沉吟低回。
我们中学都读过归有光〈项脊轩志〉最末一段:“庭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
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枇杷树隐喻了作者夫妻俩斑斑可考的鍌金时光,那
座标从此被封闭起来,时间静止,直到作者猛然惊觉,枇杷树已抽枝窜长,成了
如今绿荫茂盛的模样。另外一篇被认为是悼亡名篇是元稹的三首〈遣悲怀〉,著
名的“贫贱夫妻百事哀”即典出此诗。尔后纪德有同名小说,邱妙津将之引用《
蒙马特遗书》,而骆以军的《遣悲怀》引此二典,实际上更可追溯自元稹。且看
诗三首之一:
谢公最小偏怜女,自嫁黔娄百事乖。顾我无衣搜荩箧,泥他沽酒拔金钗。
野蔬充膳甘长藿,落叶添薪仰古槐。今日俸钱过十万,与君营奠复营斋。
元稹夫人韦丛是太子少保韦夏卿的幼女,首两句用了谢道韫和黔娄的典故,形容
两人身份地位的差距,也正因如此,婚后的艰辛与苦涩可得而闻之。然而这段以
野蔬充膳,以古槐添薪的贫困时光,成为元稹追悼两人生命交会的点滴。从远的
地方眺望,过去朦胧的创痛或许也多了些美感。这可能就像当今政坛所回忆的蒋
经国时代或日治时代那般。
过去的美好太迢远了,却又让人忍不住要回望。我们的九零年代也大概是如此,
像朱天心《古都》形容的──那时候天空很蓝,星星很亮,青春还正盛也还耀眼
,让人难以逼视。当时的我们不曾意会到,那可能是我们这一代所见证的台湾最
后一幕太平盛世。后经济起飞的果实累累,股市房市正准备顺风高飞,一切都像
过度曝光的照片般充满希望,谁都可以轻易地奢言成功,奢言爱与梦想。
在还没学会“签赌”这个词汇的年纪,我们透过广播听兄弟象和味全龙的延长赛
况,接着听黎明柔的深夜节目。考卷差一分打一下。除了刘德华、草猛或周慧敏
的立牌,房间还会挂他们的海报或挂帘,抽屉里宝贝收藏着乔丹和哈达威的球员
卡。
记得那时班上还设了图书股长,人气最高要依据顺序传阅是金庸的《射雕英雄传
》,倪匡的《蓝血人》,接着换痞子蔡的《第一次亲密接触》,再后来就不传书
了,开始传饭岛爱和小泽圆的无码流出光盘。“这本很色喔”,前排的光头终于
看完村上春树的《挪威的森林》,纸页都破损泛黄了,终于轮到你放进抽屉,待
到下堂国文课再来偷看。
那也就是那年,校刊社同学借了我威尔森的《动物农庄》,卡缪的《异乡人》,
卡波堤的《第凡内早餐》,费兹杰罗的《夜未央》,还有简媜和三毛。不过我终
究没成为文青。应该说那是个还没有文青与文创,但大家都热爱对阅读的时代。
没有手机的时代,消失太容易,阅读也太容易了。
“有时候,有时候,我会相信一切有尽头,相聚离开,都有时候,没有谁会永垂
不朽。”王菲像冰淇淋球扔进苏打汽水那样清新隽永的声音,从谁开得太大声的
Walkman 流泄出来,像穿越即将坍缩的虫洞视界,从宇宙另外一端射线般的笔直
穿透过来。
虽不愿意直陈,但眼下社会这股怀旧氛围,分明就是新世代对于现实以至于未来
的不信任与失落所凝聚的巨大怨毒。像《神隐少女》里那个吞噬掉一切形体、勇
气与记忆的无脸男。电影和电影院原本就是一种幻觉,是欲望的补偿,像傅柯理
论:是一处提供幻想的异质空间。我们花三百元电影票将幻想给填满了,接下来
才能拖着步伐、意态阑珊,回到无望无梦也无意义的现实生活。
孰令致之?我依旧会想起使用慢速拨接上网,约好几点就非得见到面的时代;想
起没有智慧手机可低头,每个人眼瞳都直勾勾望向正前方的时代。那光灿艳艳的
往日时光,可能是真的是我们这一代所最想留住的幸运。但怀旧完了,唏嘘够了
,我们还是得继续往前走,到以后,到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