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杨照、王丹之后,焦元溥也参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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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把自己的观点说清楚一点。
因为许多人看不懂聂隐娘,说导演都没交代,于是杨照发了脾气,连续几天,在他脸书上
写了一大串文章告诉读者,侯孝贤其实都透过影像把故事说出来了(但也点了他认为影像本
身无法解释之处),看不懂是观众自己的问题,不能怪导演。
我很惊讶他会发这种脾气,而且显然生气生很久,因为那几天的文章,从第一天第一篇就
在讲这件事,到最后一篇还又提了一次,而且算是点名叫战:
“连续几天写了这么多关于‘聂隐娘’的解释,总归不过就为了表达一句必定惹恼所有说
自己看不懂‘聂隐娘’的人──看不懂,是你们自己的问题,不是侯孝贤的问题,不是因
为电影里没讲没交代。
容我多加一句:你们的态度,先惹恼了我。因为这种不用心、不专注、不尊重复杂作品的
态度,会使得我自己所珍惜、所热爱的一切,都在这个社会上消失。诗──古典诗或现代
诗、音乐、哲学、抽象画、以及所有需要耐心与智慧去解读的文学作品。”
昨天看到这句,说实话我也很讶异。这种脾气不是应该是我这种人发(但又不敢发)的吗?
杨照都五十多岁了,居然会和这种意见一般见识,花了那么多时间写了那么多字来说明。
犯得着吗?他时间很多吗?
杨照这篇贴出来,当然也有人要批评了。这很合理。他自己叫战,人家就来战他。这是自
食其果。
但要战,也要战得合理。不能说他要战不用心、不专注、不尊重复杂作品,你为了要战他
,就去合理化不用心、不专注、不尊重。
有人批评杨照态度不好。是啦,他是没必要说这些恼人的话。但再看一次他说的:
“看不懂,是你们自己的问题,不是侯孝贤的问题,不是因为电影里没讲没交代。
容我多加一句:你们的态度,先惹恼了我。因为这种不用心、不专注、不尊重复杂作品的
态度,会使得我自己所珍惜、所热爱的一切,都在这个社会上消失。”
这句话很过份很伤人很人身攻击吗?其实还好吧。大家在脸书上嘲笑强国人玻璃心,怎么
现在比强国心还易碎呢?如果杨照这篇是写在报纸社论,那是有点居高临下的态度。但他
是贴在自己的脸书,说到底就是一个脸书使用者,还是个人页面而非粉丝社团,这里有什
么位阶高低吗?
(或曰) 有,当然有。因为他是杨照,是名人,所以位阶自然比较高。
但杨照以什么成名?以知识、思考和写作。那他这几天在做什么?以知识、思考和写作,
告诉大家他想表达的观点。
我帮他算了一下,他写了整整7800字。
以前有人在The New Yorker上面写文章,说巴勒斯坦妇女没有传统服饰。一些人看了很气
,要萨伊德写文章反驳。萨伊德说:我也很气,但为了反驳这一句荒谬的话,我大概得写
上3000字,而我实在没时间。
英文3000字,换成中文大概5000字,杨照的7800字,扣掉批评观众不专注不用心所以看不
懂的353字,也还是扎扎实实的7400多字。他花了那么多时间,写得那么仔细,付出他的能
力和时间来主张他的论点,然后我们批评他只是骂人,没有尽力教育观众和读者?
写到这里(才1100字),大概有人会说,你和杨照是朋友,所以才帮他说话吧。这是也不是
。认识杨照刚好十年,真正私下见面只有一次,还是在萨尔兹堡。在台湾十年只吃过一次
饭,旁边还有联经出版的同事,性质是洽公。十年来除了广播节目,私下没太多往来,还
被他痛骂过一次,比这篇聂隐娘结尾狠上十倍。(是我自己活该。)这也不是我刻意疏远,
而是个性本来如此,活愈老愈冷淡,喜欢一个人听音乐、一个人看书。如果我可以只靠写
书过活,我不会接任何演讲,连广播节目都不会做。
我和杨照不同的,是我就算愿意花那么多时间写那么多字做免费付出,我也不敢直接批评
观众不专心。一是胆子不够,二是我从事与推广的西方古典音乐,欣赏者比聂隐娘更少—
应该说是连比都不能比。已经这么少人了,要是再骂跑一堆,岂不少上加少。聂隐娘和侯
孝贤讨论者多,当然经得起骂。三是,我从事与推广的西方古典音乐,门槛比聂隐娘高太
多了。
比方说,如果有人认为布列兹(Pierre Boulez)的作品都是噪音,根本乱写一通,那我大概
也要跳出来为布列兹辩护,但我无法怪听众听不懂—我自己都花了那么多时间分析乐谱,
请教了那么多人,才能够对某些布列兹乐曲累积出一点心得,我怎么能指望一般听众一听
就懂?
聂隐娘是布列兹吗?它有布列兹那么困难吗?杨照显然认为不是,他采取了他的立场和态
度,而这立场和态度,他一开头就写清楚了:
“从这样一个剧本出发,最终侯孝贤却在剪接机上,剪出了一部很不一样的电影。对照剧
本,最终完成的电影,减省了很多很多,历史减了、时代减了、政治减了、人情减了、冲
突也减了,但如果暂时将出发时的剧本放在一边,光看电影本身,我们会发现:侯孝贤其
实没有那么不合情理,毕竟这个故事是从他脑袋里想出来的,让观众看懂故事的基本元素
,都还清清楚楚保留在镜头画面里。
换句话说:‘聂隐娘’没有如同许多人感觉、宣称的那么难看懂,也并不像一些人抱怨的
那样“必须先读资料才能看电影”,指控侯孝贤“不顾观众感受”是完全站不住脚的。
侯孝贤并没有拍一部让人看不懂的电影,他拍的‘聂隐娘’,不过就是一部需要观众“去
看懂”的电影。这部电影有求于观众的,不过就是观看时,认真、专注地,而非被动、懒
惰地看。
认真、专注,不过就是清楚记得自己看过了什么,不依赖影像中多余的交代,认得谁是谁
,明白他们的角色关系,明白前一场戏和后一场戏之间又有什么关系。看到后面时,能够
回头调整对前面所见内容的理解。如此而已。
认真、专注地看,就会知道台词对白稀少的‘聂隐娘’,其实结构井然、讯息饱满,真正
不交代,完全在画面外,必须依靠电影以外资料来补充的并不多。并不比其他没头没脑追
逐打斗的娱乐片多。”
杨照用7800字告诉读者,他觉得聂隐娘没那么困难,但他也没有主张,看电影只能用一种
方式。你要怎么看,那是你的自由。但自己选择把聂隐娘当爽片看,却又指控导演拍得不
够爽,跑去听布列兹,骂他不像碧昂丝,那实在是很奇怪的一件事。
更奇怪的,是为了批评杨照,而去支持消费商业至上的大爷心态。这值得吗?
(附带一提,如此态度,最常出现的,不在台湾。)
如果这是值得的,那我们还要努力什么—或者说,为了什么而努力?
(这篇贴文写到现在,扣掉引用杨照的部分,不过1600余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