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部片有太多地方可以说，那就从最无法避免的与“Frances Ha”相比较谈起吧。
毕竟连映后座谈会中双女主角之一Greta Gerwig都有意地拿这部片与后者比较（更
不用说观众、与谈人不断问及，且导演Noah Baumbach都打趣地说这两部是姊妹作）
先从与Frances Ha相类似的部分说起罢。Noah Baumbach自从初试啼声的Kicking
and Screaming (1995)后，若是有一路发搂导演作品的影迷们应该会发现他的作品
总是在处理相像的母题：有意无意与社会对抗似地拒绝长大、停滞不前的人生或陷
入瓶颈的创作危机、对友谊或手足之情与应伴随而生的情绪的不确定性、家庭若非
破碎则通常呈现某种失能状态。在这些面向上，Noah与最常被拿来比较的另一位独
立制片前辈导演Whit Stillman （两人风格极度类似，作品描写的对象通常来自相
同背景、故事多发生在纽约）都擅长处理青春期或毕业生面临身份转换，对异性关
系、友谊、自我定位与未来的徬徨这类我们都会有，但不习惯与人谈及的认同危机。
在Mistress America中，另一女主角Tracy (Lola Kirke)升上Barnard College（
哥伦比亚大学下的学院，Greta Gerwig大学就是就读于此），发现大学生活全然与
自己的美好想像不同，连交友圈都打不进去（她自嘲地向妈妈形容“你有没有一种
感觉是你去到一个派对，结果发现在场的没有一个是你认识的人？大学生活就是这
种感觉”）主修的课程内容提不起劲、seminar 课程大睡而被同侪觉得不可思议、
创作的小说也被想加入的写作社团退件、室友极度难搞、交不到真心的朋友、异性
好友看似与自己有发展机会却突然交了其他女友。看到这里，有没有Frances Ha中
出现的强烈女鲁蛇既视感？这时候Tracy 的妈妈告诉她再婚消息，且对象有个女儿
Brooke (Greta Gerwig) 约莫三十岁也在纽约生活，不如两人见个面熟识一下吧？
与Brooke见面的当下Tracy 完全震慑了，姊姊拥有人人称羡的生活，能够自由出入
高级餐厅、酒吧，不只是乐团演唱会VIP ，甚至她就是主唱能上去高歌一曲。不被
求三餐温饱的俗世工作所囿，也不必担心柴米油盐酱醋茶等俗事，就连公寓都集潮
流与个性于一身。既有不虞匮乏的物质生活又有不被物质所囿的嬉皮态度。姊姊总
是说着她有太多富有创意能赚大钱的点子却来不及实行，但她才不会跟那些偷走她
赚钱大计、论及婚嫁帅哥小开男友的人计较，她的人生哲学就是要向前看大步走！
与Brooke“看似”人生胜利组的生活相比，Tracy 的鲁蛇百态立刻掀起涟漪乃至波
澜万丈，她开始不可抗拒地想要参与姊姊的人生，Brooke的出现就像一场及时雨、
救命绳，让Tracy 拼了命的要靠过去，那是做配角也甘愿、为他人永远做嫁的决心。
与姊姊详谈后才发现像她这样的艺术家性格，当然跟自己一样也有写作的想法，甚
至人物与情节还有标题（就是本片的标题Mistress America，是位拥有Superpower
的女性情妇，导演对超级英雄片的创意反扑让人喷饭同时暗自叫好）早就都想好了。
但现实生活中等待她做的事实在太多了，只好暂搁一边，先想着好好开一家餐厅再
说。Tracy 暗下决心决定要帮姊姊继续写下去这个胎死腹中的构思。
随着剧情推移，Tracy 渐渐发现Brooke并非是当初想像的那样光鲜亮丽，只消一个
餐厅股东投资计画中止，姊姊的生活因为一根稻草而被压垮得一塌糊涂。但Brooke
的生活的确是一袭无比华美的袍子，但她丝毫不注意内里不止早就爬满蝨子，还被
蛀得不堪入目。此处透过当初好友的口中说出Brooke总是有着太多点子但完全没有
行动力，最后等到别人拿去用了之后才大声抗议。而Brooke也在被父亲告知决定放
弃与Tracy 母亲的婚事后说出了他们家的人总是没有行动力、总是害怕实际去做、
害怕失败，最后再用自己已经释怀要往前看展开新人生为由逃避现实（Brooke在剧
中不断说自己是个绝对不眷恋过去，是个一心往前看的人）。而逐渐看穿这一点的
Tracy 早就在自己写（？）的Mistress America中预言一切悲剧性，并称这个故事
中以Brooke为基底写的人物是个Doomed Failure（注定的失败。这又是个令人惊喜
却不意外地与Whit Stillman的Metropolitan (1990)巧妙的intertextuality 文本
互涉）。最后一场大混乱中Brooke知道了Mistress America的存在，愤怒于不敢相
信Tracy 竟然跟那些对不起她的人一样偷了她的点子（身为对人性毫无信心的cynic
敝人在下我来说，在看到Brooke跟Tracy 说自己的这个点子时心中就暗叫不妙了，
最后导演也很刚温的让我的黑暗猜想兑现），更气Tracy 将她描写成注定的失败而
全面断绝与Tracy 的所有接触（甚至扬言要告她，更与其他人一起大力抨击Tracy
的写作能力有多差）。最后在美国传统文化中具有家人团圆意义的感恩节中让姊妹
温暖和解。
必须要说Tracy 最初的自我认同完全是建立在与姊姊相识、相处上，恰恰在人生最
低潮时看见如浮木般的姊姊过著自己完全不敢想像的生活（这又是个无论是新来乍
到还是立足已久的纽约客们永恒的人生课题：如何在这个最美也最残酷的大城市中
“建立”自己的存在跟自己的生活。又是个认同危机），但在跟姊姊的相处过程中
Tracy 看见了他人的不足，也在姊姊最需要帮忙时的前男友募款演说中扮演最关键
的帮助角色，就是在这些过程中Tracy 慢慢找到自己的存在价值：她成功加入渴望
已久的写作社团，但她要成立自己的写作社团，并邀请无缘的异性友人与其女友加
入。是的，Coming of Age 不就是这回事吗？日后回想当初竟然会为了这些事操心
到仿佛世界末日，但嘴角却是止不住的笑意，每一件小事在那个年纪、那个氛围中
都是无比重要的。最后，只剩下对姊姊的歉意了。于是与姊姊的和解，其实也是跟
自己的和解，跟自己内心那个看不到自己，只能从别人那面华美无比的镜子中的小
角反射中确认自己的存在、确认自己仍然活着，并怎么样拼了命都坚持着要看见那
一丁点倒影的自己和解。是呀，我们都经过那个年纪。
映后座谈中Greta谈到Frances与Brooke这两个角色对她来说是多么相同，却也多么
不同（这两部片的剧本都是Noah与她共同创作。Greta 也分享到他跟Noah两人不是
到了拍戏现场会改剧本，或是边拍边写剧本的人。他们都确定写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后才决定开拍，而这也是他们合写剧本速度没那么快的原因。另外一个不改剧本的
原因则是他们在casting 演员时，是根据演员唸对白时是否符合他们心中对角色的
想像而决定。因此一旦角色确定了，对白与剧本也不会再改）。这两个角色虽然都
是在人生中不断遇到挫折不断跌跤也丝毫不懂得看脸色和应对进退，但不同处在于
Frances 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虽然她未必知道为什么她总是失败）；Brooke则完全
白目到失去所有自觉（Greta 认为说不定Brooke知道，只是习惯掩盖自己的失败与
缺点），最后Greta开玩笑说可能是因为Frances有唸完大学，Brooke应该是中辍生
才会有这些个性上的差异。但Greta 的确表示担心Brooke，因为她这样的个性最后
导致自己在纽约活不下去，虽然嘴巴上说著到洛杉矶后会改变，但她很担心Brooke
最后会不会无法养活自己。
我提出的问题则是Greta在演出Noah的Greenberg (2010)与Wilt Stillman的Damsels
in Distress (2011)和Woody Allen的To Rome with Love (2012) 三位导演的作品
后，已然有独立制片界女神的味道，她在准备这些独立制片人的作品时觉得与其他
作品间的差异是什么？她回答道最大的差别应该是语言，这三位导演作品的特色都
是有大量的对白，通常语速很快且是有内涵的对白，甚至她能明显感受到和这三位
导演合作时对白中的节奏感都与其他导演不同。导致她现在在自己创作时也不可避
免地会加入这种节奏感。另外因为她从小就学习舞蹈，所以这种节奏感对她来说不
难掌握，甚至她在自己读剧本、写剧本时还会自己幻想或是真的开始加上一些舞蹈
动作搭配（说到这里还开心地手足舞蹈起来）。的确诚如她所说，虽然Noah的作品
一向对白非常多，十足talking film，但这部片的前半小时语速极快，妙语如珠的
程度让全场都笑到停不下来。而片末那场大混乱戏中你一言我一语你快我更快的对
白极度考验演员临场反应，又是一场对白与剧本的飨宴（Woody! Whit!），虽然并
非充斥黑色幽默，但非常快的口白与反应搭配剪接还是让人不免想起昆汀或盖瑞奇
的拿手绝活（Noah原来也是能玩这种剪接的，在过去他的作品中十分少见）。
至于对于Noah的提问中则是有观众问道这是第一次他隔一年就拍出一部作品（上一
部是2014年的While We're Young，有幸在去年的NYFF中惊喜场看到），对比Frances
Ha在制作上有什么不同之处或难处吗（基本上每位观众的提问与两人的回答都不离
Frances Ha，暂且把Brooke想成走投无路个性负面处无限放大的30代Frances好了）？
Noah回答在想赚钱的动机强度不同，因为Mistress America的成本较高，他在拍片
时虽然没有刻意想到回收问题，但也不希望投资人因此失望或是影响他日后的拍片
计画（听到这我原本以为他拍片都完全不在意回收与票房的）。至于Frances Ha经
费相对低很多，他可以完全放手拍自己想拍的东西，也没想到最后出来成品会那么
好（自己偷笑）。另一位观众说到他自己最喜欢的Naoh反而是07年的Margot at the
Wedding ，并说虽然Noah的作品每一部差异都很大、创作风格很多元，但日后还有
没有机会再拍这么“残忍”的作品？Noah回答他至今遇过超过20个人，这20个人都
跟他说“我觉得我应该是这世界上唯一喜欢Margot at the Wedding 的人”，但现
在显然不是（笑）。不过他迟疑了一阵子说拍那部片时是他人生非常不开心的时候
（此时眼神飘向Greta ，不负责猜测应该当时就跟Jennifer Jason Leigh感情生变。
题外话，这两个人虽然中间隔着与谈人，但眼神完全大方来回仿佛四下无人，只需
眼神就能知晓对方在想什么，完全还在热恋期！盖章！难怪能一同写出Frances Ha
那样好的剧本），所以拍出了那样的作品。但冲著这20个粉丝他会继续拍残忍风格
的（笑）。Soul mate盖章！缪思女神与大师盖章！
附上活动照片：
http://imgur.com/Z1PwEL5 http://imgur.com/be0Junh http://imgur.com/fvru7Hj
http://imgur.com/NkabkbC http://imgur.com/EZMBLbA http://imgur.com/lHCuphp
Noah跟Greta 人非常好地来者不拒和每一位参加特映会的观众合照，而我也有幸能
被他俩夹在中间合照，虽然心中想着现在打片有这么难这么血汗还要做到这种程度
吗？那张照片还是要当作传家宝跟着我一同入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