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北真善美本周三部新片，都是厉害女主角担纲，光看演技就很精采，不过电影本身却都有那么一点点隐晦不明，说难听点叫不知所云，说好听点叫令人玩味，都很有意思。如果在假日想要连看三部，可以看 10:30 女仆心机、12:20 上流暧昧、14:30 回不去的时光。
第三部《回不去的时光》，担纲的女主角 Nina Hoss 是近期的美国影剧熟面孔，譬如飞利浦西摩霍夫曼遗作《谍报风云》和美剧《国土安全》Homeland 第四季。自己在德国的旧作也是一箩筐，最为华人世界所知的可能是《柏林的女人》（也许华人对德国片比较喜欢二战与冷战？）；但 Nina Hoss 片单中最精采的作品，几乎都是和导演 Christian Petzold 合作的，而这回《回不去的时光》，就是两人第五度合作！可想而知这片又是 Nina Hoss 一个人的华丽大舞台！
http://i.imgur.com/Sx2ZrjD.jpg
犹太人的浴火重生
片名 Phoenix，凤凰，就指示了本片的主题“浴火重生”。在这样一部 1945 年的战后柏林电影里，表面上从第一场戏看起来，曾为歌手的犹太女主角 Nelly 在 Auschwitz 集中营被虐待毁容就是“浴火”；而回到重归和平的柏林，第二场戏马上做了颜颅重建手术，就是“重生”。不过才没有这么简单呢，本片的“浴火重生”主题才要开始，不但纵贯全片直到结尾，更横贯全片许多不同角色，大家都在面对“重生”的课题。
重生有很多种路线，背后有很多种不同包袱，眼前有很多种不同理想。对女配角 Lene 这样出逃瑞士保留性命后努力奔走存活的犹太人来说，包袱是德国人（还有其他欧洲人）对犹太人的长年压迫，理想是以色列建国，在新的土地上盖新的房子给我们一个新生，也想拉着 Nelly一起去（而且还闻到一点点同性的暧昧依恋）；对女主角这样在战前当歌手的犹太人来说，她心目中的德国包袱却是美好的柏林文化生活，犹太人被迫害只是她美好生活的意外中断，既然存活下来了，她才不想什么以色列海法特拉维夫这些“应许之地”，她只想找回她的柏林美好时光。
http://i.imgur.com/v1bJd3k.jpg
身为本片立足点的“颜颅重建手术”，就是一个重新出发的象征：你要旧脸还是新脸？你要找回旧生活还是探索新生活？尽管医生与好友都好意劝说“你可以全新出发，想要哪张脸都可以”，Nelly 只斩钉截铁地要求“我要我原来的脸，能多像就要多像”！虽然重建技术从来没有那么维妙维肖（维妙维肖都是为了惊悚、谍报、科幻片而设计的），但这回重建得还算不差，让 Nelly神似从前，又有那么一点不同，留下了还能在新旧间游走的暧昧空间。
Nelly 念念不忘的老柏林生活，从她珍视的一张照片就看得出来，上面也没几个人，有的死亡有的下狱，只剩寥寥几个朋友不知下落，令人唏嘘。当然最挂念的还是钢琴师丈夫 Johnny，大战后残破不堪的柏林，残砖破瓦的茫茫海中何处寻夫呢？没想到 Nelly硬是好狗运（编剧大绝，信了就是），道听涂说随便去找一间 Phoenix 夜总会，就找到了 Johnny！只是 Johnny 变成个讨厌又霸道的搬运工，以往风趣温柔的钢琴师样貌已经认不出；而看见 Nelly 这张脸，Johnny 一样认不出老婆，只觉得似曾相识。
柏林人的浴火重生
Johnny 的登场，终于把此前一直不痛不痒的“浴火重生”主题给带进黑暗面。Nelly 心目中的重生，是回到过去，是找到丈夫过著幸福快乐的日子；但 Johnny 心目中的重生，是挥别过去，巴不得赶快远走高飞另起炉灶。这两种心态，可能都代表了战争刚结束时德国人与柏林人的一种主流意识，这时还没有东西德与东西柏林，还只有暂时的美苏英法占领区，大家对外来都还很忐忑不安，充满危机感却也充满希望，如果要行动，就是现在。
http://i.imgur.com/AULfE8d.jpg
Johnny 的重生计画，是找重建过脸和原貌没那么像的 Nelly 来扮演自己的老婆 Nelly，两个人一起骗到 Nelly 在瑞士银行的“遗产”分赃后各自远走高飞。这很糟糕，但看在真老婆 Nelly 眼里充满不舍与不忍，一直给自己找理由相信丈夫配合演出，却又徬徨地一直不敢开口告诉丈夫“老公，我就是 Nelly 呀”。
相信与怀疑，恐怕在 Nelly心中也是双面人格纠缠中，本片大部分篇幅，就在 Nelly 隐瞒自己真实身分试探丈夫的过程中展开，一次次相信，让 Nelly 面对现在变得这么讨人厌的丈夫可以一次次带着耐心配合演出；一次次怀疑，让 Nelly 一直没敢揭穿自己身分对丈夫吐实，只敢继续躲在“假装 Nelly 的女骗子”面具之下继续观察丈夫。
不愿面对的浴火重生
就是这段戏份，给了演员 Nina Hoss 最严苛的挑战，一人要分饰三角（真正的 Nelly、假装的面貌相似女子 Esther、由 Esther 配合演出的假 Nelly，总共三层），果然 Nina Hoss 精采地层次分明不负众望！难怪媒体都认为她下一步就要前进好莱坞了！
很遗憾，真相一次次慢慢吐出，最终坚持怀疑坚守秘密的 Nelly，才等到丈夫秘密水落石出的一天，原来丈夫早就偷偷要跟她离婚，甚至还向纳粹出卖了 Nelly的犹太人身分才让 Nelly 被抓进集中营。丈夫 Johnny 其实一开始就只是贪生怕死，完全不顾 Nelly 的死活，他曾经与 Nelly 甜蜜的美好生活，恐怕都只是表象，遇到挑战一戳就破。于是 Nelly 才献了一首痛定思痛的诀别歌曲 Speak Low 给令人失望的丈夫，这段被许多影评称为 2015 最难忘的经典结局！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rkAHi2wNSsc
我个人是觉得这段不错，但要说经典可能夸张了点。无论如何，本片非常有诡谲怀疑气氛的配乐，大体上都是从这首 Speak Low的基本音型变化出来的，每一次都有一点点混合著神祕与幽默的爵士乐风，尤其是用低音大提琴简单弹几个音的处理手法，让本片又是悬疑、又是诙谐促狭，我们从来不需要担心女主角 Nelly 身遭不测，但 Nelly 一步步发现的不堪入幕之现实，对她的打击恐怕比杀了她还要痛苦。
至于这个终于被揭穿的无良丈夫 Johnny ，我们该怎么评价他或面对他呢？以女主角的观点来看，他又离婚又背信忘义又把妻子出卖给纳粹，让女主角九死一生，这实在坏透了。但 Johnny 只不过是德国二战“邪恶之平庸”底下的一份子，他面对纳粹压迫的严峻挑战也只是自我失守而已，失守这一回害死了老婆，他自己应该也很后悔、更不堪回首不愿面对。因此 Johnny 想要忘掉过去重新出发，就等著战后混乱时期趁乱取得一笔钱，远走高飞，也许以后就决心洗心革面了？他恐怕也不是大奸大恶，只是贪生怕死罢了。
http://i.imgur.com/FmnKPb2.jpg
理想、幻梦与破灭
本片三条重要的故事，包括新生活、找老公、变脸，都互相呼应同一个主题，在本片就是属于柏林人甚至德国人的共同主题：你要怎么面对过去、走向未来、并超越心理那个美丽梦想？
犹太人能在柏林再次快乐生活，是美梦，追不回来；但其实，曾经的这个快乐生活只是幻象，从来不存在。
老公 Johnny 能再次与 Nelly 双宿双飞，是美梦，追不回来；但其实，曾经的这个夫妻情义只是幻象，从来不存在。
http://i.imgur.com/eVNBwqn.jpg
Nelly 这张脸，能够重建回旧有的美好样貌，是美梦，追不回来；但其实，这张脸过去承载的一切美好，恐怕也不存在，只是一张躯壳而已。
修不修得回这张脸，找不找得回老公与美好生活，都不重要了。拥有一条生命，无论后方有什么包袱、前方有什么挑战，放心走就对了，不要瞻前顾后。
本片虽是二次大战战后电影，但几乎不谈二战与冷战大叙事，只谈小歌手与小钢琴家的个人小故事。不过很巧妙地，透过小歌手 Nelly 与小钢琴家 Johnny，再加个闺蜜女配角 Lene ，很立体地把经过二次大战大起大落洗了个热水澡的柏林人心理，抓出了几个代表性的面相，让我们从三个人的小小世界里，看见时代下的焦虑与徬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