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中国翻译的 Variety 影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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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Variety 首席影评 Justin Chang
自七年前侯孝贤开始拍摄这部9世纪武侠史诗以来，他的粉丝们都疯狂地好奇著，想看看
这位以精雕细琢的历史题材电影比如海上花以及极简主义的都市题材影片如咖啡时光闻名
的导演如何将他一贯的手法运用在中国最长盛不衰的题材上。最终我们在聂隐娘里等来了
答案。这是一部使人着迷的慢节奏武侠片，将动与静揉合为一体，将片段转变为抽象，达
到了电影结构令人叹为观止的美妙新高度。一镜又一镜，这部美丽的电影或许是侯导最令
人心醉神迷的作品，并且肯定是他最为深刻的一部。
围绕着舒淇那沉默但是十分引人入胜的表演，这部电影是拍给一少部分观众看的，所以那
些寻求感官刺激而缺乏持久注意力的人就免谈了。美国本土已经确定了此片的发行，而影
评人也给与了很高的评价，这部电影应该会是侯导商业上最成功的并且在国际上传播最为
广泛的作品。
本片改编自唐朝作家裴铏所撰《传奇》小说中的一篇。篇名《聂隐娘》来源于文中强大的
女主角隐娘。本片使用了侯导粉丝们熟悉的缜密的非主线式叙事手法：严密的历史背景下
错综交杂着数条支线。摄影机被高超地布置在离被拍摄物稍远一点的位置；而布景的精妙
程度几近库布里克式的完美，仿佛一点点小细节的缺失或是有违史实就会令整个电影崩坏
。同时侯导和他的DP李屏宾成功地塑造了一部不仅仅与无数武侠片大为不同而且与他们之
前合作的九部电影也极之不似的影片。
电影的开场就非常明白地昭示出不同：鲜明而黑白分明的镜头，使用普通比例的画面。这
将我们一下子置于唐朝开始衰退之初的那种不稳定的政治角力环境之中。在这里我们见到
了聂隐娘，她是一个十岁就被尼姑从家里掳走的女孩，并被后者训练成了一个致命的杀手
，专门刺杀腐败堕落的官员。隐娘那柔软但威武的穿着黑衣的形象在刺杀一个骑马的官员
时展示了高超的武艺，镜头前或镜头后其举动都敏捷而分毫无差。这段场景使用了鞭击式
快速剪接，与侯导惯用的长镜头慢推有所不同。但是接下来隐娘没能够残酷无情地杀死她
的另一个目标，因为目标的幼子正在刺杀现场。为了惩戒隐娘，尼姑给了她一个既能够责
罚她又能够泯灭她心中最后一点怜悯的任务。
在这时，黑白画面逐渐带上了颜色，画面尺寸也从普通尺寸变成了1.85:1的比例。地点转
到卫胄这个最大最强的州，在这里地方政权和中央的冲突始终没有停歇。这是隐娘出生的
地方，在不知多少年后她带着刺杀卫胄统领的任务悄悄潜回家乡。卫胄统领田季安（极富
魅力的张震，曾与舒淇在最好的时光里合演）是舒淇的表哥。隐娘通过一系列隐秘的活动
宣示了她的存在，但却没有从命刺杀田季安。稍后我们了解到，她的不从命是由于她和田
季安曾经为了中央与卫胄的和平而订下婚约。
从田季安与朝堂中他人的对话可知，这和平已是岌岌可危。此对话昭示了田季安麾下一个
不怎么聪明却很多嘴的被驱逐的副官的末日。这场谈话的余波也直接导致了本片最激烈的
动作场景，从而带来了一次意想不到的内在张力爆发，因为本片大多数战斗场面都是经由
语言表述的。侯导与他的工作伙伴们（包括DP和剪辑师）几乎从不用同一手法拍两个场景
。他们很清楚地知道，有冲击力的场面是既和表现出来的部分有关也和没有表现出来的部
分有关。在他们手里，一次攻击可以表现为一组令人窒息的超快速特写镜头，也可以是从
远处的树枝间的观望，又或是直接的中景直拍，使用无切换镜头追拍隐娘的敌人纷纷中箭
或中刀倒下。（每一箭或者刀都伴随着音效设计师完美无瑕的音效设计）
需要指出的是，这些完美地拍摄的战斗场面并不仅仅是毫无目的地放到电影中，此片运
用打斗场面服务于情节有时也是作为节奏的调剂，但暴力从来不是单纯为了愉悦感官而出
现的。
这是纯粹由于必要而产生的动作场面，去除了一切多余和炫技的成分，达到了一种美学和
道德意义上双重的明确。为了同样的理由，侯导和舒淇避免将隐娘塑造成一个老套的超级
能打的女权主义版复仇者形象。（隐娘并不是疯狂麦克斯里的弗瑞奥萨女王。）当她杀人
时，她既精确又有效率，从不浪费一丝半毫动作或是呼吸。
这并不是否定舒淇那整洁流畅、潜行无影、晦暗隐秘的表演。这是她在《千禧曼波》和
《最好的时光》之后第三次和侯孝贤合作。她的表演有一种神秘的诱惑力，带给整个影片
一种传奇式的戏剧色彩。或许可以把本片看做是原初版本的睡美人，舒淇同时扮演被掳走
的公主和邪恶女巫。片中有一幕她在窗帘后面若隐若现勾人神魄，正犹豫着是要杀还是要
放。我们可以深深地理解到为何隐娘难以决断，而不会简单地认为这是软弱。这一幕正是
一个有力的标志：在一个个体会被社会环境和历史动荡如此残忍地束缚的世界里（这是侯
导一贯关注的主题），隐娘是一个少见的能掌握自己命运的角色。
这些时刻表明了本片相对直白的情节不是混乱的拼凑，而是故事被以仿真的方式慢慢展
开，就如同真实生活里会发生的一样，有重复有歧路。与田季安宠妾有关的一个关键细节
被反复叙述了至少三次。这说明了拍摄时候的复杂程度。如同以往，侯导（写了四个版本
的剧本）认为逼真性是不能权宜的。对白很重要，不仅仅推进了剧情还揭示了戏剧内涵。
避免使用闪回和其他任何描述性的小招数。侯导知道能够使过去降临的最深刻的方法是让
角色简单地讲他的故事，就像当田季安悲伤地说著两块互相吻合的玉珮代表着他和隐娘的
过去时所发生的那样。
重建唐朝城市的一砖一瓦绝非易事，侯导为我们展开了一副充斥着翠山银湖与绝美日落
余晖的精美绝伦的画卷。（室外景实在内蒙古和湖北拍摄的。）台湾的室内景也拜重宝镶
嵌的服饰和钜细无遗的场景设计所赐，一样鲜活美妙。到处是闪耀的烛光与华美的刺绣。
李摄影师的机器在每一镜的色彩与质感之间找到了精彩微妙的平衡，他的构图依然是非比
寻常。一帧一帧地，他用长镜头和慢摇捕捉了角色们在空间中以及相互之间的互动，塑造
出了聂隐娘的世界。他拍摄田季安与田夫人在舞动的窗帘后的私下交流一幕特别令人激动
，渲染出了隐秘的柔情，也揭示出了密谋的进程，带着丑闻的味道。林强的音效成果是非
常微妙精致的。
聂隐娘一片的艺术高度使得它不单单是一部经典的胡金铨式武侠片，而且和卧虎藏龙、英
雄、一代宗师等名片一样成为了杰出的导演们在亚洲武侠片领域的又一次珍贵而迟来的献
礼。就如你所能期待的一样，侯导完美无瑕地攫取了沉默与留白的强大表现力，用静来营
造张力激起兴趣。总而言之，他从没有忘记这些他如此流畅而直觉地拍摄的身体是人类，
甚至在其死后也依旧是。就如同尼姑告诉隐娘的那样：“你的技术无人能及，但你的意识
还是人类感觉的奴隶。”从那个角度而言，侯导证明了他自己不仅仅是聂隐娘的创造者，
也是毫无疑问的一个与她相似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