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雷] 繁华落尽复繁华:《鸟人》

楼主: NTten (NT10)   2015-03-06 21:15:06
(本文有雷,已于 2015/02/12 发表于个人网志。)
再次恭喜阿历安卓拿下最佳导演,《鸟人》拿下最佳影片!
(文长,建议观赏有图无音乐无广告好读版:
 http://akashic-nt10.blogspot.tw/2015/02/blog-post.html)
  挟各大国际影展(尤其是商业化倾向较明显的奥斯卡)种子选手的声势,《鸟人》(
Birdman)在媒体宣传、院线场次和实际票房,都斩获了不错的产出收益。以一部主题批
判意味强烈、形式不复制热销公式、演员设定排除明星干扰的严肃电影而言,能够借由预
期给奖的话题性吸引普罗大众进场,传销策略显然奏效。至于作品本身呢?看到网络上毁
誉参半且近乎两极的观影评价,我就知道:这部电影已成功达到它的目的。
●主题与形式
  相似主题,麦可.汉内克的《大快人心》(Funny Games)要表现得更为精确集中。
但其形式太过暴力赤裸,普通观众难以忍受。阿利安卓.冈札雷斯.伊那利图采取荒谬喜
剧式的黑色幽默,则相对适当地减轻观赏上的不适。当然,两者各自叙事有其独到偏重:
汉内克关切故事内涵,《大快人心》意图为否定历来被主流大众电影娱乐化的暴力元素,
因此刻意强调残忍暴行的真相;阿利安卓则留心表达形式,《鸟人》指陈好莱坞明星机制
与类型电影大量复制商业效益,最终却让身在其中的演员失去自我徒具符号(马克思所谓
的“异化”)、观众也仅止于浮泛表象认识的悲剧。共通点是:他们都对过度的消费文化
提出尖锐的批判。
  在那冲撞现行大众电影表达的过程中,汉内克几乎取消一切娱乐要件(注意:是“几
乎”,并非“完全”),这让《大快人心》整体呈现更显知行合一,对抗流行的力道更强
。阿利安卓接受大制片厂资源,毕竟还有成本回收压力,以作者电影而言,《鸟人》的感
官娱乐性相当高。包括异想天开的超能念动力特效、人物间有意放大情绪的冲突对话、部
份近乎炫技的动态长镜头等等,种种非普通要素,增添剧情推演的起伏同时,也都有效抓
住一般观众的视线。虽然汉内克相对更纯粹而完美,但大多数人恐怕难以接受表面上看来
“那么痛苦邪恶的作品”。如阿利安卓或昆汀.塔伦提诺这般,除了“用自己期望的形式
讲述想说的故事”,仍能有限度的融入趣味因子,减缓严肃情节的沉闷与精神压力,借此
使作品有更多机会来到普罗人群眼前展演,大众得以接触更具独特价值的艺术成品,是作
者电影通俗化的积极意义。
  作者电影通俗化最大的难处,是有关情感与视听刺激的比例拿捏,要适度吸引大众却
又不致媚俗。《辛德勒的名单》(Schindler's List)之所以不够好,即在于主角奥斯卡
.辛德勒接近尾声的忏情太过矫弄、试图讨好所有人。同样以纳粹屠杀犹太为背景,罗曼
.波兰斯基的《战地琴人》(The Pianist)就来得平实真切些;更别说罗贝托.贝尼尼
在同类题材叙事上,具有开创性意义的《美丽人生》(La vita è bella)了。史帝芬.
史匹伯创作中期的正剧经常流露多余温情,虽说是个人特色,却也因此使得《辛德勒的名
单》艺术性打了折扣。直到二十一世纪以后,其作品之情感比例分配才平衡许多。
  至于阿利安卓,进电影院前,我则反而担心他可能因为太过无情的推演基调难以入口
。《火线交错》(Babel)的冷酷至今令人记忆犹新。实际看了《鸟人》,才知道是我多
虑:整场电影几乎十有八九充满新鲜的技术展现和笑料演出。如同马丁.史柯西斯之于《
华尔街之狼》(The Wolf of Wall Street)老当益壮的转变,《鸟人》一反阿利安卓过
往冷静、尖锐突显暴力问题的严峻态度,以相对轻快的黑色喜剧形式穿插魔幻想像,描绘
过气影星英雄不再、尝试在剧场重新创造生命价值的奋力一搏。内外在冲突和辛酸压力于
剧中时可见闻;但也许因为主角雷根的精神分裂被以荒诞的幻想实现,以及各个主要人物
经常处于压力下过度神经质的互动反应,凡此种种特意营造的非写实情境,反而在观看时
形成一种诡妙的谐趣氛围。我们都清楚这部电影的本质,是描述一个人起落无常颠仆跌撞
的晚景,但令人每每捧腹的演出成像,说明导演已成功跳脱史柯西斯《蛮牛》(Raging
Bull)或戴伦.艾洛诺夫斯基《力挽狂澜》(The Wrestler)等相仿人物立传,往往纪实
式处理生命尊严议题的框架,足以成就叙事的新典范。
  杰出的故事和形式构想,也有赖相应的技术工艺表达方能完熟实现。《鸟人》自我风
格极为强烈的背景配乐和拍摄手法,即是让人绝对难以忽略的焦点。
●音乐与疏离化
  电影由小鼓间错铜钹的切分点奏拉开序幕,接着就是连串数小节持续反复的爵士鼓纯
敲击乐,以稍快板的节奏几乎引导全剧。印象中在少数较为偏感性描写的片段,也有使用
和弦以烘托气氛,但不太让人有明显记忆──爵士鼓的存在感根本压倒性的强烈!回还不
断的演奏堪称洗脑。如此风格偏向轻松的乐音以大量重复音响效果呈现,很容易造成引人
烦躁的反效果。然而可能因为导演将配乐节拍和画面节奏已恰如其分的呼应,安东尼奥.
桑切斯于此间之音乐设计,不但强化电影演出的韵律感,还透过听觉“重复”营造出滑稽
氛围,正符合全片的幽默基调。
  《鸟人》的音乐惜未能入围奥斯卡竞逐决选,实是一大遗珠。据传闻,学院之所以否
定本剧争取最佳音乐奖项,是由于其编曲过高比例缺乏音调变化、纯为节拍的鼓奏,跟传
统的音乐创作观念有段落差。虽然个人更青睐《爱的万物论》(The Theory of
Everything)古典风采、絃声绝美的提琴重奏,却也直觉感受到《鸟人》的配乐之于电影
音响创作系谱,应提供了相当程度的创新刺激。此些争议或许要回到所谓“电影配乐”的
评价门槛:究竟应否以配乐与电影成品本身之契合度为先决标准,还是仅就音乐本身的美
感价值来进行讨论?
  专家学者眼光实际为何,局外人的我们无从得知。两者兼优自是上上之选,但也该有
个先后考量以作同分比序。原理上,电影配乐制作来服务电影主体,取其烘托之效,音乐
与影像相辅相成的效度应占较重百分比。但这次《鸟人》配乐无缘陪榜,明显暗示著美国
影艺学院每年各奖项负责主事者不同,标准也因之有所差异:前次第86届奥斯卡最佳原创
配乐,可是《地心引力》(Gravity)所夺魁。史帝文・普莱斯为那场太空冒险,设计了
将近一半由无线电调频杂音和重低音脉冲声效组成的异色音场,难道不也是十足逸出传统
的大胆尝试吗?其至后段以真实乐器演出的交响效果的确非常感人,《地心引力》配乐整
体最辉煌的价值,仍应明显在于声音与画面完美交融合一的完成度。就算美感有逊于人,
《鸟人》音乐配合画面及故事的高度共鸣分明有目共睹:尤其是那时而闪现在雷根眼前、
仿佛真正在演奏著背景音乐的黑人爵士鼓手,效果更是绝妙。
  鼓手的穿插无疑是突兀的。在百老汇街头卖艺还好,怪异地出现于剧场的后台准备室
,则明显表示他根本是雷根妄想的一环。当画面带到鼓手时,导演刻意设计成“背景音乐
来自剧中鼓手”的错觉,似乎带有强烈的后设意图。阿利安卓目标显然是要消除传统式“
情景交融”的情绪引导,包括特殊的拍摄方法选择,无处不暗示观众“正在观赏一部电影
”的实境。和一般主流写实主义背道而驰的作法,正是导演期望达到反思现行大众流行电
影目的的积极手段:我们当然“知道”自己正在看一部电影,但平时面对电影,我们除了
“入戏地”融入剧情、自我投射、作幻设想像之外,是否还会在散场后,“出戏地”想想
有关电影的幕前幕后、其发展的现在和未来?
  这种强迫观众意识到戏剧与真实世界差异的手法,用德国剧作家布雷希特的话来说,
就是“间离”效果〔distancing effect,部份讨论脉络中被译为“陌生化”。在此为与
文学上的“陌生化”(defamiliarization)作区隔,是以“间离”为通译〕。布雷希特
主张戏剧应具政治责任或带有议题价值,吸引观众投射情感会妨碍思考及冷静判断,因此
有保持舞台与观众之间距离、维护“第四面墙”的必要。此些观点正与俄国戏剧大师──
史坦尼斯拉夫斯基的现实主义路线背道而驰。
  史氏认为,演员应如角色化身,以“方法演技”(method acting)从外在举止到内
部心理状态细致诠释,使舞台演出成为真实的体验(对演员和观众而言皆然)。有趣的是
,在《鸟人》这剧中剧的情境中,具有超强票房号召力、表演技巧备受肯定的舞台剧演员
麦可,正是以方法演技著称的名角。特意在“鸟人”雷根(一个演技有限的过气商业电影
演员)这场布雷希特式的人生落幕剧有此安排,很难不说是导演别有深意的讽刺。
●剪辑与摄影术
  承前所述,特意采取大量长镜头捕捉画面,也跟本电影独特的音乐配置一样,用意在
使情境降低真实度。这是阿利安卓与摄影师艾曼纽・卢贝斯基一次新鲜大胆的尝试。一般
电影中之所以使用长镜头,除了延展人物情绪或提升连续动作间的动态张力外,我认为还
最常被用来增强逼真的感受性。分镜切换与蒙太奇会明显保留导演作为叙事者的操作痕迹
;长镜头则因为没有视线、角度的变换跳接影响认知,相对能使得感官更富实感。而一样
是长镜头,《鸟人》却借此达成完全相反的目标,关键在于:他的镜头实在是太长了。
  纯就观众所能察觉的分镜而言,《鸟人》故事进行中只做了两~三次镜头切换,其余
绝大多数时间都是视觉上一镜到底(神奇的壮举!)。这难道没有让电影成为拟真到不行
的纪录片吗?当然不!当日常场景中的动态镜头长到一定程度后,由于形式太过非比寻常
,再迟钝的观众都会意识到摄影师的存在(除非场景极端特殊——像《地心引力》那一种
)。另一方面,除了雷根因压力错乱产生的幻觉,使得虚构性被一再强调,艾曼纽的镜头
流转在各人之间时,也刻意采取一些非普通的视线水平,企图营造疏离感:后脑勺、后脑
勺、后脑勺,就是我们随着人物位移穿梭在剧场交错的通道间,最常看到的东西。
  在进影厅前得知《鸟人》的摄影师是艾曼纽后,我便确信本片摄影非常值得瞩目。艾
曼纽・卢贝斯基何许人也?包括《人类之子》(Children of Men)和《地心引力》震烁
古今的长镜头运用,都是出自大师掌镜。其于《鸟人》的摄制成就,果不其然也足让观众
惊喜连连。有赖摄影稳定器等拍摄相关器材技术的日新月异,艾曼纽的长镜头已经进化到
令人匪夷所思的地步。剧场内路线交错的摄影机轨道架设在哪里?从戏院后门到时代广场
满是杂沓人群的裸奔剧码是怎么完成的?每一场戏,导演对于事前大量复杂的人物走位排
练调度的确非常重要,若非艾曼纽划时代的摄影术绝妙到位,要完成这样的一部电影大概
也非常困难。
  见证摄影表现的神乎其技同时,观众更不该忽略剪辑功不可没。相信不会有人真那么
单纯的说:全片也才两三个镜头组成,何来剪辑可言?看似数十分钟毫不间断的连续摄影
,虽然在数位机器逐渐取代传统胶卷的现在成为可能(胶卷长度的物理限制已被克服),
考量到《鸟人》如此复杂精密的剧本设计、演员在单位时间所必须承受的巨大压力(因为
一镜到底,演员的压力将不只来自景框内的镜头盯梢,更包括景框外他们必须精准掌握的
繁复走站位、赶场,和以秒精算的进场时机),加上最基本的特效后制问题,我们可以合
理推定:艾曼纽是提供了一系列可以无缝接轨的画面,让阿利安卓与剪接师借由巧妙的障
眼法,魔术般完成不着痕迹的“拟似超长镜头”。某些如剧场通道等缺乏环境光源的阴暗
场景,或夜与日切换间的缩时摄影镜头等,应该都是剪辑得以连接分镜、妙手遮天的过场

  剧情性电影毕竟是描写人的故事。不论工艺方面的电影语言技术层次再高,我们最终
仍要将关注重心放回角色身上。《鸟人》不只登峰造极的拍摄水准让人看得过瘾,杰出演
员们使出浑身解数相互飙戏的张力更令观众目不转睛。主要配角当中,爱德华.诺顿本就
是很好的演员,那乖张神经质的大牌麦可演来十足引人注目;年岁尚轻起飞在即的艾玛.
史东,充分内化的角色表现更是让人惊艳;甚至连雷根的经纪人这种戏份相对少的次要配
角,也贡献了非常棒的演出。当然,担纲主角的米高.基顿,其层次鲜明的人物诠释,好
到让我不禁觉得:本次奥斯卡影帝竞争,不论是他,或在《爱的万物论》中完美演出霍金
教授的艾迪.瑞德曼与奖座失之交臂,都将为盛会憾事。
●蝙蝠侠与鸟人
  就如同《力挽狂澜》中晚年失意的摔角手兰迪,镜子般映照出主演的米基.洛克部份
生涯实况;“鸟人”雷根.汤森亦讽刺地犹如米高.基顿的人生翻版:他可曾是提姆.波
顿版的蝙蝠侠!好莱坞一时受人瞩目的当红炸子鸡。在那之后却骤然名声不再,只因为他
不再是蝙蝠侠、不再是鸟人。片商和观众于是舍弃他,转而以表面崇拜的尖叫声和镁光灯
追逐接下来一个又一个媒体神话吹捧塑造的巨星。除了曾经光鲜亮丽的超级英雄为代表作
,他们似乎别无所有。昔日是速食消费文化的既得利益者,今天之前却早已被人群遗忘许
久;或该说是,不再被人群所在乎:看那些时而认出你来的老影迷,之所以兴奋讨签名是
因为你以前穿过的那身道具服。至于你,雷根.汤森,米高.基顿,之前干什么去了,现
在正做些什么,未来又会怎么样,还有谁会感兴趣呢?
  或许人生如戏的感触真那么强烈,米高.基顿演出如此具有夸张妄想症的角色是何其
自然,我们简直以为他平常就蓄著那圈难看的胡须。尤其在剧中数次舞台剧排练、彩排和
公演间,米高极其圆熟地将雷根不同时期的心理变化,富有层次的展现在舞台表演上,著
实令人震惊。米高.基顿演出之全面性成功,就呈现在其人物予人真实且复杂的感受中。
剧中人雷根晚年转换跑道,希望在类似的新领域再次荣受辉煌敬重、取回黯淡许久的光与
热,而他也确实于最后达成目的:不只赢得纽约最苛刻的权威剧评作家高度肯定,大众热
切的关注也重新回到他身上。雷根不再是个“nobody”,社群网站、推特都频频议论疯传
,有关一个萤幕超级英雄在百老汇浴火重生,以极致的自然主义风格演出当然真实的自杀
剧码。名利双收的美好人生眼看又要接续开展,雷根却在最后跳离了这一切,为什么?
  ──因为他本就死意坚决。舞台上那个万念俱灰的自杀男人正是万念俱灰的雷根本身
。站在舞台耀光下选择配合剧码举枪自尽,除了意图以最极致的形式,对抗事后可能将他
贬损得一文不值的批评,也是他对这个充满伤害、冷漠与不解的人世一点小小无力的报复
。最后子弹打偏、幸存烂命一条,绝非其所预先逆料,更遑论亲眼看到自己其后再度声名
大噪的结果。那全然不在作戏的演出意外收获,以及雷根用枪打掉鼻子后包裹层层纱布、
仿佛又戴上鸟人面具的脸孔,简直像是在讽刺其人生之荒谬。
  “米高.基顿演出的雷根.汤森演出的自杀者”,演员与角色间戏里戏外相似的命运
相映,形成惊人的三重构造,是充分享受本剧乐趣的重要醍醐味。而虽然人物形象并不那
么具有放诸四海皆准的普遍性,单凭米高.基顿愿意如此自我揭露、近乎当众出洋相的剖
白这非他不可的角色,其演出的独特价值就应该受到所有人肯认称赏。如同舞台剧《当我
们谈论爱情时我们在谈论什么》成就了雷根.汤森,电影《鸟人》也成就了米高.基顿。
当我们谈论蝙蝠侠电影时我们在谈论的,可能有提姆.波顿、方.基墨、乔治.克隆尼、
克里斯多夫.诺兰、克利斯汀.贝尔或希斯.莱杰;而今,当我们谈论《鸟人》时我们在
谈论的,将是那过去被蝙蝠侠系谱所经常遗漏的名字。米高.基顿会作为一位杰出演员,
一直活在电影历史的纪录中,成为一段永垂不朽的记忆。
  “去你妈的鸟人。”耐人寻味的是,在雷根大难不死而功成名就后,本来因为对名利
执著所产生的鸟人幻觉却依然存在,这又代表了什么?
●开放诠释的结局
  “雷根真心想追求的并非什么舞台演技造诣的狗屁艺术地位,而正是过去大明星时代
被吹捧出来的虚名。”面对那依然鬼影幢幢、正蹲著马桶的鸟人阴魂不散,我们说不定可
以如此解读。包括这一幕,以及雷根消失在窗台、女儿珊最后的视线移动和那抹微笑,导
演都保留广阔的想像空间,任由观众自行推敲。也许这是阿利安卓在作者电影通俗化过程
中,企图带给观众的一点小小挑战:普通读者太习惯接受类型电影的套路、可被预期事件
,以及制式化的起承转合、符合期待的结局。但真实人生经常不可测知。就像舞台剧之于
雷根因他的失落绝望“演出”而成功,完全如本剧副标所示,是桩“无知的意外之喜”(
The Unexpected Virtue of Ignorance)。充满随机性的意外机遇才使情节更富实感,这
在导演旧作《火线交错》即如此体现。其他当代重要导演中,柯恩兄弟更是一贯将此意念
发挥到极致。
  一流电影作为反映部份人世的工具,如同各式同样一流的叙事文本,之所以充满讨论
趣味,乃因为它们的故事都通向无限发展的可能。而电影较诸特别之处,更在它得以相对
直觉的视觉化演出优势,具象发展超乎真实却又呼应现实的想像力。传统文学仅倚赖单纯
文字象形会意,虽然也有少数如杨.马泰尔《少年Pi的奇幻漂流》等极品达到如此境界,
毕竟凤毛麟角。相形之下,以复合媒材组成的电影工艺,在可动用多重资源的前提下,则
比较容易达成目标。以《鸟人》而言,阿利安卓所需要着力之处明确,就是CG后制、特殊
化妆和演员引导。尤其艾玛.史东最后一镜一切尽在不言中的视线和微妙的神情变化,更
说明电影作为一种艺术工法,其独一无二的特性难以取代。
●有关结局,个人解读
  即便不上各大论坛爬文,也能想见《鸟人》的结局会如何因为隐晦和不解而被大众贬
损奚落。但跟某些最终趋向神秘主义表现的欧陆导演比起来(例如奇士劳斯基),我认为
阿利安卓的提示已经相当明显。以下几点见解,仅为个人观点:
1、雷根在台上开枪后,的确还活着:
  部份观众认为,雷根其实在台上自杀是成功的,后续在医院的种种发展则都是雷根的
弥留幻觉。我不认同这种解读。以幻觉而言,那似乎太长了些,按此说法,《鸟人》就会
有个二流的梦结局。而且幻觉当中还有幻觉(看见鸟人),也不合乎常情(一种宇智波的
概念?)。更重要的是:如果后续那“无知的意外之喜”正如雷根所愿,那他何以连在幻
视中也毫无欣悦之情,甚至再度结束生命?相关假说疑点太多,雷根公演谢幕后,应该还
确实的活着。
2、雷根最后当然没有变成鸟人:
  也就是说,雷根的确跳出窗台,坠地,死透了。电影进行中虽然有许多空想桥段,但
那明显都是雷根的个人幻觉,而非真的变身进击大能展现。这是一部针砭时事的魔幻写实
作品,不是以不可思议元素为基础设定的奇幻或科幻故事。只要理解这点,太过夸张失实
的推论都可以直接排除。
  那么,最后珊眼望空中崭露笑靥的镜头,又是怎么回事?
3、珊最后的反应,才是雷根跳楼后的弥留幻觉:
  雷根是个失败的父亲。可能青壮年时期的名声和利欲蒙蔽了他的心,他澈底忽略经营
家庭以维系血亲的爱。在雷根上了年纪落拓之时,女儿珊也长大,成为另一个父女间无法
坦开心胸彼此关怀的陌生人。雷根虽然后悔,但显然再也无力修补其间的关系。偶尔他想
板起脸孔来教训女儿、以此笨拙地表达迟来的关心时,却反过来被珊狠狠数落一顿。他心
底应始终期待着父女言归于好的一日,重新成为值得尊重、敬爱的好爸爸。而这些只能藉
幻想达成:透过窗台的最后一跃,他想像自己化身鸟人,自在翱翔天空,并被女儿看见。
看见爸爸那么俊朗伟岸、雄姿英发的英雄形貌,珊也会忍不住既感动又自豪的绽出笑容─
─而这些,都只会在幻想当中发生。
  虚实交错、看似在幻境中辉煌再生却复又于现实终归末路的结局,《鸟人》和吉勒摩
.戴托罗《羊男的迷宫》(Pan's Labyrinth)显有异曲同工之妙(当然,一个男人事业
失败的压力,和一个国家因对抗法西斯内战的暴力,其灾虐之影响不可以道里计。在此,
相似是指形式表达方法)。生命的无尽苦难惟死能恕吗?幸福快乐仅能以幻觉实现?救赎
的世界只存在于死后的世界?披露现实的苦痛不堪,这类故事实在很难不让人心沮丧。我
们也许不需要廉价的励志和同情,但如此类本质残忍的电影,有时候真让人不禁怀疑:它
们除了带来诫谕和反省之外,是不是专门用来满足像我们这样,热衷于严肃故事洗礼的受
虐狂?
  ──并非如此。至少,米高.基顿透过本剧演出,成功再造表演生涯巅峰,展现晚成
大器的格局,绝非一场黑色幽默式的“意外之喜”,而是演员努力淬炼演技后,与有能导
演、摄影合作无间的结果。比起剧中雷根自囚于可笑、可悲而不明的战斗,米高在现世真
实上演这逆转人生的大戏,难道还不更激励人心吗?如同《火线追缉令》(Se7en)中摩
根.费里曼最后的独白:“海明威说:‘这世界如此美好!值得我们为其奋斗。’我同意
后半句……。”世间经常不尽如人意,但未知的前行之路仍存在着能被期待的际遇与机会
。这也许才是阿利安卓属意米高.基顿演出鸟人,选角企图背后最积极的启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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