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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谬在哲学论文《薛西佛斯的神话》中写到:
“起床、街车、办公室或工厂四小时、吃饭、街车、工作四小时、吃饭、睡觉,以及接踵
而来的星期一、星期二、星期三、星期四、星期五和星期六,依照着同样的节拍──大部
分时间这种步调很容易跟上。但是有一天‘为什么’这问题产生了。”
这里的“为什么”,指的就是人活着到底有何意义这个大哉问。《生之欲》的主角渡边先
生,身为市府市民课课长,虽然职务位阶算不错,但日复一日重复著一成不变的盖章、签
公文工作,自己也觉得这种庸庸碌碌的生活很没趣,但为了拉拔儿子长大和养活自己,这
样的工作也忍受30年了。接连两大生命巨变发生,才逼着他正视“为什么”这个问题。
渡边先生首先发现自己得了胃癌,活不久了;其次发现儿子和媳妇对他没存著什么敬爱或
孝心,只盘算着他的财产。黑泽明的运镜和他对人性阴暗面的描写,经常使得电影画面充
满鬼魅阴郁气氛,黑白片的色调更强化了这种感觉。他有些作品明明不是恐怖片,但看着
看着经常使人背脊发凉,一来是因为画面的氛围,二来则是故事中透出的人间悲哀、险恶
与绝望让人不寒而栗与不忍直视。死气沉沉的公务机关办公室、渡边先生在医院作检查发
现得胃癌的桥段、还有渡边先生回忆与儿子的相处的片段无一不充满了这种氛围。
但同时,演员略为夸张化的表演,还有部分卡通化的场景安排(例如市民课办公室里那些
无处不在、每叠都高到有点夸张的公文堆),却又有点黑色幽默的效果,冲淡了令人透不
过气的悲哀感。
万念俱灰,又不敢自杀的渡边先生把所有积蓄带出去,想花钱作乐,却不知道从何花起。
从连花钱都不会这件事上,观众可以想见渡边先生平常的生活有多无聊,愈发突显了他的
悲哀。过了一辈子无趣的生活,主要是为了儿子,却连儿子的感念都得不到。在小酒馆相
识的小说家,虽然带渡边先生去寻欢作乐,但导演着力描写这些声色场所的吵杂喧闹、作
乐者荒诞空洞的嘴脸,使这些场景看来有如地狱一般。想当然尔渡边先生是不会在这里寻
到生命依怙的。
最后渡边先生重拾生命意义的方法,是在翘班多日后重回工作岗位,投入多名社区家庭主
妇陈情的公园建设案,并在他生命的最后五个月,完成了这项建设,在大雪纷飞的夜晚死
于新建公园的秋千上。
这部电影起步于巨大亘古的哲学课题:“人活着的意义到底是什么?”而探讨的方式是摧
毁主角认为自己生命中最有价值的事物,同时间接逼问著观众:“如果你跟他一样,被夺
走生命中所有最珍视的东西,你活着的意义是什么?”
而故事的铺排,似乎暗示了以自利为中心寻求生命意义的努力,注定是徒劳的,而且随时
可轻易遭乖舛命运摧残。主角寄托于儿子的情感,令他深深失望受创;在声色场所纵情作
乐,换到的只是无尽的空虚。唯有最后投入的公园建设案才让渡边先生找到生命的动力。
公园建设可说是主角找寻生命意义的尝试中唯一一件纯粹利他的事,不仅对渡边先生自己
没有直接的好处,还给他带来重重挫折,例如一而再再而三被其他部门的同僚敷衍搪塞、
践踏自尊、惹恼副市长、以及遭黑道威胁。
但渡边先生能成功,是凭借著一个最大的优势:他是将死之人。所以他能孤注一掷,甘冒
所有风险。一事无成死去对那时的他来说应该比被黑道威胁可怕许多,仕途钱财什么的对
他来说当然更无所谓了。但这也导出了另一个问题:“渡边先生的伟大是否纯粹是被环境
促成的?”换言之,如果没有面临这种绝境,别人能跟他成就一样的事蹟吗?
渡边先生的守灵夜上,带着几分醉意的市府同僚和下属情绪激动地大喊:“我们要延续渡
边课长的精神!不能辜负了他!”“从今以后,好好做吧!一定要给市府带来一番新气象
!”隔日酒醒之后回去上班,大家还是老样子的推诿避事公务员。没有人怀疑他们有想要
改变的企图,可是残酷现实的压迫让大家只能继续当麻木机器人,继续把头埋进高得可笑
的公文堆里。看看渡边先生推公园案时遭遇的险阻就明白了。除非是剩下几个月的生命,
可以不顾一切豁出去,有哪个人愿意赌上仕途的?况且就算只剩下几个月的生命,也未必
人人当得了渡边。
结尾这样的安排,使本来有可能落入励志陈腔滥调的本片维持了复杂度,而且叙事结构也
变得相当特别,在主角死亡后故事还进行了好一大段。几个极为动人的镜头,例如渡边先
生的秋千哼唱、抬头仰望夕阳,在残酷丑恶的大背景中保有了一丝微弱光明。《生之欲》
可以说是一部很悲观的电影,但也可以说很乐观,端看观者如何凭自己的生命经验与价值
观解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