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年夜以《冬日苏醒》作为今年的第101部院线片，是再值得不过的选择，也为2014年画
下完美句点。即使长达196分钟，但比起导演之前的《三只猴子》让我忍不住中间打瞌睡
三次才看完，这部片即使午夜场还是让我精神抖擞。
如同我为这篇心得下的标题，《冬日苏醒》充斥大量对白，尽是一家子的叨絮，但在这些
看似烦人的碎念中，却存在各个面向深且广的思辨，也让人重新反省所谓的“善意”。
这部片非常推荐给喜欢剧情片、关心社会议题的朋友。
──以下有剧情雷，欲观影者慎入!!!
男主角亚汀曾经是演员，继承了父亲大笔的财富，他受良好的教育、过优渥的生活，在家
乡经营小有名气的特色旅馆，是镇上许多人的房东。娶了年轻貌美的妻子，闲暇时间用作
写地方小报的专栏。批判的话人人会说，社会上多的是满口仁义道德的人，只是一旦仔细
检视其言行之间的差异，价值判断便立现。亚汀的几场戏下来，我对他的评断就只有“沽
名钓誉”四个字了。
◎ 关于知识份子与既得利益者的傲慢
整个事件始自一个小男孩对亚汀行进间的车子丢掷石头并命中车窗开始。随从当场逮到男
孩，上门兴师问罪。嘴巴说著赔钱事小，要知道问题的根源才重要，但一知道穷困的男孩
家积欠自己房租，因父亲被讨债遭受无礼对待而怀恨在心，即使修道士叔叔出面急着向他
们解释孩子并无恶意，讲述自己生活面临困境，他却尽显不耐烦，一心想离开现场。
次日男孩的叔叔登门道歉，亚汀进门前看着书房外那双沾满烂泥的鞋，像是怕对方玷污了
他的室内地板那样嫌恶，吩咐女佣拿了室内拖鞋，想不到拿来的却是双女鞋，亚汀依旧让
对方穿上。甚至在寒冬中当对方的面开窗，只因为觉得他脚臭当对方表明暂时无法付房租
，但愿意赔偿车窗玻璃维修的费用，他假意随口回答了70元，看着对方露出仿佛听到天文
数字的尴尬神情，他不假思索地打电话给随从，再告诉对方他记错了，其实是170元。 从
这些细节在在可以看出，他道貌岸然像是慈悲为怀、给对方台阶下，但言行之间满是羞辱
。
亚汀在事发那日，曾远远环顾男孩家的处境，看到杂乱无章的前院，更知道他们家徒四壁
，但回到自己舒适的家中，在拥有地方报纸的话语权时，他却变本加厉的选择站在知识份
子的角度，对这个传教士提出“不懂生活美学”的批判，大加挞伐为何不懂得打理仪容、
整理居家环境，愧对伊斯兰教的广大信徒。
这些荒谬的言行举止，毫无人文关怀的作为，都显示他性格上的矛盾自大。再对照他最后
被直指缺失，酒醉后吐得满地的狼狈，显得格外的讽刺。
◎ 一封不曾存在的褒扬求助信
他的沽名钓誉，也在一场念出所谓粉丝的求助信中表露无遗。
老友拜访，他煞有其事的唤来平日喜做善事的老婆一同来到书房，先念了一大段专栏粉丝
的无限仰慕赞扬的e-mail开头，滔滔不绝的讲了几分钟后，对于老友和老婆几乎要大翻白
眼而毫无自觉，留下了族繁不及备载就不再赘述的伏笔后，表明对方要求他建立学校，而
自己正是那个有能力付出的人，借此否定老婆所做的为当地学童慈善募款事业，对他而言
只是鸡毛蒜皮的小事。
我之所以会说这是一封不曾存在的信，我觉得有几场戏暗示了这件事。当下他念这封信时
，是他坐在接待客人的书房的书桌前使用电脑，两人的视线皆看不到萤幕。而接下来的一
场戏是老婆妮荷和亚汀的姊姊奈霞在客厅闲聊到几乎吵起来，这之前妮荷正在浏览亚汀的
电脑，像是在寻找、确定什么，奈霞还特意问她在干麻，但妮荷并没有回答却像是确信了
什么；之后亚汀和奈霞在家中书房展开长达近30分钟的争辩，聊到自己确实拥有仰慕自己
的粉丝，但因为奈霞坐在他身后的沙发可直视他的电脑，当下他大可打开信箱提出对自己
有利的实证，但镜头就只是停留在他打字到一半的稿件上。我想这也是为什么后来在房间
他和妮荷为了慈善事业吵得不可开交，他提到“诚实”，妮荷反映出来的嗤之以鼻却欲言
又止。
当然以上有脑补之嫌，但最显著的说明其实是在老友的小屋，老友问及那封信的后续，他
起初根本想不起来对方在说什么，后来淡淡地说：“我就是什么也没做啊。”无论他的理
由是什么，那封信除了成为对他歌功颂德和亲友炫耀的功能，已经可以视为根本不存在的
信。
◎ 关于“行善”：何不食肉糜？
男孩的叔叔自知付不出车窗修缮费用，三顾茅庐带男孩跋山涉水到亚汀家道歉。在终于“
获得接见”后，却沦为亚汀、奈霞、妮荷三人对于“抵抗恶意”辩论的一场实验。亚汀在
听到他们徒步走来后，假仁假义的说：“你怎么不说呢？外头天寒地冻，你们还要翻山越
岭，我可以请随从开车送你们回去啊。”紧接着下一刻随从提出要此时去修车子的引擎只
因为有怪怪的声音，他也就默许像是从没说过先前的话。甚至还问了男孩的叔叔：“路途
这么遥远，你怎么不骑摩托车来
呢？”对方只好尴尬的说等存够钱就会买摩托车了。是不是听来熟悉？一个便当吃不够，
可以吃两个啊。
◎ 关于“行善”：通往地狱之路是由善意铺成的
妮荷感觉上像是这个家里比较贴近庶民，具有真正关怀的人。毕竟在奈霞提出女佣打破她
心爱的杯子要扣对方薪水时，妮荷曾不只一次表态那对奈霞而言只不过九牛一毛，无须小
题大作。但她在和亚汀的争吵中，却勾勒出另一个样貌。因为凡事受到亚汀的管辖，她的
慈善事业成为她婚姻生活中唯一可以喘息的空间，她承认自己由此获得自信，唯独这件事
她不要亚汀插手。
亚汀直指：“妳只是想借由妳的慈善事业，来打发寄生在我之下的无聊，而感到无聊却才
是世界上最奢侈的。”现今社会，许多富太太的确全心投入慈善。
亚汀紧接着告诉她：“通往地狱之路是由善意铺成的。”我起初不懂这个意思，觉得只是
亚汀的诡辩。
直到妮荷去男孩家拜访的那场震撼无比的戏，我才理解。她把丈夫负气 *匿名捐给她所成
立的慈善基金会善款，全数送去男孩家，煞有其事地到小房间交给叔叔，在叔叔不置可否
时，恰巧有伤害前科而长年失业的男孩父亲回家，看见桌上一叠白花花的钞票，当时的气
氛无比紧张。那是厚厚一叠百钞，少说也有几万块，据说足以买房子，他们质疑妮荷拿出
这么多钱的动机。
父亲数算著：这是讨债来我家在我儿子面前殴打我的赔偿、这是我儿子丢石头为我出气被
我赏巴掌的赔偿、这是我弟为了这件事不得不登门道歉被羞辱的赔偿，每说一件事他就捏
起了一叠钞票，“最后剩下的，是妳自以为是天使拿着一大叠钱来到我家只因为良心过意
不去的弥补。”结果在他稍稍迟疑了几秒之后，在观众的譁然下，白花花的钞票全数被丢
进火炉里烧掉。
这是妮荷“好人没好报”吗？妮荷在夜晚送出这么一大笔钱，当然含有慈悲善意，只是这
样的善行，却因为未经深思熟虑，而成了冲动的唐突举动，她未曾体认穷困者也有基本的
自尊，更不用提在这样善行还有很大的原因是为了要在亚汀的父权宰制下，夺回自己主控
权的自私宣示。要说这是男孩父亲“不知好歹”吗？他在烧钱后的下一刻，镜头带到男孩
躲在门缝窥视，虽不知道男孩究竟看了多久，但父亲深知如果他收下这笔钱，像是在教育
他的下一代，只要有钱什么都可以
收买，那么他在男孩心中的父亲尊严将从此扫地，所以最后他也不得不这么做。
每个行为，都有背后要负上的代价。妮荷的冲动、男孩父亲的冲动，最后的确是以善意铺
成一条通往地狱的道路。
◎ 关于“行善”：为善不欲人知
为善和伪善，往往只有一线之隔。
亚汀要介入妮荷的慈善募款，对她晓以大义，告诉她作帐要清楚表格化避免日后被人诬陷
侵吞善款，并且一定要留有收据联，以利“节税”需求；告诉她小心团体中其他人，只是
想利用他们夫妻的名气诈光他的积蓄。借此看见富人在行善背后的诸多算计，并以小人之
心度君子之腹。
他“匿名”捐赠的那一大笔现金，之后沦为他和友人争执他是否是个自私自利的人拿出来
说嘴的武器，亚汀高喊著：“有钱又不是我的错。这世界运行方式本就有贫富之别。”甚
至得了便宜还卖乖，夸大的说：‘我“经常”以匿名方式大额捐款，只是你们不知道。’
是不是也很熟悉？菜贩陈树菊的为善不欲人知，和希望种子之父雷声大雨点小捐款系列事
蹟。
为善或者伪善，人们内心自有公道。
◎ 总结
一不小心就打了这么一大篇心得，《冬日苏醒》是部值得省思的好电影。在这边想和大家
分享一段从小挂在我家的字画：
“爱就是在别人的需要上，看见自己的责任。”
台湾人有爱心又有人情味，但出自善意的行为，不见得总会招来好的结果，做法上总是有
值得修正之处。时时刻刻设身处地替别人着想，不要只是为了无愧良心而一厢情愿地做，
应该切合他人需要去行善，而行善带来的外在名声和内在满足感，应该只是附加价值，而
不是首要动机。
这世界上总是言行不一说屁话的人实在太多了。总之，有善念就付诸行动，但应该要以谦
卑的态度付出。
愿这个冬季能让善意苏醒，祝福所有手心愿意向下的人。
2015新年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