骚莎若男（ Saoirse Ronan，一般译为莎柔丝罗南，但发音差很多）在 2013 年推出的
电影，台湾观众大概只有缘看到冏片《宿主》，却无缘见到美丽又残酷的田园诗画《我
的生存之道》，似乎也无缘见到另一部 2012 旧作《血染拜占庭》Byzantium ，我记得
在台湾媒体上看过很多次说要在 2013/10/25 或 2014/01/10 上映，但是每周引颈企盼
却仍没看到而要找 DVD... 本片在台湾有被临时抽片吗？有版友在台湾电影院看到吗？
在本版上搜寻一下，唯一一篇心得文是个一番两瞪眼的负雷，带着与导演前作经典《夜
访吸血鬼》的比较眼光，称之为“没有歌德美学、没有古老仪式、没有永生的沧桑疲倦
、也没有时光的厚重”而且“《夜访吸血鬼》旧时代华丽一族的氛围也荡然无存”之“
无可救药的闷片”。我想尽管看过本片的版友可能不多，也是时候来分享一点不同观点
了。前面这篇 ash1118版友发表的负评，相当深刻也相当贴切，我就以他的“四没有一
无存”观点来切入吧。
1. 没有哥德美学？
本片要说没有哥德美学？其实也还是有啦，这就关乎大家对“哥德式”这个词的想像范
围在哪了，要当代黑皮衣黑眼影如《决战异世界》那种摇滚哥德风也许没有，但吸血鬼
一族的 19 世纪初笔挺黑衣与苍白脸色、以及非常压抑地点到为止的华丽珠宝（一颗戴
了 200年的小珍珠），还是有。至于种种 19 世纪哥德文学的元素，只要以一个 21 世
纪的常人与日常景色观点来看两位吸血女主角，也应有尽有：要恐怖当然够恐怖，尤其
女儿压抑地只吸手指和卫生纸、妈妈大快朵颐却总是用远镜头，比戴着尖牙眼睛变色的
张狂吸血鬼还要恐怖得多；要神祕，也有层层抽丝剥茧，甚至叙事线条破碎跳跃还更增
神祕感，一点一滴的文字与自白还有新角色出场，慢慢爆梗让女儿一开始就让人看得出
来的悲惨过去直到最后才激烈地揭穿；哥德文学不能少的厄运宿命，更是如影随形地随
时垄罩在天空，不论是迷濛不知所措的阴天、还是整条大街没几家开灯的溼淋淋夜晚、
就算是晴天的海滩也仍然荒凉。
以建筑与景观来说，哥德文学最爱的破败阴暗修道院当然有，孤悬海上的黑色小岛也有
（只是城堡很迷你），甚至还把妓院这个哥德文学比较不爱的场景塑造得像古堡公主一
样充满宿命与无奈。当然以建筑与美术来说的中世纪“哥德式”并没有出现，不过 19
世纪哥德文学与建筑的主要关联其实是一种废弃感：在 19 世纪这个英国有工业摧残欧
陆有大革命破坏的年代，配合浪漫主义让这些老哥德修道院地景与里面的遥远老故事成
为“废弃”。其实哥德不哥德的精髓未必是美术设计问题，也可能是一种废弃与天地悠
悠的苍茫感。
1.5. 新歌德美学：南英格兰海滩美学
这个“废弃”就呈现在本片的主场景上：南英格兰 Hastings 。南英格兰海滩美学在电
影中的呈现可能大家都不陌生了，这个最漂亮的风景如画英国南岸，有《青春爱欲吻》
的 Eastbourne、有《爱正好》的 Seven Sisters 与 Brighton 、有《信天翁》的怀特
岛。这些地方有舒爽的海风与温暖的太阳而又不像地中海那般耀眼地燥热，总是英国阳
光青春电影的最爱、是迷惘少年成长的励志场景、更是有钱有闲南英格兰中产阶级寻找
中年自我的高级住宅社区。
这就是从 19 世纪工业化后铁路开通、现代工作日制度建立后，从英国开始向全球兴起
的海滨度假场景，短短一百年间让无数本来人口只有几百的小渔村变成海滨度假别墅大
城市。不过 － 到了 20 世纪末一转眼间，全英国的海滨小镇全部没落，只剩下能吸引
伦敦游客的 Brighton 和靠语言学校赚大钱的 Eastbourne 以及其他少数还能吸引有钱
人置产的还能存活，其他大部分，就落入一片萧条、一片破败、200 年来的热闹风华整
个掉漆。吸血女儿 Eleanor每天晚上逛街吃点心的海滨拱廊，在黄金岁月里可是绅士淑
女们看完戏出来看水上烟火浪漫接吻的海滨阳台，现在却充满（好吃的）都市边缘人与
垂死老人。
这个 Hastings 就是完美的掉漆场景，南英格兰如 Brighton 和 Eastbourne 处处可见
的水上乐园 Pleasure Piers 在那些青春少年电影中总是快乐约会打电动夹娃娃的热闹
场景，在 Hastings 则很惊悚：是一栋被烧毁、摇摇欲坠地孤悬海上的 Pleasure Pier
（而且烧毁多年，可怜的 Hastings 市政府仍拨不出一毛预算来修它，也成为英国古蹟
保存界在卡麦隆砍文教预算年代的忧心悲观象征物）。整个 Hastings 就是个曾经风华
一时（暖色系的 200年前，出外打仗的英国兵度假都来这里，不论是海滩把妹还是窑子
寻花）而今破落的海滨度假镇，本片片名场景 Byzantium Hotel就是荒凉小镇一堆破败
街屋中突兀的一间华丽大旅馆，在今天的 Hastings 当然也只有废弃一途，能当海滩窑
子已经算很不错的历史建筑再利用。
2. 没有古老仪式？
所谓“古老仪式”？仿佛在吸血鬼电影中一定要有些华丽的、充满传统的、甚至属于吸
血鬼正典的神圣仪式？或著可能也引申到吸血鬼生活中各种阶段一定要有的经典动作设
定？显然，在本片里许多吸血鬼经典设定被打破了，但也不是什么特别的、高调的打破
，就只是很自然地若无其事拍出来，要我们接受了就是，譬如吸血不一定就是脖子上一
口，大部分是用大拇指；譬如阳光对吸血鬼并不致命，但对那个没有成功变吸血鬼的坏
海军上校却可以灼伤他的脸；不过进人家家门前仍要主人邀请，还是传统吸血鬼设定。
人人从 19 世纪开始看小说起都对吸血鬼有刻板印象，片中的白血病小男友也有，不过
本片什么设定都不明说，任何可能都有，要等大家带点未知的紧张与畏惧慢慢发现。
最重要的仪式可能就是“变成吸血鬼”的入族式，我吸血鬼片看得不多，不知道什么仪
式才是“古老”甚至“正统”的仪式，印象中只记得很多人脖子被咬一次后醒来就变吸
血鬼了。那就别带着包袱看，光看本片最戏剧化的仪式场景，这一片孤岛山壁上、一个
小小的爱尔兰式碎石板古塔，岂不更是连年代都已不可考的“古老”？这个场景我非常
喜欢，而且印象非常深刻，就像一直能记得提姆波顿《断头谷》里那棵惊悚的血树一样
，这一幕原始喷泉峭壁飞出成群乌鸦、然后慢慢变成红色瀑布血染大地，看完后好几天
连走在路上躺在床上都萦绕不去... 也许从此以后，对我来说吸血鬼的经典仪式就是这
个红色瀑布了。
这个仪式，在本片中也不是那么正规而古版，大部分人是钻进小洞里看乌鸦乱飞然后看
见自己，吸血妈妈 Clara则是如天降甘霖般在血色喷泉中沐浴，然后一跃而下跳进海中
，颇有悲苦压抑一生终于得到解放与救赎的舒畅感。吸血妈妈 Clara这角色十足地符合
哥德文学的主题，尽管不是城堡公主，却是一个怎么看都只是如蝼蚁般一捏就死的小人
物，尽管在天一般高的无奈宿命下只能看着自己身心俱残一步步陨落，但仍能从谷底奋
起一搏闯出一线生机。
3. 没有时光的厚重
没错，的确没有时光的厚重，本片的吸血鬼母女并没有能够像时空旅人一般看尽天下事
尝尽天下人情冷暖，正好相反，本片隐然就在颠覆这个“200 岁苍老吸血鬼”的概念，
而呈现吸血鬼完全相反的一面：时光的冻结。也许为了这个主题，本片设定了一个长达
两百年的无尽追杀与逃难，让吸血鬼母女尽管一站站搬家，却于每一站都要开启一个未
知又小心翼翼的新生活，当妓女当 200年也不厌倦，因为这组吸血鬼才不是一般吸血鬼
片里的高富帅有钱有闲游历人间，她们母女两 200年来每一天都在为生存苦苦挣扎。
因此，尽管这母女俩都是 200多岁的老鬼，却一直活在当下，并且囿于她们冻结的外貌
（本片在学校里就提到过几次 timeless 的概念），她们的生活也被冻结 － 既然还年
轻能当妓女就来当 200年何乐而不为？女儿也永远是个 16 岁少女，她见识过的 200年
都是 16 岁少女的世界，200 年来也只会被当 16 岁少女看待，她只是年复一年去上高
中过高中生活、没上学就被各个世代的社工人员关切，这个问题少女时光就这样大同小
异地被冻结了 200年。
同一个吸血鬼的冻龄设定，其实就有“时光的厚重”与“时光的冻结”两个截然不同的
面向，就看是什么样的故事设定、什么样的吸血鬼生命探索。那些被吸时就是城堡贵族
的高富帅当然就是游历人间游到腻而感受“时光的厚重”（说实话还是在做他们日复一
日在做的事呀，天天旅游血拼喝下午茶的贵妇，成为吸血鬼后还是贵妇），而成为吸血
鬼时就身无分文处处被人欺负的妓女与孤儿，根本没有“时光的厚重”，只有 200年如
一日战战兢兢的逃难，每天都是充满危险与刻苦的全新一天，时光早已冻结。
4. 旧时代华丽一族的氛围也荡然无存
事实上，本片反而用这个逃难 200年的主题，非常认真地呈现了一点也不“华丽”反而
非常另类的吸血鬼生命：下贱的妓女与孤儿，不但是都市沟鼠还是女人这种等而次之的
生物，怎么能跟我们这些有城堡、有家世、有品味的高贵男人在“兄弟”会里平起平坐
呢？
兄弟会面试 Clara的场景，让我们第一次看到可怜自卑的 Clara妈妈抬起头充满自信地
直视人眼睛抬头挺胸说话，场景则在与破败 Hastings 呈极端对比的华丽殿堂 － 都柏
林三一学院图书馆，这就是许多对吸血鬼故事有刻板期待的影迷们心目中的“华丽”与
“古老”，这不就惊鸿一瞥给你们看了吗？话说回来，这些影迷对吸血鬼片的执著期待
，和这兄弟会对吸血鬼阶级的身分地位那如洁癖一般的坚持，又有什么差别？
5. 没有永生的沧桑疲倦
随着这个“时光冻结”的主题，Saoirse Ronan 演出本片的最大挑战，还不是在于要演
出一个 200岁的苍老心灵，事实上这苍老心灵于本片中只在非常有限的场景中呈现（譬
如对校长那段缓慢冷静的威胁），而大部分时间更困难的演技是要演回一个 16 岁问题
少女。毕竟要塑造 Kirsten Dunst十岁少女的老成，导演早在 20 年前就玩过了，这回
要塑造的是 216岁老吸血鬼的年轻心灵。
本片被 ash1118版友批评的最无脑剧情，就是吸血鬼女儿 Eleanor居然这么不怕死地写
日记，留下踪迹让别人来追杀，就像《国定杀戮日》小男孩打开家门让人进来一样无脑
。这的确是一般人用带着距离的理性“有脑”观点能够看到的“无脑”，但这就是这些
电影有血有肉之处：主角们并不是用理性与自利的纯“有脑”思考在推动剧情，而是看
见了这工具理性的“有脑”之荒谬，而让自己压抑著的、那真实美好却带有危险的感性
心灵出来冒险。
在《国定杀戮日》那全美都变成自私自利的疯狂时代里，只剩下小男孩还剩下一点失落
已久的人性与勇气；在《血染拜占庭》这个充满伪装与谎言的吸血母女逃难旅程中，在
修道院压抑生活了 16 年的少女跟着妈妈继续过了 200年的压抑生活，还仍然没有能够
跨进属于全球少女的青春叛逆 17 岁。这个压抑的逃难旅程可以压抑 100、200 年、甚
至再压抑个五六百年也不奇怪，但要突破压抑、叛逆一下、挥洒自我，只是迟早的事而
已。当然这一突破就让这冻结的时间解冻了，也让 200年来找不到吸血母女的兄弟会终
于追踪到她们，这就是长大的冒险。
因此，本片完全是迈向 17 岁的吸血少女故事，当然没有“永生的沧桑疲倦”，反而一
切都很新奇：她终于愿意回应旁人了，终于愿意与男生交往看看了，终于愿意分享自己
心情了。看看这当代的英国高中场景，文学课和我们那苦板的国文课截然不同，反而更
像《蓝色是最温暖的颜色》里的法国高中文学课，提再多的经典都只是要教少年们发现
自己、组织自己、表达自己进而挥洒自己。
从这角度来看，吸血女儿 Eleanor看似脑残的日记书写、甚至更脑残地让一页页日记像
瓶中信一样随风而逝，其实是每一个压抑少年对表达自我、与人交心的渴望；而吸血妈
妈 Clara就像每一个苦口婆心保护孩子的父母，如《冰雪奇缘》 Elsa 女王的爸妈耳提
面命地叮咛 "conceal, don't feel"。
其实，许许多多爸妈真的也像吸血妈妈 Clara一样，从宝宝呱呱落地起一路保护一路带
大 16 年，和 Clara 带大 216 年是一样的，都仿佛时间冻结了，日复一日为孩子照料
吃穿嘘寒问暖，如此的甜蜜负荷却也如此耽溺，从不感觉“沧桑疲倦”反而希望时光冻
结，一直都无法意识到更无法接受宝宝终有一天要脱离父母羽翼展开人生冒险，而父母
也终于要卸下重担重新找回挥洒自己的中年新生活。
片尾，吸血母女 Clara 与 Eleanor 各自找到了男伴，两对吸血鸳鸯分道扬镳，各自浪
迹天涯展开新生活，就是女儿的成长与妈妈的第二春！尽管我对王子公主美满结局总是
觉得很老套... 无论如何，本片故事新颖、意义简单而深远、对吸血鬼经典的突破轻描
淡写地自然、场景选择设计与摄影非常有压抑的气氛、当然还有两位厉害年轻女星驾轻
就熟的表现，就算票房不好也未必合台湾影迷的口味，我仍然相当推荐！
当然，如果有人想把它拿来和导演 20 年前的经典作品《夜访吸血鬼》比较观赏，也是
很好的切入点：这是两个截然不同的吸血鬼故事、两段轻重截然不同的生命史、两个天
差地远的吸血鬼阶级处境、以及美国与英爱两套大异其趣的场景情境与叙事手法。毕竟
Neil Jordan 已经拍过《夜访吸血鬼》了，难道还要再拍一部大同小异的电影来超越自
己吗？
附赠一篇半年前英国卫报的 Saoirse Ronan 访谈侧记：
http://www.theguardian.com/film/2013/may/27/saoirse-ronan-200-years-you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