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看《看见台湾》，五味杂陈，觉得这部片一方面相当沈重，但仔细
想想又觉得它太过舒服。沈重的是感叹我们人类对土地无尽的剥削，又短
视近利只会临到头来“怪天怪地怪政府”；而诡异的是这个沈重的观影经
验其实相当舒服，不需要多思考，就在气势磅礡的交响乐中、在自由版的
空灵寂静女声中、在原住民小朋友山巅的歌声中，很顺利很舒服地就融入
台湾念真情语重心长的老生常谈，觉得我被震撼了、我成长了、我启发了
，昨天的我是个伤害环境的共犯，今天的我看完电影后洗心革面、明天的
我即将重生成为地球公民！
这就是舒服，就是热血，就是一部 feel good movie，尽管针砭世事却是
一部“感觉良好”的电影。感觉良好有什么不好呢？一定有很多人觉得我
很龟毛，但是每当太容易“感觉良好”或“感动”时，其实正是一个舒服
的陷阱，让我太容易跟着这个感动的逻辑不假思索地走下去，反而让我的
主动思考渐渐撤守。
回家看到版上各种关于本片的负雷文，我的理智才渐渐回来，我对环境问
题的结构性知识才一点点回到脑海中，一幕幕回想起来才慢慢发现：本片
的环境问题论述，真的是老生常谈，几乎全部是我 1990s读小学时就已经
听过几百次的常识，它说的现象当然大体上都没错，“人类”作为一个集
合名词当然也该节制自己的欲望爱乡爱土爱地球。只是告别小学都已经快
二十年了，我怎么还可以再满足于这种小学课本的层次呢？
不过，任何的感性或直觉，都仍然有其随时点醒我们的价值，也往往给我
们蛛丝马迹来发展我们的理性思考。因此，我第二次看《看见台湾》决定
采取一个极端的方式：戴大耳机进场，无丝竹之乱耳，只“看见”台湾空
中影像而不听任何后制烘托情绪的配乐（反正是配乐，又不是景观中收到
的现场音），也不听吴念真的旁白了。
没有旁白在旁边牵着走，没有配乐搧风点火，这个《看见台湾》的一幕幕
空照影像反而更好看，更单纯，也更直指内心。它会丢出很多美景，让人
会在心里自问“哇，原来台湾有这样的地方这样的地形，这是哪里呢？”
也会丢出很多丑景如满满的抽地下水水管，令人在心里自己思考“天呀怎
么有这么多抽水管这么多养殖池，他们是云林的鱼塭吗？这是不是在表现
地层下陷的问题？它有多大数量有多严重呢？”
其实环境问题都不新鲜，已经超出小学程度的成年观众也都有本事自己查
询思考，网络上与新闻上处处都是关于这些环境问题的深入讨论与辩论，
并不需要期待本片提出什么洞见。空拍的积极效应，在于用令人震撼的规
模呈现一个台湾的景观，重重震撼一下观众，给他一个动机回家进一步查
询并仔细思考，而非简单地跟随旁白那个逻辑简化的乱耳丝竹。
空拍一直都是一个从表面现象切入的方法，在许多不同领域当中都有其不
可取代的功用。譬如考古学里，空拍观察地物地貌的织理，往往可以在规
律中发现一些不规律的蛛丝马迹，譬如在一片同高的玉米田里突然有一小
片带状的不同高，这时熟练的考古学家就会闻出些不同的气味：“这里一
定有什么玄机”。
但，没有任何考古学家会仅经由空拍就推演出任何掷地有声的论述，要知
道下面有什么玄机，一定要派地面部队在地面上用更接近的调查方法继续
推测，就算到了考古挖掘地步后，还要把所有挖出来的物体仔细分析比对
并加入各种外部资料，才能逐步建立假说然后慢慢验证。
既然《看见台湾》这部片就是坚持全空拍，而不下到地面做任何的研究调
查记录，那么本片的所有论述就无法以我们对纪录片的期待来要求，也不
值得我们小学已经毕业的成人们照单全收，不过若要当小学的环境教育片
我倒是乐观其成。
而对我们大人来说呢？这是给我们这些在社会上各守岗位，日复一日专注
在自己这一小块事业上默默努力的人们，一个再次拉高来看、找到新灵感
的机会。这样的“高度”我们并不是没有，只是久久不见容易忽略了它，
本片这一个令人印象深刻而目不暇给的“提醒”，只是一个开端而已，并
不是要让我们照单全收地听他那逻辑简化的旁白，而是要提醒我们继续深
化我们对环境的关心，多查询、多探听、多思考、然后在独立思考后精准
行动。
因此，我要大推：戴上耳机的《看见台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