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西与席琳总是让我想起沙特与波娃，不同的是并非那么脱俗拔尘；
讨论的不全是死生大限、存在的意义与万物的本质；反而更多触及的
是亘古的爱与被爱，如此简单而已。
Before Sunrise梦幻不羁，此情此景只应天上有。“他们两人都相信
是一股突发的热情让他俩交会。这样的笃定是美丽的，但变化无常更
是美丽。”就是基于不愿让瞬间但确实存在的爱fade out，而留下一
个影史上近乎无法逼视的夜。正因如此远观不可亵玩的神圣，Sunrise
对我来说总是有些却步。如此过分美好却又露亦如电。但维也纳车站
旁广场的清晨，那样的光影构图又是谁一辈子能够忘记的画面？
Before Sunset一方面承继了这种浪漫，并更down-to-earth的让我们
了解到：即便身心灵都如此契合，拥有对方永远知道怎么接出下一句
话的好默契，仿佛对方就是自己那失落已久的 alter ego、纵然在对
方的眼中能看到那样清澈的爱意，好像世上唯一能和自己玩着永远没
有尽头的对话接龙。现实仍然将当初浪漫的两个人打回原形，无数个
痛苦惆怅的“What if?”将无法言说却更暗潮汹涌的情绪如海浪般层
叠袭来。也才会让我们看到在车中那最富火药味的一幕：席琳因那夜
后不再感到有能力爱人及无止尽的掏空感而爆发不能自己。但在大破
大立把话说开之后，一曲 A waltz for a night又将一切拉回当时所
有的美好回忆，并再度留下悬念。
Before Midnight又过九年，放眼世界影坛并没有太多萤幕情侣(杰西
和席琳是至今看过最像真实情侣的一对，超越Tom Hanks与 Meg Ryan
太多太多。两人谈话的声音节奏和好默契及慧诘都已让我下定决心这
辈子要是可以一直听着她们聊天到死为止该有多好，或如果有这种
podcast，耳朵绝对没有任何空间留给其他声响)有这么好的运气能够
二度再续前缘。至此双双步入中年，无论当初是多么的愤世嫉俗、浪
漫不羁，剩下的可能都只是逐渐符合 middle-aged定义的身材与样貌，
和不断与现实妥协后徒留的忿恨、无力、挫折。必须承认，Midnight
一片有三分之一，或接近一半的时间是让观众侷促不安的。
镜头语言的使用上，长镜头的频繁使用已经成为这个系列的招牌。片
初两个长镜头各自持续了十分钟以上的时间，在这十分钟里一镜到底
没有机会NG重来，更能看出演员的演技与好默契(虽然Julie诙谐地指
出她不认为和Ethan之间真有大家说的chemistry，笑着说最多只是互
对对方过敏罢了)。开车一镜呼应到Sunset的车中一镜(除此之外也让
人想起女神Binoche的《爱情对白》车镜)、草原漫步一镜让人联想到
Sunset从Shakespear and Company走出后，一路沿着
Rue Saint-Julien le Pauvre走到Le Pure Cafe的镜头。两个镜头都
让演员各自滔滔不绝的谈著对白，谁说观众只选择被豢养没营养分镜？
或高预算大成本大制作爆破的无聊场景？或请到国际知名但演技趋近
于零的演员？
从Midnight开始，是观众首次看到两个人“真正”进入一段关系后如
何相处，如何将一晚、一个黄昏的浪漫(Sunset中，席琳：Maybe we're
only good at brief encounters, walking around in European cities.
In warm climate!) 带进婚姻这个爱情的坟墓。当然步入婚姻生活后
你仍然可以尽情谈论工作、政治、文学、艺术、初恋、童年、女性主
义、爱情、人生，但我们都知道真正盖上棺材后，占大多数的从来不
会是这些；机智聪慧的思考变成了谁付出时间、谁放弃梦想、谁牺牲
自我、谁配合对方，这些才是我们不得不面对的残忍时刻 (席琳：我
为了小孩、家庭忙到没有时间思考了，我发现我仅存能想事情的时刻
只有在办公室上大号时。我的大脑都快把屎味和思考画上等号了。男
人就像活在童话世界中一样，觉得家事都有小仙子自动完成了，男主
角只要每天固定去树林中沉思散步两小时，有灵感的时候写写书就好。
而女人天生就是养育者的角色，容易为自己没有照顾好一个家而感到
内疚)。最后只好殊途同归于男女天生思考模式不同的old panel。
身为一路看着两人走来的观众固然是忧喜参半的，忧的是就连当初那
样毫无保留挥洒自我洒脱活在当下的两人，最后还是不免受困于这个
永远没有出口的懊恼与无力深渊；喜的是在这样的环境中，她们依然
可以一笑置之以幽默言语自娱娱人。就因为我们都知道爱情最后会变
成什么样子(看看我们的父母，或身旁见过的听过的夫妇们)，我们才
不得不对于这样挣扎的演出感到无比真诚 (尽管是pain in the ass)，
认同随着时间过去，人生轨迹、时间巨轮无可避免的会将我们推到那
个无底深渊。也因为这样，杰西与席琳在Midnight中不断抛出这个贯
穿全场的命题：“如果回到最初相遇时，你还愿意和我一起下火车吗？”
听来无力，却是来自灵魂深处最深层的呐喊。
Richard Linklater、Julie Delpy、Ethan Hawke 三人最终为爱情片
开创了一个新类型(在此类型同时设下无法超越的标竿)。无庸置疑的，
Before Trilogy已经是这辈子最爱的电影系列，但在三部之中Sunset
因为浪漫揉合现实(加上Julie当时实在美艳不可方物，已脱稚气兼有
成熟世故的韵味，搭配日落 magic hour柔和打光的巴黎街景)而跃出
，成为这辈子最爱的电影 (Sunrise太过梦幻、Midnight过分现实)。
必须得说，做为后作的Midnight合三人之力，已经没有可以挑剔之处
，入围每一个影评的年度 Top10都不意外，做为观众只能感谢他们带
来一次又一次的深层自我追寻思考。唯一让人感到无比失落之处应该
就是当意识到剧情至此又将落幕时，想着又要背着这个悬念 (非常大
的不确定性) 再隔九年(？)才能看到他俩重新聚首，让人过分伤心。
庆幸的是这周至少要再看个三次以上才肯罢休。
离开电影院时脑中回响的尽是席琳那句“没想到我们最后还是走到这
一步了。”是啊，无论再难忘、再梦幻、再契合，终究还是要走到这
一步。但，We'll figure it ou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