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ttp://dfll.fudan.edu.cn/s/87/t/303/db/2d/info56109.htm
无路之处,只有想方设法去建路——村上春树
发布时间:2013-07-12
自从2003年,我重新翻译了塞林格的《The Catcher in the Rye》(《麦田里的守望者》
)(白水社)之后,相继又于06年翻译了《The Great Gatsby》(《了不起的盖兹比》)
(中央公论新社),07年翻译了《The Long Goodbye》(《漫长的告别》)(早川书房)
,08年翻译了《Breakfast at Tiffany's》(《蒂凡尼的早餐》)(新潮文库)这些经典
著作。
这些都是我十多岁时喜爱阅读的书籍。那时的读书体验深深烙在了体内,成为了自己写作
小说时的灵感之源。
1981年我翻译完菲兹杰拉德的《My Lost City》(《我失落的城市》)(中公文库)之后
,虽然也一直有一点点地做着些翻译,但是我的本职是小说家,所以直到具备翻译上述四
作的能力,将近20年的准备是必要的。
在这四部作品中,《The Catcher in the Rye》与《The Long Goodbye》两作新译本承受
了相对较多的舆论压力。这两部作品早在40、50年前就有了公认的译本,部分老一辈的读
者甚至将旧译本当成了自己的青春之书,所以新译本令他们感到就像“沾著泥的脚踏入了
自己的圣地”一样。相对的,也许是《The Great Gatsby》已有了数种译本的缘故吧,我
觉得自己的译本还是比较顺利地获得了读者们的认可。
不过,语言这东西始终处于发展之中。过了50年,原先的用语将遭到淘汰是理所当然的事
。我觉得出于对今后年轻的读者的考虑,包括对话用语的措辞在内,作品的重新翻译无论
如何都是很有必要的。反过来说,考虑到从今往后的50年,我认为应尽量避免使用会迅速
淘汰的年轻人的用语。在这些方面,花费一番功夫来进行翻译是必须的。
在过去,译界有着这样的观点:反正是推理小说,只要原文大意正确,一些细枝末节略去
也无伤大雅。但是,与那时相比,翻译在技术与观念上都发生了巨大的改变。如今的主流
观点是:完整并且精确地翻译。我也认为那些已经被奉为经典的小说,尤其应遵从这一观
点来进行翻译。
更何况,现在有了更加好的词典,通过互联网也能查到更多的资料,同时我自己与国外友
人交流的机会也变多了。因此,查了就会知道、问了就会明白,这样的具体例子能举出很
多。
数十年前,无论怎么查都不明白意思的专有名词,时至今日也能正确把握了。翻译的世界
发生了巨大变换,基于此我所新译的作品可以说是具备了以下这几个特点:既是曾对我产
生过影响的,又是用英语创作而成的,同时早年的翻译版本快要被时代淘汰的经典作品。
而像《恶灵》和《卡拉马佐夫兄弟》因为是俄语作品,我力有不逮;又比如说冯内古特时
代的作品,原译本尚未过时,无须新译。
身为小说家的自己如今为什么去会翻译这些作品?关于这个问题,每次在新译本的后记中
我都有所提及。于我而言,重新翻译的目的之一是让身为小说家的自己认清自己到底是从
何而来。因此,在后记中我都会回顾自己通过这部作品学到了怎样的写作方法。
所谓翻译,即精读的极致。一字一句都不得改动地阅读,通过这种熟读,能很好地学习小
说的写作。对于同其他作家以及文坛没什么交集的我来说,翻译就像是唯一磨砺自己写作
的方法。
有不明白的地方,一整天就和一行文章对峙著苦思冥想,这在写小说时也是不错的头脑运
动。
比如说,《The Great Gatsby》原文非常漂亮,但是若仅仅一五一十地翻译,译文终究达
不到圆润如意,难以成为一篇优秀的日语文章。
不将所有的语序进行调整,措辞进行拆分重组的话,我就无法顺利地表达出原文意思,而
且原文中菲兹杰拉德越是着意精心描写的关键部分,译文越是难得其妙。所以说,菲兹杰
拉德真是厉害啊,无论如何我都必须紧紧把握住其厉害之处,直至完成翻译。
而钱德勒,他在一丝不苟地完成想要着重描写的部分后,剩余部分就笔随心动。这种收放
自如真是太棒了。至于卡波特,虽然和我自己写作的文体有所不同,但就感觉而言,如何
移步换景地来行文,这种方法非常值得借鉴。
翻译最困难之处在于必须要把英语的节奏转化为日语的节奏。因为不顺畅的文章是难以吸
引读者读到最后的。
按照英语的节奏进行翻译,句子读来必然不像地道的日语。对于词序、标点的位置等,都
必须进行相应的调整。为了体现出译文的语言习惯,在翻译过程中需要适当合并或拆分原
文。
最糟糕的译文大概就是,读者在阅读时往往不明所以,不得不常常回到前面的部分重新阅
读。
从这个角度讲,节奏可以决定译文的生死。因此,行文还是要富有节奏才好。顺带一提,
我最近在读《卡拉马佐夫兄弟》的新译本——这并非我第一次读这本小说——新译本的译
文朗朗上口,十分易于阅读,几乎可以不停顿地一读到底。
我清晨四点左右起床,上午一直埋首于小说创作。而翻译,要说的话,则是作为一种余兴
。一天工作结束后,纯粹以一种享受的心态地做着翻译。写小说时,不集中注意力的话就
无从落笔,完全无法分心去听音乐;相反,翻译时则是边听边翻,音乐为这份享受更添一
份愉悦。
今天,直到刚才我还听着20世纪60年代的R&B音乐……像SAM&DAVE、BOOKER T and THE MG
’S之类的。前一天,我就决定好明天想要听的音乐的主题,将胶木唱片事先堆放在书桌
旁。比起听CD,似乎听胶木唱片更能令我的翻译顺利进行。
翻译时,我常常受到鼓舞。像在翻译《Breakfast at Tiffany's》时,我钦佩卡波特竟然
能创作出如此美妙的作品。他自身在完成这部作品后也再难以超越而苦恼不已。这样一想
,在做着翻译的同时,我深深感受到了小说创作的美好和艰辛。
菲兹杰拉德同样如此,他一边承受着人生的苦难,一边在这一生只此一刻之际创作了《
The Great Gatsby》。钱德勒亦是一边照顾着重病的夫人,一边受困于酒精中毒,却仍燃
烧着生命之火创作著《The Long Goodbye》。
一想到这些了不起的小说是如此诞生于世的,就觉得自己也要咬紧牙关、振奋精神、努力
创作。另外,一想到那些令自己心悦诚服的存在,不禁感叹“这可真是厉害啊!”。念及
于此,就觉得这真是太美好了,我想在其他领域大抵也是如此吧。对盖兹比而言,这就仿
佛是海面上绿色灯火般的存在,对我而言,就是这些亲手重新翻译的小说。
直到2000年以前,我一直在翻译同时代作家(如蒂姆・奥布赖恩和雷蒙德·卡佛等)的小
说。那时,我怀着想要学习各种各样写作手法与文章结构的动机,因此在他们的作品中会
有新的发现,“啊,这样啊,原来还可以这样来写”。
然而,到了如今这个年龄,我觉得应该要学的东西差不多也都学了(虽然这话可能听上去
显得有些傲慢)。今后,只有通过自己的双手,来开拓出属于自己的方法。无路之处,只
有想方设法去建路。
目前,我正在写一部全新的长篇小说(本文取材时,《1Q84》正在创作中)。在这部小说
中,我全部使用第三人称来进行写作。过去我只采用第一人称视角。在《海边的卡夫卡》
(新潮文库)中,我试着交替使用了第一人称和第三人称的视角。此后,在短篇集《东京
奇谭集》(新潮文库)和中篇小说《天黑以后》(讲谈社文库)中,我首次尝试使用了第
三人称。然后,这次则是将第三人称视角带入长篇小说。
长期来看,我的写作可以说是从第一人称慢慢向第三人称进行着转变。上述那些重新翻译
的小说恰巧都是第一人称视角的作品,如今之所以能够翻译这些作品,主要是因为自己现
在已经能和第一人称视角的作品保持一定的距离。与自己距离过近的作品,翻译起来到底
还是比较困难。
就像锻炼身体一样,于我而言,继续著翻译工作,也是为了写出哪怕只是比现在好那么一
点点的小说。作为一名小说家,我真是贪心。但是,我觉得所有的小说家对于自己写的东
西应该都是“贪得无厌”的才对。因为,满足于现状的话,就会止步不前。
我也写了差不多有30年的小说,但是依旧认为自己尚在前进的道路上。所以,完全没有资
格去对别人的事情指指点点。因为,现在在我眼前的,只有自己需要全身心去写作的小说
而已。
村上春树(2011)“道のないところに、何とか道を造っていくしかありません”
木村俊介(著)‘物语论:物语が纺がれていく过程─17人の创作者が语る’
(pp.9-16)讲谈社
(外文学院日语系2010级本科生 张天楠 译
《无路之处》按语
http://dfll.fudan.edu.cn/s/87/t/303/db/2e/info56110.htm
木村俊介‘物语论’
http://bookclub.kodansha.co.jp/bc2_bc/search_view.jsp?b=2881292
周刊文春 2009年1月1日・8日新年特大号
村上春树インタビュー “翻訳は究极の精読です”
http://www.bunshun.co.jp/mag/shukanbunshun/shukanbunshun090108.ht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