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湾新媒体连番出现,他们哪里是“新”的?哪里还是“旧”的?
https://theinitium.com/article/20161005-taiwan-new-media/
不漏新闻的模式已经不够了。新闻工作应该更深刻周延地掌握、分析事实,内容为王,只
是产制与传播过程有新的方式了。
端传媒记者 吕苡榕 发自台北
“第三届PTT E-sports电竞大赛”的广告在《上报》网站最醒目的地方闪烁了好一阵。在
这个以深度政治新闻与调查报导为取向的“新媒体”上,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但也正是这
份突兀,让这个今年7月才诞生却已显得苍老的“新媒体”,有了更多值得观察者探索、
追问的趣味。
《上报》是谢忠良投身的第二个“新媒体”。谢忠良是台湾最知名的调查记者之一,1996
年他任职《亚洲周刊》,报导当时国民党有意捐款1500万美元给克林顿(克林顿)总统竞
选连任。2001年他转战《壹周刊》,隔年揭发了前总统李登辉主政时期,国安局曾经非法
私设秘密帐户。“国安密帐”案堪称2000年台湾第一次政党轮替时最重要的政治事件之一
。
顶着“老派调查记者”的光环,谢忠良这几年屡屡参与“新媒体”的创建。离开《壹周刊
》后,谢忠良先是到了2014年开台的《风传媒》担任总编辑,拉开台湾“新媒体”战国时
代的序幕。2015年《信传媒》、《报导者》创立;今年,谢忠良拉着老班底,转移阵地到
《上报》,10月则有谢忠良在《壹周刊》的老同事、前社长裴伟创立的《镜传媒》挟庞大
资源强势来袭。
短短3年,5家综合性“新媒体”开台。对比台湾纸本媒体这几年越发寂寥,网络(网络)
世界短短几年内却是新兴媒体百家争鸣,让这块市场显得锣鼓喧天。
新瓶装旧酒
但综观这几年台湾“新媒体”的各种实验,却隐约能嗅出多数的尝试循着相近的路数迈进
,有以大笔资金挹注资深媒体人成立新品牌;以及既有媒体内部转型为两大主要阵营。短
短几年间各大品牌陆续冒出头,实质上却是熟悉的面孔在不同招牌下排列组合,更迭之间
难掩“新媒体”内部新瓶装旧酒的局面。
就从开风气之先的《风传媒》谈起:2013年7月,前富邦证券董事长张果军创办“国风传
媒有限公司”,网罗多名《中国时报》与《壹周刊》资深记者,半年后《风传媒》网站上
线,吹响政治调查记者往网络进军的号角。
“新媒体”有多老?一位《风传媒》记者了然于胸。阿固(化名)是《风传媒》元老,他
笑着说:“我们号称‘新媒体’,但是一开始的总编辑谢忠良是不会用电脑的。他是用手
写,其他人再帮他打字。我们是看着他从不会用,慢慢学会打字。而且一直到2014年下半
年,编辑部里10个记者只有3个人在30岁以下。”
“另外《风传媒》的网站最初用的是设计好的套件,老板在网站规划上依旧是传统的想像
,像是要我们弄讨论区和部落格。”
阿固细数着最初的经营策略,包括网站的社群小编,每一天得先预排隔日要在社群网站上
露出的文章,“像我们有些独家,主管会说要排在早上6点出,因为那时报纸都已经印好
,没人来得及跟你的新闻。但是现在新闻要靠社群来推,那早上6点谁上脸书?脸书使用
高峰明明是晚上11点、12点呀,你早上6点发,转发率就很差。”阿固说道。
《风传媒》的例子,反映出传统媒体的经营思维依旧主导了“新媒体”。而这种特色,与
它创生时的结构:资金与核心编辑部,有极大的关联性。
但2015年起随着《风传媒》引进网络人才,尝试从数据中找出兼顾网络触及热度,同时避
免“独家仅存一秒”,新闻一发出就被其他媒体改写转载的发稿模式,最初与网络稍嫌脱
节的状况才获得改变。
“在台湾的创投几乎不会投资媒体,因为媒体短期内要获利不容易。因此投资媒体的资金
大多来自个人。个体的投资人,又几乎是年纪稍长的企业家,他们对网络也不是那么熟悉
。”对于台湾的媒体投资环境,SOS新闻募资平台创办人翁子麒自有一套观察。
当媒体并不是一门短期能获利的好生意,且前期投注经费不算便宜时,这些愿意捧着银子
资助创办媒体的投资人要的是什么?答案恐怕不是实质收益,而是无形的“影响力”。
因此《风传媒》从上线之初便不断被质疑是否与富邦金控董事长蔡明忠有关系;《上报》
浮出台面的主导者是前总统陈水扁的机要马永成,背后“扁系金主”投资的传闻不断。至
于近期加入战局的《镜周刊》,因董监事名单出现前立委谢国梁办公室主任张世明的名字
,因此也被怀疑有政治人物出资。不过这些传言多被否认,谢国梁甚至大动作召开记者会
,澄清与《镜周刊》的关系。
翁子麒更是直接用“感觉就是把文字变成PDF后放到网络上而已”来形容这些“新媒体”
网站的视觉呈现。至于多元的内容呈现方式,在“新媒体”身上,仍显得少见。
在台湾,媒体影响力的具体展现,主要集中于“对政治领域新闻的挖掘能力”。为了能在
第一时间打出“影响力”,“新媒体”不论《风传媒》、《信传媒》或《上报》,几乎毫
无二致的专攻政治领域。
偏偏政治新闻这样一个讲求人脉与消息来源网络的领域,若要挖得深,资历的累积是先决
条件,“像我们调查组的记者,资历最短的是跑新闻六、七年的政治记者,完全没有新人
。”曾经在传统媒体任职多年,今年转往《上报》的记者小佑(化名)说道。
图 http://tinyurl.com/zchyaan
资深记者过去经历多在传统媒体累积,对于网络和科技也并不特别熟稔;搭配上同样对于
网络稍嫌陌生的投资人,创生出的“新媒体”,难免有种老派的韵味。也让这些“新媒体
”似乎都长着一张相似的脸,“你看我们的网站的风格和《风传媒》就很像啊,连名片风
格都长一样。”把玩着手上的名片,小佑忍不住笑了笑。
2014年上线的《风传媒》,虽然一开始就有互动与数据内容的呈现。但对于这些多元呈现
方式的态度,内部资深媒体人花了一些时间慢慢调整。两年前从入口网站Yahoo奇摩转往
《风传媒》发展的营运长温芳瑜说,资深媒体人一开始在面对新技术时,“总会觉得要放
很多图表,要做的很花俏,要会动、要很炫。我曾经要工程师不要把钱花在那些花花俏俏
的东西上,还引来一阵反弹。”反复沟通后,彼此才终于达到共识。
“使用影音、图表或互动,能表达得比文字更生动清楚的话才需要用不同的呈现方式。而
不是用形式压过内容。”温芳瑜很得意的作品是“用电大搜查”:“它就是技术与编辑达
到共识后的成果。用干净的接口和互动的方式,把数据资料汇整成读者容易阅读的东西。
”
但资深媒体人与投资人的组合,影响的不仅仅是网站与内容呈现,同时还反映出媒体本身
在资源分配上的逻辑。
虽然网络媒体相较于纸本,投资成本相对便宜,但要在缺乏获利模式的前提下维系下去,
手上的算盘还是得打得精明。谈到《上报》的财务规画,谢忠良盘算着:“我们希望赔的
范围,一年可以控制在1000万到2000万(台币,约244万到488万港币/31万到63万美元
/209万到419万人民币)之间。目前一个月成本大约300万到400万(约73万到97万港币
/9.4万到12.6万美元/62万到83万人民币)之间,控制在这里头,大概可以撑5到10年不用
再增资。”
令人苦恼的获利模式
开源不易,又要节流,资源分配上对于不熟悉网络的主事者来说,当然不会把过多资源投
注到技术上头。“毕竟技术面的东西要3年、5年才会看出成效,想要在短时间内打出影响
力,资源分配的主力就不在技术。”过去曾在《泛科学》担任主编,如今转往联合报系旗
下子公司OmnInsight担任CEO的陆子钧耸了耸肩。
而对于技术缺乏投资,最直接反映在阅读接口的设计上。这几年当读者的阅读习惯早已转
移到行动装置后,网站或APP如何更契合行动装置上的阅读,成为是否受读者青睐的一项
关键。读者对于阅读接口的感受,和投入在技术上的资源多寡高度相关,但像是《信传媒
》便未推出APP,而是以官方LINE帐号来推播新闻;《上报》则预计10月才会推出APP。《
风传媒》虽有APP,不过目前功能上仅仅只于文字阅读。温芳瑜的看法是:在后APP时代,
并不是每一个媒体都一定需要很花俏的APP,更重要的是内容值得网友打开APP,回归到单
纯简单的新闻阅读器反而更符合读者的需求。
“网站和APP都是一分钱、一分货,你的东西做得好不好一目了然。很有趣的是,当大家
都知道读者来自行动装置后,你连这个都没做好,那你的新闻是要给谁看?”陆子钧反问
。
不过一项现实的考量,的确阻碍了媒体将资源放在技术层面。小佑苦笑着说,“要增加技
术面的东西,就要投入更多钱。但金主可没有那么好找啊。”他和另一位新媒体管理层人
士都听说或有这样的经历:“不少金主前一天晚上一起喝酒时满口答应,隔天酒醒后打给
他,永远变成秘书接听。”
资金有限,“新媒体”无不想着如何赚钱。近期《风传媒》开始思考不同的营运模式,除
了广告以外,温芳瑜说,他们希望明年能推出“赞助形式的募资”,由读者赞助他觉得好
的内容作者,而这作者不仅限于记者,专栏作家和读者投书通通包含在内,让读者与作者
直接产生互动。不过赞助金额还需要更细致的消费者行为模式分析,最大的难题还是在于
“你有多了解使用者行为”,温芳瑜说道。同时《风传媒》也投入技术,研发“个人化投
放新闻与广告”模式。
有趣的是,《上报》无心插柳挖到一个“获利模式”。由于内部员工的私人关系,《上报
》和世界电竞大赛冠军搭上了线。也因此一个政治深度调查的网站内,有了“游戏”与“
Pokémon GOing”(此栏目现已改为“LOL世界大赛”)两大栏目。点开“游戏”频道,
里头全是与电玩“英雄联盟”有关的专业分析文。谢忠良直言,这里的单篇文章,每日点
阅都能破万,因为玩家都会看。
“因为这样,我们今年有电竞的活动,半年的营收会比过去《风传媒》多一些。”谢忠良
笑了笑说道。今年9月18日,《上报》协办的“第三届PTT E-sports电竞大赛”在台北
ATT SHOW BOX 立方文创正式开打。赛前一个月,活动的讯息占据了《上报》最醒目的广
告字段。
“粉丝经济大家都只讲对一半。按赞和会掏钱的,搞不好根本是两群不同的人。但粉丝的
面目是很模糊的,所以我们的工作是,找出这些人的模样。”
但在稳定收益出现前,“新媒体”本身的扩增与尝试还是有限。相较于另一条既有媒体内
部转型“新媒体”的路数,就显得有些绑手绑脚。
2011年,《商业周刊》等老媒体挟原有的庞大资源开始向数位化迈进,《天下杂志》也发
展出独立评论和影音等多元品项。既有媒体内部转型成为近年“新媒体”风潮的另一种路
数。
联合报系这几年也砸下重金做了多种尝试:2013年推出UDN TV、2014年成立新媒体部、
2015年则有编辑部数位制作人中心。据了解,对媒体前景的焦虑,让联合报系想要什么都
试试看,但资金是关键;像UDN TV就3年烧了6亿(约1.4亿港币/1900万美元/1.2亿人民币
)。而资金的多少,是媒体能否撑过这段不知还有多久的浑沌期的关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