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走出房间,清晨的朦胧光线从张欣瑜敞开的房门口洒入走廊。张欣瑜昨晚依然没
回来。
还以为今天能看见她。收起期待落空的心情,我叹口气,走向厨房。
张欣瑜有几天没回来了,她说他们正策划一起专案行动,我深怕打扰她,连讯息也没
传。
我摸著左腕的女表,这是张欣瑜上周送我的,说是我送她表的回礼,我笑她都送这么
久了才回礼,反射弧有点长喔。
她不好意思地笑着的表情,回想起来依然很可爱。
做刑警的伴侣,应该要独立一点吧。
经过客厅,趴在窗台上看风景的小黑转头朝我喵一声,清亮的猫叫声仿佛驱走一些空
气中的孤寂。
幸好,还有猫陪我。
牠轻盈地跳下窗台,一团凉凉的触感蹭我的脚踝,跟着我亦步亦趋地走到饭厅。
我往咖啡机里倒入咖啡豆,在嘈杂的磨豆声中拿出猫罐头。
小黑跳上餐桌,乖巧地等著。
我点燃一枝香,夹在罐头的拉环上。细细的烟渺渺散开,小黑歪头张嘴开心地咬著燃
烧的香。
我拄著脸颊看牠瞇起眼睛享受的模样。真是一只可爱的贪吃猫。
磨豆声停了,室内复归宁静。
遥远的机车引擎声隐隐约约地,声音穿过纱窗的网目筛成无数细小的微粒,然后融化
在沉寂的静默里。
早上原来是这么安静的吗?
张欣瑜才搬来多久而已,我竟对这宁静感到不知所措。
我点开手机萤幕,没有显示讯息。
现在才五点。张欣瑜不知有没有好好休息?今晚会回家吗?有好好吃饭吗?要不,我
买早餐带过去……
手指在萤幕的小键盘上按了又删,最后才留下一句:一切还好吗?
犹豫了一下,发送出去。
过了几秒,讯息变成已读,接着手机响了。
“妳好早起啊。”手机传出她低哑疲倦的声音。
因为,想妳。“抱歉,打扰妳了吗?”
“没有,在等林曜维买早餐回来。”
本来打算用送早餐当借口去找她,这招不能用了。
“今天会下班吗?”我问。
“应该会吧。昨天抓了一个地下赌场,还搜出毒品,算是大丰收。”她说完,打一个
哈欠。
我“嗯”一声,想说的话在喉咙转了转,还是没出口。
警眷得独立一点才行。
“宜臻。”
“嗯?”
“我想妳了。”
这层心情先被张欣瑜揭露之后,我也顺理成章回应,“我也是。我能带咖啡去请大家
喝吗?”
“干嘛?这么破费。”
“想见妳。”
“那,妳买,钱我出。”
“我还不至于请不起咖啡。”
我笑了。她也笑了。
“我等妳。”
我提了两大袋超商咖啡走进侦查队办公室,张欣瑜一看见我就跑来帮我提。苏弘琛讶
异问道:“白法医怎么来了?一大早的。”
“我看欣瑜几天没回家,来慰劳你们。”我从袋子里拿出一公升鲜奶,“不知道你们
的口味,想加的自己来。”
“谢谢白法医!”
其他人聚集在桌前分咖啡时,我把张欣瑜拉过来,拿出包包里的小保温瓶给她,“这
个给妳。妳说家里的咖啡豆比较好喝。”
她惊喜地笑起来,双手捧著保温瓶,道:“也不用特地另外弄……”
“反正我也要喝,只是顺便。”
她抿嘴笑了笑,道:“谢谢。”
“来来来,白法医吃过早餐了吗?”一名侦查佐热情地拿一袋蛋饼和一袋萝卜糕递过
来,“还是要三明治汉堡?”
“不用了,谢谢,我吃过了。”我婉拒后对张欣瑜道:“妳慢慢吃,我先走了。”
她轻拉住我的右手中指和无名指尖,小声道:“路上小心。晚上见。”
她才说完,办公室的门就被大力推开,进来的谢小队长看到我,愣了一下,道:“白
法医怎么在这里?那好,一起过去吧!”
我还没反应过来,张欣瑜替我问道:“去哪?”
“有人在河堤上发现尸体。”
尸体仰躺在河堤边的长椅下,是清晨遛狗的民众发现的。
死者是男性,银灰色绝缘胶带贴住嘴巴,鼻孔流出的血迹凌乱地流淌在脸上。他身穿
T市著名升学高中W高中的制服,上半身被刺多刀,血液染红的白衬衫变得相当破烂。
“砍得真惨,寻仇吗?”张欣瑜挥手驱赶苍蝇,“看起来这里不是第一现场。”
我点头同意。和这惨重的伤口比起来,地面上遗留的血液太少了。
男孩眼睑半闭,我轻轻撩起眼皮,露出眼球。角膜呈混浊白色,仍看得到瞳孔。我撕
开死者嘴巴的胶带,一口鲜血随即溢出,看来他的食道和呼吸道都是血,也可能是被自己
的血呛死的。
不过,为何会涌出如此大量的血呢?
我稍微扳动死者下颚,并按压上肢,确认尸僵状况。
角膜混浊,尸僵开始缓解,死亡时间至少二十小时。
我解开死者的衬衫查看伤口,俐落的边缘看起来没有生活反应,极可能是死后伤。
谢小队长走过来,我想他会问我尸体的状况或粗估死亡时间。我正要开口,他说出的
话却令我一愣。
“白法医,这案子不归我们管。已经联络C分局了,他们一会儿就到。”
C分局,是河对面T市的分局。可是河的这一边不是X分局的辖区吗?
大概看出我的疑惑,小队长道:“这小孩住T市,家长前天在C分局报了失踪,所以是
他们的案子。”
小队长说完,便喊了其他人收队。张欣瑜呆了一会儿,也只能给我一个歉意的眼神,
跟着走回侦防车。
这种情况不是第一次,没人会抢著把麻烦的命案揽过来。我只好和派出所的员警一起
在河堤下等C分局的人到来。
目送侦防车离去,一转身和年轻的员警对上眼,不知该说什么好的我尴尬一下,赶紧
点头代替招呼,然后把目光移向河堤。我不擅长聊天,和他8们更没话聊,等待的时间实
在难熬。
我抬头望向河堤上被架起的布幕遮住的案发现场,心想不如去再看看尸体算了,比在
这里和员警大眼瞪小眼要好。
正要迈开步伐,忽然听到有人喊了一声:“白宜臻?”
怎么有人喊我的名字?我下意识回头,视线扫过封锁线外稀稀落落的围观民众,没看
见认识的面孔,不过一个伸手挥舞的男子吸引我的注意,他往前走到封锁线边,道:“白
宜臻?妳头发剪好短,差点认不出来!妳当警察了?妳不是考上T大医科吗?”
眼前的男子神采奕奕,一副发现老朋友急欲叙旧的模样,可是我对他没有印象。
“不好意思,请问你是……?”
我知道这句话一出口,肯定把尴尬气氛拉满,但他认识我,我却不认得他,让我感觉
怪怪的。
果然,对方的笑容僵了两秒,随即指著自己,“W高中,二班的,老是看妳车尾灯的
林明旋,不记得了吗?我还追过妳耶!”
最后一句才让我记忆复苏,但不是什么好回忆。
这个人当时完全不在我的生活范围之内,我甚至没注意过他就在隔壁班,某天突然被
他叫住,说“我喜欢妳,当我的女朋友吧”,是个正常人都会拒绝。然而他在女生圈子里
好像挺受欢迎,于是我因此遭到无言的排挤。
总之是个我不是很想回忆的人。
“抱歉,我没什么印象。”我敷衍道。
他似乎不以为意,“那也难怪,妳对读书以外的8事好像都没兴趣。”他自嘲般笑了
笑,问道:“妳怎么没当医生?我以为妳会当一个很厉害的外科医生,妳以前成绩超好!
该不会是怕血吧?”
他好像认为我是医学院的逃兵,语气听起来有幸灾乐祸的成分,令我不太舒服。
“我是法医。”我淡淡地道。
“法医?”这个回答显然超出他的意料,他愕然道:“为什么?既然都读医了,当医
生不是比较好?我还以为妳中途转去法律系,当了检察官什么的……为什么想当法医啊?
”
对这没礼貌的追问,我很想回“关你屁事”,但最后只是蹙起眉心表达我的不悦。
“我高兴。”
他还是不能认同,摇头喃喃道:“当什么法医啊,太浪费了,妳成绩那么好。”
“当法医比当医生还难,你知道吗?”我不客气道:“也是要读完医学院、考过国考
,才能唸法医。没你想的简单!”
他看我一眼,接着往河堤上看去,“所以这里发生命案了?死的是什么人啊?”
反正不用多久新闻台就会报了,先告诉他也无妨,“一个W高中的男学生。”
“W高中……”他惊讶地挑眉,随即笑道:“真是怀念,出国之后好久没回去看看了
。”
W高中是第一志愿高中,当然也是我的母校,还记得当年我是前几名考进去的。
“W高中的学生居然会在路上被人砍,校风败坏了,真是世风日下。”他以事不关己
的轻佻口吻下了结论。
我没接话,眼角瞄到二辆警车和一辆侦防车开过来,C分局的刑警们陆续下车,我正
转身要过去,林明旋拉住我的手臂,道:“老同学这么久不见,相逢即是有缘,加个LINE
吧?”
我瞥他一眼,冷漠道:“没带手机。”
说罢,轻甩一下手臂,朝刑警们走去。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