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的大雨像是我过去一年份流过的眼泪,滂沱地洒向车窗。我跟林在前往西北医院的路
上彼此沉默,我们都在等著对方说下一句话。或许我们都因为那只纤细的手而受到太大的
创伤,因为它应该回到她主人的身边,继续弹著第三号降G大调即兴曲。
它应该做好它的本分,
然后它却孤伶伶地伫立在冷冻库中。
被世界隔绝著,也被伤心隔绝著,
一人不为所动。
随着那首哀伤又有独特口吻的钢琴乐,
我们漫步到了走廊的尽头,761号房,
林对我使一个眼色,他在外头等着我,
眼神留下‘看着办’的讯息。
我敲敲门,转开把手,这是一间双人病房,
隔帘拉着,我知道凡在靠近窗边的病床上,
隔壁床的老奶奶正安详地睡着。
我走了进去。
试图让雷根鞋在地上踩踏的声音降到最低,
接着我脑海中的音乐嘎然而止,
我看着眼前面容憔悴的女性,绑着马尾。
她转头看着我,
双眼之中的诧异上升到了最高点。
这与过去可爱的表情相差甚远,
她右手被紧紧捆着,
她的眉心从原本的痛苦转变成恐惧,
那些渗透的细节我都看得很清楚。
是我,
是我。
她是看着我而感到恐惧的。
“你……怎么……会来?”她甚至连一句话也拼凑不起来。
“我来看你,你好吗?”这一句天大的笑话,但我不得不说。
“你答应我的。”她哭了,虽然很小声,但是哽咽地一清二楚。
我无法回答任何一个问句,
我是一个被控制、被支配的人,
被那些无情纸条,一步步踏上死刑台。
“你答应我的……”她的眼泪一滴滴陷落在床单上。
“我什么都答应你了!”她的眼神真诚又令人怜悯。
“为什么你还要出现在我的生命里?”她说。
“我什么都做了!”她深沈地说。
“对不起……我不知道为什么。”我歉疚地说。
“我做到了一百分,是一百分,你知道吗?”
“你为什么还在这里,难道你还要我做什么?”
“没事了……都没事了。凡,妳听我说。”
“你不要靠近我!”她突然大喊,这种音量会让任何一个护士请我出去,我听见隔壁老奶
奶翻身的声音。
“好,我不碰妳。”我试图想要让她平静。
“我什么都放弃了,什么都放弃了,你不要再来找我。”她左手抓着棉被,用力地嘶喊。
“是谁?是谁让妳放弃了什么?”我蹲下来问她。
“你还要装傻吗?”
“凡,你听我说,无论你听到什么,看到什么,请你相信眼前的我,好吗?”我知道这句
话根本无法改变现在的局面。
“我不要。”
“我想要听妳说说发生什么事了。”我衷心地希望她能告诉我,甚至从她口中说出‘我疯
了’才会让我比较释怀。
“我不要。”
“拜托,我也是一头雾水。”
“你一头雾水?”她的悲伤、恐惧转为一种愤怒。
“是啊。”
“你说你一头雾水?”不,不是这样的。
“你这个变态,你事到如今还不敢承认?”那种愤怒是足以杀人的。
“凡──”我低声,已无立足之地。
“你这变态,你这丧心病狂,你这无耻的家伙,你给我滚!”不,我错了,是足以毁灭人
的愤怒。
“凡──”我感受到软绵绵的枕头砸在我身上的感觉,但却如此沉甸。
“先生,请你不要打扰病人。”护士已经冲进761病房。
“不是这样的。”我试着解释,但可以看出来所有人都希望我出去,包括我自己在内。
“请你离开。”护士小姐认真地说。
“小姐,你听我说,我是来看我朋友的。”我解释。
“护士小姐,我不认识他,他是一个疯子。”凡,那个躺在病床上真实的‘凡’,从一个
恐惧转为愤怒,最后终于冷淡的口吻回应护士小姐。
“你们听我说,我是──”
“金先生,你可以离开了。”护士小姐已经用手推着我的腰部,我知道一切于事无补。
“好。”我认输,是我输了。
我走出761病房,落魄地看着林,
他从我的神情知道一切都结束了,
“林,是我。”
“什么?”
“你说的没错,是我干的。”我抱着头,任由发型崩坏。
“你在说什么疯话?”
“所有的一切……天啊。”
“这到底怎么回事?”他问。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完了。”我说。
“那接下来呢?”
“我不知道。”
那是一种无尽深沈的等待,
一个充满绝望又不得不的等待。
纸条女孩,凡,
或许是我另一个人格的女孩,
我正等待她的审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