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否有深藏在内心的故事,那些故事无论任何人都无法碰触,即使是眷属、伴侣你都不
会提起的故事。它永远埋藏在那边,度过永无止境的牢狱之灾,而判它无期徒刑的人是你
。
那个被疯狂女子砍下一只手的可怜女孩。
那个正在西北医院的761号房的惊恐女孩。
那个女孩──凡。
我说的并非是那一个对我咄咄相逼的纸条女孩,而是真真切切活在世上的可爱女孩。因此
‘凡’这个字对我来说,意义重大,无可取代。当这位纸条女孩第一次写纸条给我时,我
会如此大惊小怪的原因就是如此。她怎么能用这个名字,怎么能用这个被我埋葬数次的名
字?
人的眼泪有分很多种,如果眼泪可以去做化学研究,或许可以在下一个世代的化学仪器分
辨出喜极而泣的眼泪,或是强烈忧伤的眼泪有何差异。第一次跟她相见的时候是在咖啡馆
,当时爸爸已经跟妈妈离婚了三年,我们四个人坐在咖啡馆的角落,一旁的落地窗为我们
增添光彩,爸爸说著幽默的笑话,大概是新妈妈才会听懂的笑话,我当时以为只要女生喜
欢这个男生,无论他说了什么不精彩的话题,女生仍然会咯咯笑。
最后长大发现这只是女人无私的让步,女人成全了男人的成就感,但她们伪装得完美无缺
,有时那就像是双方的心机角力。男人的可悲就在于往往他对这个世界了解得太少,很多
故事不是他所想像的样子,因此每一步都落在女人的后头,缺乏细腻、缺乏计画、缺乏执
行力,又充满著顽石的固执大男人主义,这是两个世代之间最容易产生的男人产物。他们
价值观住着无法取代的老旧物品,包括自己,因此你要能改变他,基本上就只能逼死他才
可以。
我的老爸,像是这两个世代的完美产物,他虽拥有着一切,内心却住着一个贫穷的固执老
人,充满著无止尽的独自细语。婚姻与离婚是他的例行公事,就像是行事历上的任何代办
事项一样,随时可以解决它,随时可以勾上‘我完成了!’的注记符号。
我跟凡的诞生,是那些上百个例子中算错怀孕期又可以说服老爸的结晶。我想这种话题,
这世上能够与我会心一笑的大概只有她了。当时的阳光我记得很清楚,大概是我左脸后方
时二十五度照过来,打在她红晕的脸颊上,她正嘀咕著自己不想吃甜点。
我人生前面十七个年头,都在另外一个世界度过。遇上了她们,仿佛改变了我。凡的可爱
像是温柔的徐风一样,不会是令人绝对的惊艳,但是会让你细细回忆﹔而月,那名过份年
轻的妈妈如果不说年龄,你不会相信她是凡的妈妈,她的发妆总是在一种微妙的比对中徘
徊,多了一点如流莺,少了一点又如青涩的学生。
老爸继续说一些难听的笑话,喝着自己喝不懂的单品咖啡,假装着高尚、假装着品格,内
心想着‘老子就是有钱’。而我正欣赏着她们,‘月’用着最大微笑伪装着这个话题我很
有兴趣,而‘凡’只是在抱怨自己的甜点,她有自己的世界。
我都知道大人之间的游戏都盘旋在一些与人生最远的地方,但是等到自己需要它时,就会
放下自己所有一切的东西,放下自己的自尊、灵魂、身体,只为了求全。
金钱游戏,
一场没有终点的游戏。
我看得出月的眼底闪烁,
她忠于这种游戏。
我们四个人关系,最美的时刻就是在那间咖啡馆吧?喝着咖啡,彼此在上演“我们是家人
”戏码。男人想着怎么赶快占有面前这位女人,他幻想着大圆床上的每个细节;而女人正
想着怎么快点被这猪头揩油,她幻想着签上离婚协议书上可能领的赡养费。
虽然彼此想法不同,
但在某个角度而言,
却是相同的看法。
一个不用让婚姻变成累赘的男人,
最后把自己的儿子也养成同一种个性。
我,就是不想负责。
我,就是个卑鄙小人。
我将所有过错都推给那个男人,
二十几年来这个论点从未被推翻过。
她们很快地住进我们家的豪宅,实际上就是一栋冷得要死的冰宫。我跟管家一起带她们四
处参观,实际上我只是想要多陪陪凡,让她拉近跟我这个哥哥之间的距离。我曾经对凡有
过幻想,那是当月还没找上我的时候,很快地,我逼自己得放下这种幻想,因为我不配拥
有。
我并非是一个外放的男孩,至少对当时的十七岁青少年来说是如此。我就是那种“问了才
会回答”的标准个性,但或许整栋冰宫只有我跟管家的关系,我变得开朗,开始注意自己
身上行头的细节。我甚至请了管家带我一起去挑了衬衫、裤子、外套、鞋。我只是想要做
好一个优秀向导的角色,冰宫的每个位置我都记在脑海里,因此我会利用大量幽默的吐槽
老爸,来证明一个有钱却从不用心的家伙,只会做出一个又一个昂贵又悲惨的不实际产物
。
如同这冰宫。
‘希望你们不要太介意,有任何问题可以询问我。’
不知不觉变成我的口头禅。
我那肤浅又幼稚的幽默却引来了另外一只蝴蝶,
让我意想不到的蝴蝶。
某一晚,她出现了,当她出现在我的书房。
并且穿着几乎能看到内衣的雪纺衣料时,
我跟我的下面都猜到今晚不必再跟我的萤幕大战。
她是完美的情场高手,我只能那么说。
那不是用一些修饰法,而是直述句。
她所扮演出来的样子,是大多数男性无法招架的完美组合,
唯一不完美之处,会让你怀疑自己,
怀疑自己是否是“自己”。
外表虽然是异性之间最直觉的接收器,
但是眼神与肢体语言才是这场游戏的赢家,
首先妳的言语不能失去矜持,那会使得双方就好像只是带着金钱交易的口吻在做事,过于
夸大的演技只会招来某种程度上的尴尬,相对的,少了太多语句会让男性担心自己的话题
是不是很无趣,妳会让他不停地切换话题,等到了双方真的聊开了,妳还需要额外的时间
引导前戏,那只会浪费彼此的时间。再来,妳的表情要在害羞与随性的洒脱之间找到一个
平衡值,妳会让他感受到处于一种很放松的状态说话,男性是那种处于放松状态说笑话能
够能力加倍的动物,他们危机意识会让自己变成一个中年人、老人、顽固又无聊的人。
她就是如此,她没多说太多,她的扮演我很清楚,她会提起令你最有成就感的话题。当你
说得口沫横飞的时候发出咯咯笑的笑声,其实她没有在仔细听,她只等你吹嘘完自己有多
了解之后,配合你,让你感受自己被尊重。她开始坐在你的膝上,慢慢地靠近你,轻轻地
在你耳边呼气。
她说了一句:‘你爸今晚不在。’
而我说我当然知道。
一个十七年都没谈过恋爱的家伙,一个窝在冰宫豪宅内的宅男,怎么能抵抗一个情场高手
。她轻轻地揉着我的眼睛,帮我把眼镜摘下,我礼貌性地回应这是不可以的事情,但是男
人这种生物是很好掌握的,我们的脑袋就只是装在一堆爱情动作片细节的动物。轻轻一拨
,就会引发出灾难的动物;轻轻一个挑衅的吻就会改变自己人生的动物。
她向我索吻,我的回敬显得生涩又害羞。我说‘对不起’,她说‘没关系’,然后将我推
在绒布床包上,当时是冬天,而我却热得感觉像是在夏威夷一样,她的舌头慢慢地将我品
尝干净,从头到脚,细致又细腻,她是我人生的第一个缠绵的人,也是最怀念的。
所有的技术似乎都到了颠峰,
她适度又假装的娇嗔,是她完美的武器。
她的细节如今回想起来,还是最为优越的专家。我真的只能用专家对此称呼,即使从我大
学毕业之后度过了无数夜晚的放荡不羁之后,每当夜深人静我想起这段过去的时候,仍然
使我会心一笑。
人生中有时最美好的部份,往往是青春,
因为青春总是有许多令人惋惜的事情,
那份情感,加深了我们对那段时间的认可。
但这样的回忆并非如此,
我很清楚,
那是一种病态的美好。
有笑容最可爱的少女跟你谈情说爱,
有技术最卓越的专家为你分担需求。
月从没跟我提起任何事情,关于她的。有时我反而变成她的泄欲工具,她会是完事之后比
你还快抽事后烟的女人,我并没有过问她跟凡的过去,因为问了就等于这段关系的结束。
月并非是要在我身上获得什么答案,我看出她眼底的需求,她只是要放松,她只是要一场
不用扯到任何事情的性爱。什么事都没有,没有别人、家人、朋友、价值观,就只是肉体
上的交合,彼此在那鱼水之欢之中将自己的重担卸除。
之后,我避免自己对于凡有任何遐想。因为我看得出来月视为凡是这世界上最重要的事物
。她的照顾似乎把所有过往的爸爸那一份也一同加入了,我可以感受到那种过于黏滞的爱
,如同早餐绵密的欧姆蛋。
可惜的是,凡就像是太阳蛋的女孩一样,
她的世界无法容下过于混浊与混合的事物,
她们之间的互动有时并非像是母女,
而像是情人。
月像是一个完美男朋友,而凡要的却是一个粗犷的男人。
我陪在她们身边,透过七百多天的日子细细体会,
无论是性或者爱都是。
虽然凡被我私自地称为“初恋女友”,但我们从没认真开始过,因为我是个自私的剽窃者
。我只是做了所有月的反射而已,就像是一面镜子一样。我利用了月的完美性格,伪装成
一个完全相反的男性,一个阳光、不拘小节,带她探险的男孩。
人的莫名其妙总是如此诞生,为反而反的故事总会在生活周遭任何细节中产生。有时你并
非注意,你只是认为那是你的喜好,但你的下意识已经为你写好答案,潜意识已经提前做
好决议。
两年后,她们结束了冰宫生活,为此换来一辈子足够生活的赡养费。那天早上我为她们打
包行李,为她们挂上我的祝福,我写了两张卡片给她们,庆祝她们脱离苦海跟再也不必为
此下海。
那天我们只是远远地欣赏彼此。或许是要说的太多,全部卡在我的喉咙里。接着我帮她们
把行李放在管家的车上,他会载她们去车站。最后跟凡道别时,我们甚至连手都没有牵过
,但跟她一起的回忆却时常从我脑海里迸出,无条件的。
她们离开冰宫的时候,我脑海一直播放著一首音乐。那是凡最常弹的舒伯特的──第三号
降G大调即兴曲,也是月抽事后烟最喜欢的背景音乐。仿佛在那些美丽的忧伤之后,又要
重新踏上旅途的感觉,好像又要再一次无视著什么,然后坚强地戴上面具。那份面具应该
是要自己相信‘女儿也爱她’的面具。
但我知道真相并不是,
因此当这首即兴曲播出时,
我的泪腺就会全面崩盘。
上了大学之后,
这份回忆变成另外一种独家记忆与珍藏。
就像是在心底珍藏的故事,很病态却很美。
然而?
那个纸条女孩,
那个假的‘凡’,
竟然了解这一切。
因为真的‘凡’,
我开始相信林猜的才是对的。
除了我自己之外,
我想不到有谁能做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