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胡爷爷的委托
“然后呢?”夜茉安急切追问。
“然后……爷爷叫我不可以来吵妳,不然他会生气!”胡维维认真想了几秒,才快乐
地补充道。
“……”毛智宇听完之后,彻底无言了。喵呀,胡爷爷都已经特别进入梦里叮咛胡维
维、叫胡维维别来吵夜同学,这臭小孩却完全没听进耳朵,如此惹人厌又固执的劣根性,
到底是遗传到胡家的谁呢?
“除了这个,爷爷还有说其它的事情吗?”夜茉安淡然地点了点头,依旧是面不改色
,继续问著胡维维梦境的内容,很想知道后续的状况究竟如何。
“然后就没有了!”胡维维摇了摇头,仍是很快乐地回答。
顿时,空气中弥漫着尴尬的凝滞感,夜茉安发现自己居然无法把话接下去,脑海呈现
一片空白的情形,完全找不到任何句子。
“没有了?”花了将近两分钟的时间,夜茉安才匆匆回过神,蹙眉再问。
“嗯,就是没有了,所以我才会来啊!”胡维维非常肯定地点了点头,再次对夜茉安
送出灿亮的朗笑,那笑颜比电视广告上的模特儿还耀眼,差一点点就闪瞎了在场大人的眼
睛,纷纷舍不得移开眸光,都贪恋地多瞧了一会儿。
逆天唷,如此可爱的笑容,真是要吓死喵啦!
哎哎,所谓的外表天使、内在恶魔,大概就是指胡维维这种小孩吧?
毛智宇站在货架前,手中排著早已排得整整齐齐的饮料罐,用眼角余光偷瞄胡维维开
心的笑靥,心底莫名地打了个冷颤,胸口更像压了块石头般,为胡维维的聪明感到心惊,
果然还是人类比鬼更可怕呀──
胡维维就是想再梦到爷爷,所以才会自己跑来找夜同学。
是的,他绝对是算盘算好好的,百分之两千万故意来找麻烦。
喵呀,好有头脑、好可怕的小恶魔,再给他长个几岁岂不成精啦?
“既然是‘没有’,你还敢自己偷跑出来玩?可爱又迷人的胡维维小朋友,你爷爷昨
天才去托梦给你而已,今天你就把他的话全部忘光光?怎么,是太久没被打屁股了吗?来
,要不要我代替你爸妈打一打?”夜永泰站在一旁听着听着,愈听脸色是愈沉重,直到胡
维维露出了毫无悔意的灿笑,夜永泰向来火爆的脾气终于再也忍不住,直接卷起袖子准备
扁人。
瞧见夜永泰严厉的神情,胡维维机警地向后退,一双小手迅速护着自己的屁股,显然
有记取之前被打屁股的教训,已经知道该如何面对大人的处罚,什么都没问就先跑去找救
兵,动作敏捷得让叶永泰气得牙痒痒,却又莫可奈何──因为,胡维维哪里不跑,偏偏跑
向柜台内,完全击中他的要害,使得他根本无法出手,只剩站在旁边干瞪眼的份。
哇咧,现在的小鬼究竟是吃啥补脑,怎会这么精?
总共才来店里消费个几次而已,就发现他唯一的罩门是女儿了,小小一只脑筋就动得
这么快,也不知道是吃什么补的……
“夜伯伯,新闻有说不能打小孩,不然会被警察抓去关,会关很久很久、关到脸皱皱
!”胡维维一边说一边躲进柜台内,然后他缩在夜茉安的身体后方,紧张地捉著夜茉安的
衣角,发出强烈的求救讯号。
……这画面和对话,怎么让她有似曾相似的感觉呢?
夜茉安默默地叹了一口气,特意放柔了说话的语调,轻哄著身后受到惊吓的孩子:“
维维,只要你现在开始乖乖的,夜伯伯不会打你。”
“我才不会相信勒!大人都会骗人的,他一定会打我,就像我爸会打我屁股一样!”
胡维维抬高下巴,瞪着夜永泰的眼神依然充满警戒,丝毫不敢懈怠。
“一颗糖果。”忽地,就在这情势紧张又刺激之际,毛智宇猛然蹲下了身子,眼睛与
胡维维对视,神态是少见的认真,仿佛正在商量人生大事般,语气不带丝豪的笑意。
说完,毛智宇缓缓伸出了右手,并且在胡维维的眼前摊开了掌心,微笑等待着胡维维
给他回应。
“为什么我要给哥哥一颗糖果?”面对着突发状况,胡维维先呆了两秒,没有傻傻地
掏出口袋里的糖果,反而精明地问著理由。
“因为你抄袭了我的创意,所以我要收‘版权费’,免得大家以后都偷偷学我,都躲
到夜同学的裙子底下……算你一颗糖果很便宜的,不二价。”尽管夜茉安的目光急冻,毛
智宇仍然大言不惭地说道。
夜茉安冷冷地瞪着毛智宇,没料到她都还没扣他下个月的薪水,毛智宇竟然敢自己提
出这事,明显已经把她几天前的威胁全忘光,压根就没将她的警告放在心上──或许,她
是该提醒他一下了,要不然他愈来愈没尺度,早晚会被父亲真的揍一顿,到时哭也来不及
了。
下次,她要扣几个小时呢?
是五小时好呢?
还是六小时?
“什么是‘版权费’?那个东西会很贵吗?”小手紧紧拉着夜茉安的衣角,胡维维自
动跳过一长串句子,只对自己没听过的字词感兴趣。
“那个呀,就是前几天我也有躲到──”接收到胡维维期盼的眸光,毛智宇抬起手在
空中划了个圈,想当老师的瘾又犯了。
“毛智宇,如果你再说一句废话,就扣你七天薪水。”恢复成原本淡然的模样,夜茉
安抛出了破纪录的惩罚,接着她从抽屉拿出了记事本,证明自己并没有在开玩笑,是真的
会把这笔帐记录下来,然后再从毛智宇的薪水中扣除。
“喵!”毛智宇一听到史上无敌残忍的惩罚内容,双腿反射性地往上跳,差点吓得七
魂六魄都飞光。
面对胡维维满脸问号的小脸蛋,毛智宇牙一咬,硬是吞下其它尚未说出口的话,狠狠
地用双手摀住了自己的嘴巴,很怕他辛苦工作七天才挣得的微薄薪水,就这样莫名奇妙不
见了;刹那间,杂货店内少了毛智宇的嗓音,暂时回归平静,连冰箱运转的声音都变得清
清楚楚。
但,有一个人在看着一个人,看得异常专心。
虽然,夜茉安把话讲得非常狠,可是她那泛红的脸蛋出卖了她,让她老爹一眼就看穿
了女儿真实的情绪,就算端著冰块脸也是一样骗不了他──夜茉安正在悄悄害羞中,而且
是恨不得现在能够钻进地洞、堪称宇宙无敌的超级大害羞,此景绝对可以荣登夜家七大奇
蹟之一,足够夜永泰回味一辈子。
嘿嘿,可真是稀奇的画面哪,素来脾气稳重又乖巧的女儿,居然也会害羞?是谁曾说
过“吾家有女初长成”这句话的?实在是太会说话、太适合他此时的心情啊……
过了好半晌,夜永泰依旧瞅著佯装生气的女儿,心中感到无限欣慰。
最后,他挑了挑粗黑的浓眉,干脆一屁股坐在柜台的桌子上,打算继续赖在旁边当观
众,是怎样也不肯回去房间赶稿了。
“卡滋卡滋卡滋卡滋……”处于最佳观赏地点的夜帅帅,立即一个俐落的扭腰加翻身
,手脚灵活地钻入了堆成小山的木屑堆,顺利挖出牠私藏许久的高级花生米,得以一边啃
美食一边看好戏。
“到底什么是‘版权费’啊?”胡维维抬起头,来回望着眼前的三位大人,可是他们
各有各的心思,没人有空回答他的问题。
“胡维维!”突然,杂货店门口传来了急切的叫唤,划破室内暧昧的气氛。
原来,是胡氏夫妻匆匆赶到了杂货店,两个人就这么站在大门口,严厉地瞪着顽皮的
儿子,看来已经被儿子莽撞的行动彻底惹怒,夫妻俩的脸色都铁青得可怕。
“哇──”望见父母盛怒的表情,胡维维不管三七二十一,充分运用了身为小孩的优
势,先哭先赢。
登时,杂货店又陷入混乱之中,成为了村里最新的热门八卦地点──只见,离店舖不
远的一株老榕树下,村民们被胡维维的哭声吸引而来,纷纷站在树下探头探脑的,甚至还
有人自备专业望远镜,大家都在等著看胡氏一家的热闹。
“我赌爸爸会先动手。”老爷爷胸有成竹地拍胸,赶紧掏出口袋里的十元硬币押注。
“怎么可能?他们家一看也知道是严母慈父,绝对是妈妈会先开扁。”老奶奶偏要跟
丈夫作对,还大手笔地押了五十元,惹来围观的村民惊呼。
“唉唷,好难猜喔,我可不可以两个都押?”路过的村民停下脚步,犹豫地盯着赌盘
。
“傻子,你在说哪个朝代的笑话?滚远点,别浪费我宝贵又青春的时间,本人可是一
秒十几万在赚的,没空里你!”庄主挥挥手,笑骂眼前熟识的朋友,又招来了此起彼落的
揶揄。
然而,就在村民忙着喧譁笑闹的时刻,一只蓝色蝴蝶悄悄飞过杂货店的屋簷,牠奋力
挥动着漂亮双翅,独自迎向那灿烂的烈日光芒,最后牠终于融入了蓝天和白云之中,直到
再也看不见……
★★★★★★★★★
胡维维独闯杂货店的当天晚上,夜茉安作了一个梦,是以前夜奶奶和她谈天的梦。
梦境中,是那个打破最高温纪录的夏天,夜奶奶从屋子里拿出两张矮凳子,和夜茉安
一起坐在杂货店的门口,利用老树的茂密枝叶乘凉着,祖孙俩人的脸上都是笑容。
过了好半晌,在屋簷下筑巢的燕子飞回了鸟巢,正忙碌喂食著张嘴讨食的幼鸟,鸟叫
声不绝于耳,再加上原本就有的阵阵蝉鸣,即便没有其他村民的吆喝喧譁,仍是显得热闹
万分。
夜奶奶被鸟叫声吸引住目光,下意识地抬头望向燕巢,她瞧了瞧屋簷下的燕子之后,
忽然伸出干瘦而有力的双手,慈爱地抚摸夜茉安柔顺的黑发,浅笑叮咛道:“茉安,妳一
定要记得,妳是个幸运的孩子喔。”
夜奶奶寓意深远地说完之后,开始替宝贝孙女绑着头发,她满是皱纹的脸庞始终挂著
笑容,宠溺的神情却闪过了一丝丝不舍,为孙女遗传到她的灵异体质感到抱歉。
“为什么?”年幼的夜茉安背对着奶奶,漂亮的眼眸仍好奇地盯着燕子巢穴,实在舍
不得移开视线。
“因为啊,全村除了奶奶,只有妳可以看得见张叔叔,也只有妳能帮张叔叔传达心愿
喔。”夜奶奶说完,替夜茉安绑了个漂亮的蝴蝶结,然后她侧身瞧了瞧美丽又聪颖的小孙
女,心中顿时涌起无限骄傲,为自己能够拥有这么出色的孙女感到幸运。茉安哪茉安,妳
以后便会知晓,妳是夜家百年来灵力最高的孩子,妳的人生,注定要与其他人不同,注定
要发光发热,成为夜家的传说……
“为什么要传达心愿呢?”夜茉安听到奶奶的话,终于把注意力拉了回来,歪著头问
道。
夜奶奶心血来潮,模仿宝贝孙女的招牌动作,也歪著头凝视夜茉安,神秘地笑着回答
:“因为,别人会得到幸福,我们也会感到很快乐。”
夜茉安听到奶奶的话,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后,便把身体靠向奶奶,瞇眼想睡了。
随后,澄红的夕阳余晖悄悄洒落在村庄,阳光迅速染红了山里的花花草草,也染红了
杂货店前的老树,走在屋簷上的花猫懒懒地打着哈欠,路旁的白色蝴蝶也飞翔得极为缓慢
,一切都显得那么安祥宁静,仿佛世外桃源。
她和奶奶,好久没有像这样聊天了,好幸福……
然后,很突兀地,一声又一声诡异的猫叫声从四周响起,美好的画面立刻被狠狠打断
,景象慢慢变成了一片纯黑色,再无其他的人和物。
黑暗中,夜茉安愈听那声音,愈觉得自己仿佛卷入了深不见底的海洋,只能随着漩涡
缓缓流去,没有了自己的方向──像是冥冥之中,命中注定的遇见,牵扯不尽的缘分。
这难缠又幼稚的缘分哪,着实令她感到万分困扰……
“喵呜、喵呜、喵呜、喵呜──”那端,久久没得到回应,自以为很小声地继续叫,
音调甚至比闹钟还规律,连喊了数十声都没走音,莫名地使人不悦。
尽管,夜茉安已经用枕头摀住了耳朵,那声音依然犹如唱片跳针般,一再重复循环某
个音调,早已将她的瞌睡虫全赶光,只留下无处可发泄的烦闷;夜茉安赌气地平躺在床舖
上,尚未睁开眼睛就知道了,一定是毛智宇蹲在窗外的树干上,正朝着她的房间乱叫着。
她记得,这样扰人的日子,是从毛智宇来上班的第一天开始的,扣除她不用去上学的
休假日,每天清晨七点整,毛智宇总是比她的闹钟还准时──准时来她的窗外叫饭吃。
听那气若游丝的叫声,真的很像饿了三天三夜,再不吃饭就会饿死似的……
“喵呜、喵呜、喵呜、喵呜、喵呜──”毛智宇的嗓音未曾间断,宛如一阵又一阵的
回音效果,简直吵死人不偿命。
然而,夜茉安这次是铁了心不理他,打算让他知难而退。
真是的,每天都一大早就来讨饭吃,搞得她好像他的专属女佣,定时起床煮饭兼开罐
头,只差没替他洗衣服跟打扫房间了……
她今天绝对要狠下心,不去理会他莫名奇妙的举动。
绝对。
“喵呜、喵呜、喵呜、喵呜、喵呜、喵呜、喵呜──”
“啪搭。”
才刚在心中发完誓,夜茉安下一秒钟就忍不住推开了窗户,那叫魂般的声音终于戛然
而止,把久违的安宁归还给村庄。
阳光静静洒进了房间内,四只眼睛默然对望,一双盛满无奈,一双却是万分惊喜的,
形成了非常强烈的对比。
“夜同学,本猫今天想吃牛肉口味,还请您赐饭!”回过神后,毛智宇可怜兮兮地将
虾子罐头放在掌心,极其慎重地捧到了夜茉安面前,低头请求她替他开罐头。
然而,毛智宇诚恳的动作,看在夜茉安的眼里,仿佛是一种古老的仪式,俗称“拜天
公”或“拜妈祖”,只差没有摆上一桌的鲜花和素果,若是再持三柱香就更加传神了。
夜茉安的视线越过猫罐头,就这么冷冷瞪着眼前的毛智宇,不知道这是她第几次无言
以对,第几次在心中悄悄叹气。
“毛智宇,我跟你说过很多遍了,你有手,可以自己开罐头。”经过多次劝导依然无
效,夜茉安早就放弃纠正毛智宇的异食癖,不再提他拿的是猫用罐头这件事。反正,毛智
宇吃了这么久的猫罐头,身体看起来仍是健健康康的,她和他又不算真正熟识,何必鸡婆
地惹人嫌呢?
“可是……我觉得夜同学开的罐头比较有味道、比较好吃啊。”毛智宇摸著后脑杓,
瞧上去完全没有不好意思的感觉,反而一副理所当然似的表情,就好像这是再自然不过的
事情,已变成他日常生活中的一个习惯。
“毛智宇,容我再提醒你一次,你手上的罐头都是同个厂牌,无论是由谁来打开它,
都不会影响它的味道。”夜茉安双手环在胸前,尝试着和毛智宇沟通,依然没有接过猫罐
头的意思。
“可是,吃起来真的……喵的天!”毛智宇刚要开口解释,双手却不小心抖了两下,
掌中的猫罐头就这样掉落至树下,摔出了一个明显的凹痕,摔得毛智宇差点飙出男儿泪,
心疼得快晕倒了。
“我记得,那是店里最后一罐牛肉口味的猫罐头,已无存货。还有,因为销量的问题
,本店以后不会再进这厂牌的货品,你若想继续吃相同的罐头,就必须自己下山去买了。
”由于此款猫罐单价偏高、卖得又太差,已被她列入停止进货的清单中,父亲也已经同意
她的决定,算是拍板定案了。
虽然,她知道这是毛智宇最爱的厂牌之一,但整整三个月的时间内只卖出了六罐,其
中四罐还是毛智宇以员工价五折买入,此项商品的销量实在过于惨澹,完完全全就是标准
的滞销货,不退不行哪……
“以、以后不会再进?夜同学,妳是认真的喵?没在跟我开玩笑?”呆愣在窗户旁边
,正准备爬树下去捡罐头的毛智宇停住动作,不敢相信地瞠大了眼睛,忽然感到一阵晴天
霹雳,宛如世界末日提早来临,整个世界都快崩溃了。
那个品牌可是他上来人间之后,第一次尝到的猫罐头,对他来说意义重大,任何食物
都无法取代啊……
“嗯,是认真的。而且,我已经退掉了原本的订单,下个月就会改进别的厂牌。”夜
茉安与毛智宇对望,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答复,强调自己并没有在开玩笑的意思。
“碰!”
下一秒,窗户外传来了一声巨响,是毛智宇没有抱稳树干,直接从树上摔到树下。
夜茉安见状,赶紧探头往下看去,深怕毛智宇受伤──幸好,是屁股先着地,手脚看
起来都好端端的,并无大碍。
但,他那哭丧脸是怎么回事?
该不会又要崩溃大哭了吧?
不过就是一个山下随处可买到的猫罐头,他的表情有必要如此夸张吗?
“喵呜!喵呜!喵呜呜──”申诉!申诉!他要申诉呀──
毛智宇的心底深处不断涌出强烈悲伤,咬唇望着微微张嘴的夜茉安,仿佛三岁孩童般
死赖在草地上,开始不停翻滚再翻滚,觉得浑身上下都像扎了一根绣花针,刺痛得他都快
晕过去了。
唉,他想夜茉安是不会明白的,那可是他的首次品尝到的猫罐头,就某种意义上而言
,那味道代表着他心动和初恋的感觉,是他独一无二的珍贵回忆,蕴含了太多的感情……
“喵呜!喵呜!喵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就让他哭个够,哭垮奈何桥也在所不惜
。
伴随着毛智宇惊人的肺活量,一架飞机缓缓飞过了湛蓝天空,留下两道漂亮的白烟;
沁凉微风拂过了刚晒好的衣服,继续穿梭在翠绿的树林间,发出了细碎的声响。
宁静的村庄一如往常,几只狗追着几只猫,没有其它重大的事情发生。
但是,自从毛智宇得知罐头不再进货的恶耗,树下传来的哀号声便如同唱片跳针般,
从早到晚始终没停过;那音量不但破了毛智宇自己所保持的纪录,更让正在写稿的夜永泰
抓狂万分,怒火烧得劈哩啪啦响,觉得脑神经就快被外面那个愚蠢的少年给活活气断──
终于,夜永泰在一次特别持久的高音中,飞快奔出了店舖,狠狠地往毛智宇的屁股踹
上好几脚,踹得毛智宇边跳边求饶,赶忙躲到路旁的草丛里避难,就怕他的屁股被踹肿,
明天裤子就不好穿了。
然而,直至夜晚正式来临之前,同样的戏码仍旧在杂货店上演了数次,惹得路过的村
民偷看了好几眼,特意绕路而行。
夜茉安见怪不怪,连头也没抬一下,就这么端正地坐在柜台内,悠闲翻阅著报纸,时
间便慢慢过去了……
★★★★★★★★★
“小茉莉,妳可不可以去劝一劝那小伙子,叫他赶紧闭上嘴巴?他再继续对着月亮哭
下去,住在街尾的阿勇伯就要拿籐条来揍人啦。”
当晚,夜茉安复习功课的时候,忽然听见了耳熟的声音响起,语气里尽是抱怨;原来
,是胡爷爷用双手紧摀著自己的耳朵,悄悄地从窗户飘进了她的房间,使房间内的温度降
下了几度,反而一扫之前的闷热。
夜茉安察觉到了室内的温度变化,迅速抬起头望向自己的右手边,瞧见了向来严谨的
胡爷爷,已经痛苦到把五官挤成了一团,看上去仿佛衰神缠身,显然已经快撑不住噪音的
无情虐待──毛智宇的哭声还真厉害呀,连胡爷爷都被逼得现身求救,不再躲避她了。
“胡爷爷,您是刚来吗?”夜茉安迅速拔下了耳塞,满脸惊喜。
“唉唷,我还在想说妳怎么不怕吵咧,原来是早就有准备了?小茉莉,妳这还有没有
多的耳塞?快,立刻把它找出来烧给我,我待会儿就托梦给维维,叫他把买耳塞的钱还给
妳!”胡爷爷气愤吹着白胡子,恍然地瞪大了眼睛,压根没料到夜茉安还私藏了这一招,
直接将噪音隔绝在她的世界外,难怪毛智宇鬼吼鬼叫了数个小时,也丝毫影响不到她的心
情。
夜茉安闻言,马上低头拉开书桌的抽屉,她翻开整理得井然有序的文具用品,仔细清
点了各种物品之后,她遗憾地看向胡爷爷,摇著头说道:“很抱歉,我没有其它的耳塞了
。”
“那么,妳店里有卖吗?别管价钱是贵或便宜,随便哪种厂牌都可以,只要别再让我
听到那小子的声音就行!”胡爷爷依旧不死心,寻找著任何一种让自己解脱的方法,觉得
自己死了还要遭受此等衰事,真是倒楣透顶又无语。
“嗯……很抱歉,在我的印象中,本店并没有卖‘耳塞’这种东西。”夜茉安慎重思
索了几秒之后,再度摇摇头,直接粉碎了胡爷爷的最后希望,让这个小小的愿望挥棒落空
。
胡爷爷沮丧地垂下了肩膀,哀怨不已。
“胡爷爷,您不回家吃祭品,大半夜跑来这干啥?现在的时间已经是十点零七分,夜
同学差不多该上床睡觉了,没时间陪您聊天唷!”毛智宇原本慵懒躺在大树下,耳尖听见
了房间内的谈话声,立即动作敏捷地爬到树干上,拉高嗓门对着胡爷爷喊道。
“哼,也不想想是谁害的?我都还没火化,你是在哭啥?哭心酸也没这么酸哪!”一
见到始作俑者,胡爷爷马上双手插腰,脸红气粗地扬声斥责,重现以前当村长的气势。
“这是一种感觉,是哭纪念的,为了本猫和罐头的多年缘分,当然要哭久点才有诚意
,免得被人说薄情哪……”毛智宇想起即将无缘的猫罐,泪水又开始在眼框中打转,难掩
不舍之情。
哎,以后只能在山脚下相会了,好远又好痛的距离呀,他心痛啊喵……
干脆再哭两小时好了,喵呜呜呜呜呜呜──
“什么?搞了半天,你竟然是为了一个猫罐头哭整天?真是太不像话了!简直就是吃
饱太闲,没事找事做,根本就是扰人安宁!”胡爷爷弄清楚了前因后果,一时怒火攻心,
满脸不悦地飘出了房间,用非常阴森的曈眸瞪着毛智宇,像是想把毛智宇的脑袋瓜瞪回正
常人的标准,别尽做些杂七杂八的蠢事。
顷刻,暖风拂过远处的竹林,虫鸣因此再度响起,两道眸光就这样在黑夜中胶着,月
色清楚地映出各自倔强的神态,原本悠闲的气氛变得紧张了起来,让纸箱内的夜帅帅赶紧
挖出了玉米粒,等著看眼前的一出好戏正式上演。
嘿唷,真是紧张紧张、刺激刺激,究竟是谁会赢呢?
凭毛智宇那三脚猫的打架功力,会不会被姓胡的老鬼给看破招数,然后输到头毛被拔
光?
不行了,只是在脑海里想像毛智宇被欺负的画面,就让他的期待度不断攀高再攀高,
待会儿他肯定得趁乱多丢几颗花生米,使毛智宇不得不分散注意力,最好输到没力气再鬼
吼鬼叫……
“夜帅帅,未满十八岁不可以看暴力画面哦。”发现天竺鼠准备看戏的动作,夜茉安
随手拿了一本参考书,特意平放在纸箱的正上方,彻底挡住了夜帅帅过度兴奋的视线。
然而,夜茉安此举招来了天竺鼠严重抗议,天竺鼠除了用嘴巴尖叫之外,还用身体猛
撞纸箱边缘,但她依旧不为所动,连眉头也没有皱一下,丝毫没有改变主意的迹象。
“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小姑娘!本帅早就已经过了好几个
十八岁了!
夜帅帅再次大声宣布之后,继续用笨重的身体朝纸箱边缘撞过去,奈何他头顶上的参
考书仍是好端端地摆着,似乎连零点零一公分都没有移动,根本只是白费他的力气而已。
唉,古代人说什么“以卵击石”的,大概就是用来形容他现在的处境吧?他真的超级
不爽到顶点,好想跳出纸箱啊……只恨这身体再怎样减也减不到几两肉,每次要探头看热
闹都看不到,更别想偷溜进杂货店里吃面包和零食了!
可恶,他决定了,从明天起他一星期要少吃半颗花生米,违规就得咬毛智宇的屁股两
口,外加三天不能钻进木屑堆!
“扣扣。”
突然,就在夜帅帅又怒又后悔之际,规律的敲门声自角落轻轻响起,四道目光瞬间转
向房间门口,都紧盯着老旧的门把不放,不用讲也知道门外的人是谁──现在这个时间点
,只有夜茉安的父亲会来敲房间门,绝无别的可能性。
“茉安,爸可以进去吗?”果然,正是夜永泰站在女儿的房间外,礼貌性地问道。
“可以,请进。”夜茉安一边回答,一边抬手把房间的窗帘给拉上,预防父亲看到树
干上的情景,尽量避免掉不必要的麻烦。
夜永泰收到女儿的回复后,扭开了门把,端著碗走进了夜茉安的房间内。
“来,刚煮好的红豆汤,小心烫。”夜永泰把碗轻放在书桌上,浅笑望向女儿。
“谢谢爸,很好喝。”夜茉安立刻听话地拿起汤匙,一勺接着一勺舀汤,慢慢吹凉了
才喝。
“行,我煮了一整锅,如果妳还想喝,就自己去厨房舀来喝。”夜永泰大笑,转身走
出了房间,顺手就将木门给关上。
夜茉安目送父亲走出房间之后,放下了手中的汤匙,心底着实松了一口气。
岂料,夜茉安才放下汤匙不到五秒,就听见了父亲的嗓音再度响起,语气非常轻柔地
叮咛道──
“乖女儿呀,爸忘了跟妳说,妳窗外已经没有奇怪的东西会吵人了。如果待会儿妳觉
得闷了,就把窗帘通通都拉开来,让空气更流通吧。”
夜茉安闻言,火速拉开眼前的窗帘,沁凉的微风立即吹入了室内,扬起了她的长发,
室内的温度更因为凉风而降低了些许,让她有一种昏昏欲睡的感觉,刚才的紧张与压力瞬
间消失无影。
须臾,凉风再度扬起浅蓝色的窗帘,窗外的景象就如同平日夜晚,并无特别之处。
不久,夜茉安阖上课本,慢慢走下了楼梯,进入厨房洗碗。
然而,当她将碗洗好的时候,她的眸光又不自觉地望向窗外,心中依然挂念著一件事
情──前后不过短短两分钟的时间,毛智宇和胡爷爷就不见踪影了,他们究竟是去哪里呢
?
在这不足百户的小小村子里,他们又会去哪里呢?
★★★★★★★★★
“胡爷爷,算一算时间,您也该去冥府报到了吧?要是鬼差们知道您还有精神在这玩
躲猫猫,肯定会多送你两碗孟婆汤,让你把所有事情都忘得一干二净……等到下回鬼门开
的时候,您就没办法回来村子里了唷。”毛智宇气喘呼呼地停下脚步,压根不想再浪费体
力奔跑了。
本来嘛,胡爷爷只要自己消失不见,他绝对是毫无机会可以追上来的;但是,
都已经过了这么长的时间,胡爷爷仍然不断在他眼前飘阿飘的,还会随着他的速度忽快忽
慢,他就算笨到底也明白了,胡爷爷是故意让他追上来的……
“唉唷,没想到你年纪轻轻,体能却是如此差劲,真是丢尽咱们村子的脸哪。”胡爷
爷飘到毛智宇面前,边摇头边嘲弄道。
语毕,胡爷爷飘到老旧的路灯上方,由高处鄙视毛智宇,那眼神说有不屑就有多不屑
,犹如看到了特大号垃圾,嫌弃到了极点。
“胡爷爷,您从店里出来就一路飘到底,我只能用两只腿在后头辛苦追,这两种速度
能比较吗?任谁跟您比都会输吧!”毛智宇无力地摆了摆手,挑出不公平的事实,拒绝承
认自己的体力变差。
唉,想他当初在冥府的时候,那飞毛腿是羡煞一狗票小办事员呀,哪知平静的日子过
久了,连跑步也变得稍微慢了些;或许,他是该开始培养晨跑的习惯,免得以后愈跑愈慢
,哪天跑得比夜同学慢就丢脸了喵……
“呿,借口一堆,终究还是输了。”胡爷爷轻蔑说完,忽然半瞇起眼睛,用鼻孔对着
毛智宇,冷冷地哼道:“我说你啊,来到咱们村子之后,至少胖了十公斤有吧?啧啧,这
长肥肉的速度冠军了,比阿花家的猪仔胖得还快!”
毛智宇一听,忍不住跳脚了──居然拿猪仔来和他比较?这是污辱、绝对是的污辱,
真是令人生气!
全世界还有比这更恶毒的讽刺吗?
敢情这胡爷爷是吃饱太闲,专门来找他吵架的吗?
“胡爷爷,您出门忘了戴老花眼镜啦?我明明才胖了六公斤,哪有十公斤这么多!”
毛智宇赌气地鼓起双颊,坚持修正那多出来的数字,守护住自己的正确体重,以免不实谣
言散播在冥界,造成大家都以为他很贪吃的印象,让他脸上无光。
喵呀,想当初刚上阳世时,他的身材多么标准哪,六块腹肌像冰块盒那般好看养眼,
可他现在低头往肚子瞧去,却只剩超级团结的一块腹肌,最近还渐渐有隆起的迹象,就快
要赶上怀孕三个月的孕妇……
“唷?原来是六公斤啊?那差不多就是……就是一只小猪仔的重量了。也许再过几年
,你就会变成一只神猪的重量,可以去报名参加比赛囉。”胡爷爷狡狯笑道,直盯着眼前
傻傻掉入圈套的笨蛋少年,被毛智宇哑口无言的样子逗得更乐了。
“喵,这是恶毒的人身攻击,本猫就当作今天没带耳朵出门,什么都没听见。好了,
夜已深深,我明日还得打卡上班呢,也该是回家就寝的时候了,恕不再奉陪。”话才方落
,毛智宇便立刻摀住自己的双耳,迅速转身往杂货店的方向走去,不打算再浪费宝贵的睡
觉时间,压根没有一丁点的兴趣继续讲废话。
“站住。”突然,胡爷爷收起原本说笑的态度,语带威严地命令道。
“呃?您还有事要跟我说吗?”察觉到胡爷爷前后语气的转变,毛智宇乖乖停下脚步
,回头望着坐在路灯上的模糊身影,等待着胡爷爷自己掀开底牌,亲口说出最终目的。
然而,随着时间悄悄溜过,胡爷爷的身影开始出现了变化,忽明忽暗的,仿佛随时都
会离去。
毛智宇心中算了算日子,发现明天就是胡爷爷的头七,要出殡了。
“毛智宇,我的时间不够用了。”胡爷爷说话的同时,昂首望向远方灿烂的星空,虽
然嘴角扬勉强起了浅笑,瞳眸里却闪过了一丝浓烈不舍,像是在回忆陈年往事,又像是感
叹心中的羁绊,言语间全是无法说出口的落寞。
“喵?”抬手挡住路灯刺眼的黄光,毛智宇维持仰头的姿势,忍不住发出疑惑的语气
,颇有耐性地等待着下文。
“能不能,请你帮忙我一件事情?”路旁榕树被凉风吹得微微摇晃,胡爷爷惆怅地望
向毛智宇,孤寂的身影愈来愈透明,几乎都快融入夜色里,宛如云雾即将飘散。
“究竟是什么事情咧?喵?”毛智宇看见眼前的情景,赶紧追问后续,深怕胡爷爷再
度无预警消失,就留下了个问号给他解决,到时就算他跪着哭求阎王大人帮忙,断然也是
没啥用处。
然而,毛智宇才刚刚问完话,胡爷爷的身体就逐渐转淡,最后只剩空中苍老的嗓音,
沙哑传送著纠结多年的祈求,那是胡爷爷这阵子徘徊阳世、迟迟不肯离去的原因──
“帮我到活动中心,打开十九号置物柜,然后把里面的东西物归原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