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美丽的世界
“什么──这是怎么回事？”
有些狼狈地从地上站起身，BB道：“这是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事了？”
“……游戏结束了。”可乐道：“鬼赢了。”
BB看向可乐，似乎不明白可乐在说些什么，而可乐用力地闭上眼，再张开时他已经回复到
了那副平淡的表情。
“什么意思……我不懂。”BB道：“可乐，这是什么意思？鬼赢了？这是什么意思？”
“你们输了。”
“那怎么可能？”BB一笑道：“我们怎么可能输？不是已经到山顶了吗？天也亮了啊……
可乐？”
可乐不再多说，他走去把落在地上的枪捡起，这是最后一把，原本他拿的那一把也掉到悬
崖底下了。
BB似乎有些茫然，他抬头看向月亮、再看向山头，忽然坐倒在地上，看向自己的双手。
“是因为刚刚我握了你的手吗？我达成了把人变成鬼的条件？”BB道：“所以……我是鬼
？我的记忆是假的，我真的是鬼？”
可乐没有回答。
“到底怎么了──”BB道：“拜托，可乐，给我个痛快吧！我真的是鬼？是我害了你们吗
！”
可乐走到BB面前，将枪口对准了BB的额头。BB也看向可乐，眼中的火焰熄去，脸色苍白如
纸。
“你不应该救我。”可乐道：“你们差一点就赢了。你不应该救我。”
“可乐──”
“我说过了，我会背叛你。”可乐的枪口颤抖著，然而他的面色平静非常。“我会背叛你
。BB。”
BB错愕地看着可乐，在那瞬间脑海里一片空白。而就像是在展示一样，可乐伸出右手，缓
慢地解开了手背上的绳结，将那绷带、纱布全都丢弃在一旁，任它随风而去。
一直隐藏的右手裸露出来，血渍仍在，但那血口已经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一枚刻划精细的刺青，就出现在右手背的正中心上。
“……怎么可能？”BB愣道：“不──不可能，什么时候？是什么时候？”
“一开始。”可乐回答。“从一开始。”
“你一直都待在别人身边──”
“我在游戏开始前就已经死了。”可乐道：“美美是我杀的。是我开启了这场游戏。”
BB愕然，可乐则回想起那个挂著帽子的山沟，他终究被鬼拖了进去，不得不用伤口遮掩手
背上的刺青。
为什么要回头？又为什么要救他？可乐看着BB，想着他们就差一点点了，就差那么一点点
，那些人就能够复活。
“是吗……”BB喃喃道：“是吗……”
可乐看见BB的颈侧也浮现了一模一样的刺青。BB也成为了鬼。
“我输了……”BB说道，有知觉一般摸上了颈侧。“我输了啊……”
BB说著，突然笑了起来，而可乐沉默著，看着BB笑了好一阵子之后，就像是接受结果一样
，整个人都松懈下来。
“难怪那时候鬼一直都没有动作。他们在等你动手吧？你一直在背后安排那些鬼吗？”BB
道：“那为什么刚刚你不要我救你？又为什么要告诉我上山？如果你站在他们那边，为什
么要做这些事？这不合理。”
“因为他们也背叛我了。”
“是吗？”BB笑了起来。“这样的话，那这世上只剩下我没有背叛你了。这还真令人难过
，可乐。”
BB说完，自顾自地笑了起来，似乎是因为这一切荒谬得可笑，又或是因为在听见可乐的坦
白后，觉得自己之前的努力毫无意义。
可乐垂着眼，想着自己不应该握上BB的手──但最后他相信BB了吗？这又能代表什么？
“好了，那动手吧？在我变成那副鬼样之前把我杀了。”BB笑道，耸了耸肩。“这点要求
不过分吧？看在我把胜利拱手让给你的份上。”
“你后悔了？”
“不知道。”BB道：“我现在没办法想那些事──但后悔又能怎么样呢？选择相信你的人
是我，选择救你的人也是我。我想这没有什么好责怪的，顶多我下地狱去向我的朋友谢罪
吧？”
可乐不再说了。他重新把枪口对准BB的额头，BB的脸色很平静，没有打算反抗，也没有打
算要做任何报仇。
就在即将扣下板机的那一霎那，BB突然抬起头，手握上枪管。可乐一愣，但BB的动作仅有
这样而已，他的双眼坦荡而明亮，直直地望进可乐眼底。
“不，我不后悔。”BB道：“就算再来一次，我也会做一样的选择。可乐，你听好了，如
果我早点发现这件事，那我也会救你──我一定会救你，可乐！”
可乐开了枪。
※
在杀死BB之后，可乐独自一人走向山顶。
他在最高的那个地方坐下了，看着极远处仍然有着光，金黄色云雾翻卷著，让他想起许久
以前曾经看过的那一片稻田。
有一个人影出现在可乐的身侧，可乐的双眼仍然看着远方的景物，任由那个人影发出了胜
利的笑声。
“广场上有十四具棺材，但是阁楼上只有十三个睡袋。”可乐说道：“就算我帮你们赢了
游戏，你们也不会让我复活。我无论如何都没办法复活。”
人影笑道：“我们需要年龄相近的十四个人。”
“你们骗了我。”
“骗？”人影笑道：“你不相信人，又为什么相信我们鬼？”
可乐不再说了。
他看着远方。
天黑、天亮，这里的时间仿佛静止。可乐坐在地上，闭起眼感受着风和空气中些微的湿气
。
伸出手，那些光芒太过遥远了，他不管怎么样也碰不到，于是可乐忽然怀念起以前还拥有
生命的日子，即使他曾经觉得那是多么的一文不值。
也不知道在山顶待了多久，直到觉得足够了，可乐才站起身，往山下走去。
上方的月亮悬在那里，黑夜不会结束，可乐走着走着，没多久就听见了轻快的音乐声，然
后是热闹的谈话和笑语。
他走了进去。
“可乐！”
晚宴早已开始了，桃子从矮椅子上跳起来，笑容灿烂，用力地朝这里挥了挥手。可乐走过
去，看见桃子面前的烤肉架上摆着许多食材，下方的火焰正在热烈地燃烧。
“真是的！你跑到哪里去，我都快担心死了！”桃子说道，仿佛没看到可乐手中的枪和右
手上刺青，把一盘烤好的食材塞进可乐手里。“你出去的话要跟我说啊，不然发生什么事
怎么办？”
“……抱歉。”
“你是手机没电啊？”桃子身边，莫奇插嘴道：“小桃坚持要等你回来一起开动，我饿都
要饿死──”
“莫奇！”
桃子拧了莫奇的大腿一把，莫奇惨兮兮地哀嚎几声，痛得直抽气。同时，右方传来一声欢
呼，原来是俗仔还在生火，在大头的帮忙下终于点起了一点点的火焰。而在更靠近木屋的
地方，睡神躺在所有人的行李上，翘著双腿大睡，哈娜则坐在他身边，手中拿着口红，在
他的脸上偷偷地涂鸦。
“可乐？”
后方有音乐声，是情歌王子正弹著乌克丽丽，而扑克坐在他的身边，吹着口琴合奏。在两
人前方，小惠和琪芳随着音乐轻轻摇摆，不远处的黛拉与美美端著吃到一半的食物，靠在
树旁愉快地合照。
晚宴正热闹著。
“……没什么。”
可乐说道，浅浅一笑，将纸盘放在一旁，回过头注视著跳跃的火光。
阴影在他的脸侧闪动着，燃烧的木炭发出细微的声音，而火的热度温暖且稳定地，传递到
他依然冰凉的手上。
“嘿，朋友，借一步说话。”
可乐的肩膀突然被拍了拍，他被带起来走到旁边。对方刻意背对着其他人，手上拿着一个
空盘子，非常自动的把可乐盘子里的食物拿了过去，再把一些竹签给放了回来。
“抱歉，我们那边的炉子不知道为什么一直弄不好，几位小姐都饿坏了，支援一下，没问
题吧？”
可乐看着他。
“待会还你。忍耐一下，谢囉。”对方笑道，伸手往可乐肩膀拍了拍，端著满盘子的食物
就要走，却又突然回过身来。“对了，如果我忘了的话你再来一队找我吧，叫我BB就好了
。先这样，晚点再聊。”
可乐点头，目送著BB离开。
这个夜晚没有尽头。可乐看着欢闹的众人，浅浅地笑着，却感觉胸口隐隐疼痛，有某种他
无法辨识的情绪像热流一样直直冲上眼眶。
将手中的空盘子放进垃圾桶里，可乐走进树林，听见音乐声、谈话声越来越远，最后在风
中消散。
如果他的记忆也能够消失就好了。可乐独自一人走着、走着，想着如果他不要有记忆的话
，那么他就可以去相信别人，也不会害怕背叛。如果他没有记忆的话，那么他就不需要和
别人处在一个若即若离的位置，不会盲目的去相信，也不会对所有事情都感到愤怒与哀伤
。
这些全部都是他的错。可乐觉得很累了。他在一棵树旁坐下，拿着枪，想着很多很多事。
可乐不停地回忆著，同时知道自己已经不想再恨了，也不想再有希望了，他仿佛又听见了
笑声，这一切恍若隔世。
将枪口抵在自己的额角，可乐看着上方的月亮，出奇的感觉到平静。
往事如风，这个世界缓缓地褪去颜色，最终只剩下他一个人。依然只剩下他一个人。
这个夜晚不会结束。但那已经无所谓了。
可乐轻轻地闭上了双眼。
枪响。
※
张开眼，“他”从床上坐起，看见外头的阳光洒落进来，透明的窗玻璃有着闪亮的色泽。
他伸出手，试探一般地去触碰那道光束，指尖理所当然地穿了过去，给他一种既温暖又怀
念的感觉。他不知为何悲伤了起来。
“你醒了？”有人说道：“睡得真久。”
“是吗？”他回答。“我没有什么感觉。”
操控著四肢，他下了床，更换衣服，开始进行每天都要做的洗漱。
这些动作都已经烙印在他的记忆里了，就像他知道自己是谁、喜欢什么、还有该如何使用
手机、电脑、甚至是驾驶车辆，同样的，他也知道他的所有朋友、家人、有好感的对象，
他知道该如何和他们说话，即使他是第一次来到这副躯体里。
他珍惜著每一次的呼吸。
“弄好了就下来吧。”有人说：“大家都在等你。”
他翻找记忆，接着点了点头。
走下楼，他闻著满屋子的木头香气，握住楼梯扶手，掌心感受到了木头的粗糙。
一楼有点吵杂，有穿着警察制服的人、红背心的人，他们正在调查早上发现的一桩命案，
有人发现了山顶上的一具尸体，是这个活动的领队。
他来到一楼，显然引起了一点注意，有人过来询问事情，他有点慌张，但还是正确回答了
。那些人将他说的话记录下来，眉头紧皱，似乎不明白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山里还有
一些血迹，可是这边没有任何一个人受伤。
“先这样吧。”最后，那些人说：“谢谢你们的配合。”
待在木屋里的人都点了点头，有些人按照他们的个性站起身道谢，或是摆出惊惶与难过的
表情。
直到那些陌生人都离开之后，木屋在一阵沉默之后回复应该有的热络，十四个人聚在桌边
，聊著以后，忽然露出了相似的笑容──
“我们赢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