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午夜,狂风呜呜呼啸过沉睡的山城,发出鬼哭一般的悲鸣。风骤无云,月色冰冷皎洁高挂
当空,静静俯视这大地。
一座漆黑的大院在月光下悄然从黑暗中显现,闪著妖异的光芒。那是城里最大户人家的宅
子,巨宅以乌木修筑,乌木面滑质坚,竟能在月光下反映出微光。
大院依山而建,院后连山是一整片槐树林。满院的树被强风摇撼震动,沙沙作响,树顶
的枝桠像极了一双双干枯的手,绝望地伸向天空,一地枯叶被风从地上挑起半空又旋转飘
落,仿佛这些叶子今晚都还了魂,还不甘愿地挣扎着想死而复生。
平常槐树林就极少人烟走动,这寒冷的冬夜里更是没人想靠近那本就阴森的后院,只有一
条守夜的大黄狗,蜷缩在廊下旧被团铺成的窝,睡得倒是香甜。
突然,走廊边闪出一道人影。
黄狗立刻警觉地竖起耳朵,直起身子发出警告的低吼。
“嘘!老黄!不认得人啦!”细细的女声响起。
大黄狗一听到熟悉的声音,一改先前警戒的样子,欢快地摇起尾巴。
女子脚步极轻,小心翼翼地走到黄狗边,轻拍著牠的脑袋。
大黄狗一见是熟人,十分放松,甚至半瞇起眼睛。
她身穿藏青色厚斗篷,头戴毛皮毡帽,帽沿下一双大大的眼睛,目光炯炯,闪著异样的光
,看起来既期待却又无比恐惧。
大眼睛上两扇长睫毛,将月光筛成两道半圆阴影贴在眼下,让她美丽的脸增添了一丝阴郁
。浅棕色的皮肤,相比一般汉人更加深邃的五官,女子不像是城里的人。
夜半寒气逼人,女子拉紧了领口,发抖了起来。
她不安地看着后院通往厢房的另一条走廊,眉头紧皱着,喃喃道:“怎么还没来呢?”
她来回踱步,不时抬头看着天空。方才还是皓月当空,不知何时月亮竟已被厚厚的
云掩住,女子心中暗叫不好。
山城在这时节气候多变,夜半时有骤雨,若等等真的下起大雨,下山的路将变一片泥泞,
寸步难行。
从通往前厅厢房的小径传来隐约的脚步声,一个高大的黑影正快步往树林边走来。
那是一个披着黑色斗篷的男子,斗篷的兜帽将男子的面容遮住大半,他低着头迅速往
女子方向移动。
“来了!来了!”女子的脸亮了起来,还没等男子开口,她就喜不自胜的往男子怀中扑去
。
“我好怕你来不了!我们快走吧!”
女子十分娇小,头顶还不及男子的肩头。男子紧紧拥住了她,她把脸埋入男子的胸口。
男子始终沉默,只是紧紧地揽著怀中的女子。
女子有点疑惑,正要抬头,突然闻到一阵刺鼻的硫磺味,她一楞,没多久强烈的恐惧袭
上心头,她想到有个人身上总是弥漫着这种厚重的气味。
男子的兜帽滑落,此时她已经看清楚来人。
女子的脸孔开始扭曲。
怎么是他!
她的大眼睛盈满了泪珠,嘴巴虽然大张著却说不出一句话。
男子看着眼前惊吓至极的女人露出一抹恶意的微笑,双手丝毫没有一丝放松,甚至加重了
力道,将女子牢牢环抱,固定在怀里。
女子开始用尽力气挣扎着想逃离,然而根本徒劳。
男子双手环抱娇小的女子,以飞快的速度从袖中抽出一柄利刃,丝毫没有任何犹豫就往怀
中的女子刺去。
剧痛从背上直窜女子脑门,男子又加重了手劲,刀刃更深地刺进她的身体中。
女子此时不顾一切地使劲推开男子,正想喊叫,突然脸上一热,男子一扬手又在她脸上画
出一道深深的口子,女子踉跄倒地,双手努力想捧住几乎要被削落的半边脸肉,地上飞溅
出片片血花。
一切发生的很快,栓在一旁的黄狗不断扑跳狂吠,棕色的眼睛既惊且怒,奈何脖颈上拴著
铁链,只能恶狠狠地对着男子露出森森白牙,高声吠叫。
偏偏此时竟突然降下大雨,夹杂阵阵雷鸣。
后院深幽偏远,黄狗的叫声竟被风雨雷鸣掩盖。
女子挣扎着往槐树林爬去,在地上留下一
道怵目惊心的长长血痕,她趴在一摊血池中,雨水和血水浸透了全身。
男子跟上前,看着垂死的女人很是满意,女子趴在泥地上,嘴中喃喃低语着。
男子在女子背上,抬手用力一刺!
女子一动不动地趴在地上,双眼瞪地极大,嘴唇翕动着,她大张著的双眼中充满愤怒。
大雨一直下著,血迹被雨水冲刷地干干净净,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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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沈绍清穿着一身黑色洋装,素净的脸上止不住泪水大颗大颗地滑落,因为太过悲伤无法控
制地抽咽,本就白皙的皮肤此刻看起来几无血色。
这城市的冬季照常阴雨绵绵,火葬场本就凝重的气氛此刻更增添哀戚。
会场里来致意的人并不多,大多是死者公司的同事以及死者父亲生意往来的人,因着人情
世故才来致意。
现场少有人像沈绍清一样悲伤。
一旁来致意的中年夫妻看着如此悲伤的沈绍清,还交头接耳道:“老于家应该没另一个那
么大的女儿吧?”
会堂正中间照片中的女孩笑靥如花。一头俏丽的浅棕色短发之下是一张洋溢着青春的灿烂
笑脸,那是一张让人看了会微笑的甜美脸孔,照面中的女孩看起来既无畏又乐天。
然而现在这个有着无限可能的年轻女孩再也无法继续探索人生的旅程,她已经变成一坛灰
白的骨灰,静静躺在昂贵的瓷坛里。
因为就在一周前,于巧巧丢下了一切,从20楼高的住家阳台一跃而下,一朵巨大的血花随
著巨响绽开在社区中庭地板上。
她破碎的躯体躺在血泊之中,这是于巧巧短暂的人生中的最后一抹颜色。
沈绍清已经在脑中思考过各种可能又一一推翻,她还是没办法接受为什么于巧巧会做出这
种选择。
然而同时,她也被巨大的罪恶感笼罩着。
“那天明明感觉有点不对劲的......”她心底一直有一个这样的声音,这念头从被通知巧
巧出事的那天晚上起,到现在都一直折磨着她。
沈绍清的思绪又飘到那天,于巧巧的家门缓缓开启,她从门后缓缓探出脸,那张脸,已经
不是于巧巧了。
“你就是沈绍清吧?”一个女子的声音打断了沈绍清的思绪。
“是的,张......呃......于太太您好。”看着眼前美艳的中年女子,沈绍清一时舌头
不听使唤。
“没关系,叫我张小姐就可以了”身着优雅黑色合身套装的女人戴着墨镜,虽大半个脸被
墨镜遮住,但声音还是掩盖不了她的疲惫,她手边还牵着一个身穿黑色西装的小男孩。
“巧巧在家的时候,最常提起妳了。我只有在这时候,才会看到她的笑容。”
沈绍清尴尬地微笑。于巧巧家里的状况,她一直是晓得的。
“于爸爸状况还好吗?”
张小姐叹了口气说:“怎么能好?他知道消息的时候就直接在办公室心脏病发作,特助赶
快送医才捡回一条命,到现在还躺在医院里。”
小男孩开始躁动不安,扭着她的手,张小姐低声安抚了几句,又接着说:
“其实,我们有件事想麻烦妳。因为妳是巧巧生前最要好的朋友,我想这件事交给妳,她
应该会乐意的。”
“什么事呢?”
“我们要全家移民了。这件事给我先生的冲击太大,我们想离开台湾这伤心地到美国去。
妳也知道,巧巧已经离家十年,我们也一直非常尊重她,不曾去她的住所打扰。现在她走
了,我们想处理掉那间房子,至于留在房子里巧巧的遗物,我想交给你自由打理。”
沈绍清一时反应不过来
“这......等等.....请问巧巧这几个月有没有跟家里联络?有没有什么迹象?”
你们不想知道她为什么会自杀吗?
沈绍清的心中真正想问的问题是这个,但她很克制地并没有脱口而出。
张小姐听到沈绍清的疑问,苦笑,摇了摇头:“妳说呢?”
“其实,我们都很清楚,没有人比妳更了解巧巧,若妳都不知道的事情,我们怎么会知道
呢?她一直都埋怨着我们,想办法离我们远远的。”
沈绍清无法反驳她。
于家家境殷实,于巧巧自小就长的活泼可爱,也算是个天之娇女。
唯独父母长年感情不睦,从小她就习惯父母小则冷战,大则拆家扭打的冲突。
父母当年因家族利益结合,夫妻间并没有什么共同话题,更别说感情,两人唯一的交集只
有于巧巧。
于父工作繁忙,婚后对于母十分冷淡。
于母是个敏感纤细但情感丰沛的人,其实只要给她足够的温暖,她也能去爱她的丈夫。但
丈夫似乎不需要她的爱,只需要她善尽职责。
渐渐的,巧巧的母亲开始染上酗酒的习惯,躲在房里足不出户。
于巧巧在这飘摇的豪华别墅中慢慢长大,比起面目模糊的父亲,她更觉得自己和妈妈相依
为命。
意外发生在国三那年,母亲跟父亲大吵一架后,酒后在大雨中飙车冲进了河沟。
于巧巧始终认为,那不是个意外,是母亲终于执行的计画。
后来她考上了外县市的女子高中,住在学校宿舍中,也是在那里,沈绍清和于巧巧两个完
全不同世界的女孩成为了同班同学与室友。
一开始,于巧巧跟沈绍清并没有太多交集。
于巧巧大方泼辣,沈绍清个性老成慢熟,一热一冷,因此本来两人之间只是维持着客套有
礼的来往。直到高一下的某一天,于巧巧在学校宿舍中接到通知,父亲要再婚了,对象是
小时候家里的钢琴老师:张小姐。
她有一种被背叛的感觉,更怀疑起张小姐对自己的温柔关怀实则从头到尾都是一场算计
。
于巧巧跟父亲大吵一番,满脸泪痕崩溃的样子被沈绍清撞见。
沈绍清很讶异,她一直觉得于巧巧不可能有任何烦恼,她的家世和外表都是如此优秀,但
她这也才发现,果然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十字架得扛。
因为这无心的 “坦诚相见”以后,两人发现彼此竟然有好多共通点和不少先入为主的误
解。
于巧巧并不像外表那样精干强悍,真正的她其实是优柔寡断且容易想太多的个性,反而是
较安静的沈绍清做决定时总是明快到有点不顾一切,又固执的像头牛。
两个人竟然微妙的互补了起来。
后来她们又发现两人都嗜辣又嗜甜,也都是恐怖片的爱好者,没多久两人就成了形影不离
的好友。
时间过得很快,毕业后两人都成北漂的大学生,而后双双留在北部谋职。
因为这些渊源,沈绍清对于巧巧的家庭组成和状况,一直是蛮清楚的。
于巧巧都称她的继母张小姐,因此方才沈绍清一时间也不小心忘了改口。
张小姐说的没错,如果连身为于巧巧最好的朋友的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她会选择自杀,于
家人就更不可能知道了。
“张小姐,我会将巧巧的遗物整理好再寄给你们。我想于爸爸应该会想要留着的。”
张小姐点点头,露出安慰的笑容。
“真的很谢谢妳,我想巧巧也会希望这样的。”张小姐身边的小男孩已经不耐烦地甩开她
的手,蹲在地上拔草玩。她拉起小男孩,转身准备离开。走没几步又回头,欲言又止地像
是还想说些什么。
仿佛下定了决心似的,张小姐终于开口说道:
“沈小姐,我知道她一直怨我和她爸爸,但我真的希望能亲口跟她说,她妈妈还在的时候
,我一点都没有想破坏她的家庭的意思。我对她好也只是心疼小孩子在那种环境里很辛苦
,不是她想的那样。她的爸爸这些年来都一直想补偿她……她走了我也很难受。”
张小姐说完仿佛松了口气,快速地掏出手帕擦了擦眼泪,没等沈绍清回应就走开了。
沈绍清怔怔望着张小姐的背影,她并不觉得巧巧是因为家里的事情想不开,她心想:“无
论如何,巧巧的家里总会有一点蛛丝马迹吧!”
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没有发现一个高挑的男人在旁边树下,已经静静地看着她多时。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