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毫无办法的林维新只能带着三只鬼回家，但才到半路，他就感觉到了这世界对他的恶
意。
原本一直万里无云的天空突然下起了雨，从起初只有毛毛细雨，逐渐越下越大，最后
演变成了近乎台风般雷雨交加，又狂风大作的天气。
这不禁令林维新开始担心他那个草率搭起的小帐棚。
果不其然当他领着三鬼回到那个扎营的空地时，剧烈的大雨几乎将那小巧的帐篷压塌
，同时刮起的风不断拉扯着帐篷用来固定的四角，使得这个风雨之中的“小屋”更显得摇
摇欲坠。
大风大雨中，就只有林维新一人穿着西装，一个箭步上前支撑住快要倒塌的帐篷，并
且从附近空地搬来数块较大的石块，分别用石头压住固定帐篷的四个角。并且又自帐篷中
拿出一块超大的防水布罩住整个帐篷。
完成这一连串动作的林维新松了一口气，将身上溼透的西装脱掉，很快钻进帐篷里。
然而里面的情况却并不比外面好多少，虽然帐篷的主体结构是稳住了，却不能阻止那些从
透过缝隙渗入帐篷雨水。虽然水滴并不大，但就是不时从帐篷顶往林维新的头上滴，不定
时还不定量。
直至这时候才飘进帐篷里的王伯看了，摇摇头。
“你这个帐篷的品质不太好，还会漏水，下次买品质好一点的。”
林维新并不与王伯说话，他找到放在帐棚里的铁盆，俐落的顶在头上，接住那些不断
向下滴落的水滴。水滴一碰到坚硬的铁盆，就发出清脆的叮叮声。
王伯与三个鬼魂在他身边飘了一圈，就像是众星拱月的围着他。
“你还不笨嘛，知道准备盆子接水。”王伯透明的手穿过了他头上的盆子，发出不同
于雨滴敲击的细小嗡嗡声。
林维新再次瞥了他一眼，“你们不帮忙就出去外面待着啊，反正鬼又不会淋湿。”
也就是这一眼，他突然发现三只鬼的尺寸缩小了不少，与之前相比，现在的他们都是
极为迷你的身形。
“你们怎么变这么小？”
“这个帐篷太小了，变小一点比较没有这么挤。”王伯说。
“那你们可以出去啊！又没人叫你们进来！”林维新忍不住再度不满的回嘴。经过这
一天一夜的相处，林维新对这群鬼的敬畏与耐心全数消失，几乎说不到几句话就会被惹怒
。
三个鬼互看一眼，突然其中一鬼尖叫起来，“王哥！你的骨灰！”
林维新顺着叫声看向骨灰放置的地方，只见因为刚刚的大雨，铁罐的周围与表面都充
满了水珠，不过透明的盖子还稳稳的盖在罐身上，整体的受潮情况并不严重。
“我的骨灰会湿掉！快点保护我的骨灰！”
林维新迷惑的看着他，“湿掉？那晒干就好了啊，会怎样吗？”
三鬼同时发出惊叫，王伯更是大喊：“骨灰湿掉我变成荫尸怎么办？”
这回，换成林维新无奈的耸耸肩，“我要在这边接水，没办法动啊。不然到时候帐篷
里面淹水，你的骨灰也是一起湿掉而已。”
王伯气得用力拍了一下他的头，这回他头上铁盆发出的嗡嗡声比之前都要大，头顶传
来微微被触碰的感觉，但并不痛。
林维新看着那个被放在角落的骨灰，“不然我之后帮你买一包干燥剂放进去？”
王伯理都不想理他了，他朝着左右两个同伴做了一个手势，“阿勇、阿宏，自己的身
体自己救！”
“好！”
接着就看见他们将六只手聚在一起，缓缓伸向躺在那里的铁罐，透明的指尖穿过那有
形的物体，继续缓缓向前，直到六双手掌都拖住了铁罐，他们再一同将手缓缓升起。
神奇的一幕出现了，林维新就看着那个铁罐在他面前缓缓浮起……离开被打沾湿的地
面，稳定的飘浮在那里。
“想不到你们还蛮厉害的耶，那刚刚怎么不帮我一起搭防水布？”林维新说。
叫做阿宏的鬼回答：“我们的能力很有限，只有一只做不了什么事，必须要集合大家
的力量才能干涉这个世界的规则。”
林维新喔了一声回应，不太理解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空间瞬间就安静下来了。
帐篷外的雨还是滴滴答答的下著，他头上的那个铁盆也时不时发出叮叮叮的声响。
“活人想要找一间堪住的房屋那么难，死人住的地方却多得没人要，塔位一个也卖不
出去。这个世界如果有规则，也太奇怪了。”他似有所感地说。
原本只是随意发泄一下心情，却没料到引来的王伯的回应。
“谁说的？死人也没有地方住啊，不然我们怎么会在这里？”
林维新看着王伯那专注守护着自己骨灰的背影，突然觉得他说的也对。自己一个塔位
都卖不出去，在那个园区里，到处都有空着的位置等待客户入住，就像这个城市中也有着
各种各样的房屋，可供活人选择──只是他们住不起。
“你说的也对喔。”
也许是差不多的处境令林维新对王伯有了一些亲切感，他不再那么排斥这些鬼的存在
，脸上的神情也缓和起来。
“都说要我帮你们找地方安放，可是我要去那里通知你们的家人？”百无聊赖之际，
林维新试着找一些话题好拉近他们人鬼之间的距离。
“没问题，只要你帮我们找到合适的位子，我立刻就回家托梦，叫我孙女把骨灰带来
。”这次回答他的是阿勇。
林维新越听越觉得困惑，他突然察觉了一个自己一直隐隐觉得奇怪的问题。
“你们的骨灰……都放在家里吗？”
这个问题得到两鬼异口同声的回答：“对啊。”
“哇！太猛了吧，放了多久啊？”
这次三个鬼的答案都不一样了。
“一年了。”
“三年多吧？”
“快五年囉！”
“为什么不找个地方放进去，拖到现在？”林维新不解。
然而这个问题却没有得到在场的三鬼回答，气氛顿时有些尴尬。还是最善解人意的王
伯勉为其难的开口。
“每个人家里有各自的困难，有时候也不是故意要拖延，就是时机不允许。”
林维新想想也是这个道理，但是又觉得有那里说不过去，就这个问题继续发问。
“那你儿子是在做什么的啊，怎么会塔位只给五千块这么穷？”
王伯停顿了一会儿，周围的两只鬼都用着一种哪壶不开提哪壶的眼神看向他，现场的
气氛再次陷入尴尬。
“那个……我有问错问题吗？我真的很不解耶，如果他有钱干嘛不付塔位钱，这样我
还可以赚一单奖金耶。”林维新完全没有再管现场的气氛有多凝重，他只想知道自己惹上
这一切麻烦的原因究竟是什么。
王伯叹了一口气，终于缓缓开口，“都怪我啦。小时候总是告诉他要节省，结果把他
养成了一个一毛不拔的铁公鸡。”
林维新简直难以信，“什么意思？你是他爸耶，连丧葬费都不出太过分了吧？”
王伯没有回答，倒是一旁的阿宏跟着叹了口气说：“少年仔你年纪还太小了，不知道
那个时代……很难跟你解释啦。”
林维新才不管他们到底要解释什么，重点是王伯的儿子明明有钱，却故意骗自己签有
问题的合约，自己一定要向他讨个公道。
于是他将目光移向了王伯，“你告诉我你儿子住在那里？我去跟他拿钱，这样你就可
以马上入住塔位了啊，不是很简单？”
王伯摇头，“其实我儿子本来连五千都不想出。”
“那他要怎么处理你的骨灰？”
“他本来想直接洒进海里，就不用花钱。”
“那怎么骨灰还留在这里？”
“说起来实在丢脸，是我天天托梦给他，要他帮我入塔，最后就把骨灰给了你。”
林维新大概在心中勾勒出了这个王伯儿子的样貌，已经不光是小气能形容，简直到了
抠门的程度。那怕是亲人一生只有一次的葬礼，他都要计较花多少钱。
突然间，林维新有些同情王伯。虽然不知道王伯的儿子到底是怎样，但是他想如果亲
人这样对自己，他肯定也很不好受。
难得一向不会读空气的他觉得自己必须在这个时间点安慰一下王伯，好打破这个悲伤
的氛围。
然而他还没有想好要说什么，就听到那三只鬼突然喧闹起。
“你拿好啦！”
“阿勇你孙女都没有好好拜喔？用点力！”
“不行啦，撑不住了，要掉下去了啦王哥！”
“我的骨灰！”
林维新转头，就看到那个浮在空中的铁罐不断晃动，接着就像突然失去了浮力，朝下
坠落。
他吓得丢掉了手中的铁盆去救，然而铁罐本就浮的不高，反应的时间也十分有限，最
终还是让铁罐落在了地上，发出一声沉闷的碰撞声。
在场八双眼睛，你看我，我看你，就是没有人要去动那个铁罐。
“没关系，我想骨灰应该没有撒出来。”林维新尴尬的说。
“拿起来看看。”王伯说。
林维新有些紧张的捡起铁罐。
“你看我就说，骨灰不会洒出来嘛。”
虽然确实如林维新说的，骨灰并没有撒出来，但是最上面用来盖住铁罐的塑胶盖却因
为震动而裂开，再也盖不紧罐口。
王伯看着担忧的皱起眉头，这使他原本就阴森的脸庞显得有些恐怖。
“没关系啦，这个用胶带黏一黏，把罐子封起来也可以嘛。不然明天我去买几包干燥
剂放进去，帮骨灰除湿，就不会变荫尸啦！”林维新试图题提出他想到的最好办法。
换来的却是其他三鬼对他一致的白眼。
林维新被看得一缩，赶紧绞尽脑汁思考，终于又被他想出了另一个方法。
“不然这样，明天我就带骨灰去庙里安放，让他们好好处理骨灰的问题？”
三鬼们似乎比较中意这个答案，他们互相对看了一眼，接着由王伯作为代表发言。
“好，那就这样说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