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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跟妳说,养守宫的人都怪怪的。”
“蛤?”
我愣了一下,手中的杯子硬是停在半空中。我看着自己多年好友,不知道话题怎么突
然岔到这里。
“会养守宫的都有点抖M。”然而品欣只是拿着不知道第几罐啤酒,既像是在感叹,
又像是在自嘲。
“妳一天到晚说妳儿子多可爱,到处怂恿别人养,现在说这什么东西。”
我哼笑一声。然后我把可乐一口喝完,毫无形象地打了一个嗝。
“是很可爱,只是大部分的时间都在养空气,只有吃饭会跑出来而已。”品欣撑著
头,摇晃手中的铝罐意有所指道,“就……跟Henry一样。”
“又怎么了?”
“没有。”她停顿了一下,“只是觉得好像没必要继续了。”
“什么意思?”
她偏过头,视线落在某个角落,“我累了。”
我翻了一个白眼,“终于喔。我早就说过那个男人不能要,妳就听不懂人话啊。
妳──”
话说到一半,一个太明显的抽气声就打断我的碎唸。
品欣的眼睛一下子湿润了起来,但她的脸上却没有太多愤怒或悲伤。她带着一点鼻音
笑着说,“所以才说养守宫的人怪怪的。”
她的表情让我有些不舍。我夹了一口菜,把到嘴边的话连同食物一起吞进肚里。
“我也很意外妳当初会跟他一起养。”我回忆著两年前的他们,转移话题般说。
身为狗派的品欣最大的愿望就是可以养一只牧羊犬,但是在认识现任男友后,她却澈
底爱上守宫。那男人是个业余的爬虫玩家,平常也会让动物们交配跟繁殖,所以品欣从他
那里免费拿到了好几只守宫。
“一开始只是觉得好像不麻烦,也不占空间,我也不会怕,后来才慢慢觉得牠们很可
爱。”她又喝了一口酒,忽然想到什么般,“是说,妳想要养吗?”
“蛤?”
“他上礼拜又塞一只过来。”品欣苦笑了一下,“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好像多待
半小时会要他命一样。”
“我没准备──”
“很简单啦。”她抹掉眼眶中没有掉下来的眼泪,“妳听我讲了一年也有概念吧?箱
子跟营养品我有多,冷冻蟋蟀也可以先分妳。”
她突然像是很缺业绩的业务,拚命想要把一只小动物推销给我。虽然我也觉得守宫的
脸看起来很可爱,也的确有过试试看的念头,但看别人养跟自己养是完全不同的事情啊。
我皱了皱眉头,没有拒绝也没有答应。
“妳不会后悔啦,真的。”
品欣对我扯开一个大大的微笑。
* * *
一个礼拜后,品欣真的分手了。
同一天,她带着一只守宫跟全套的用品来到我的租屋处。她先是笑着把牠交给我,然
后坐下来开始喝起她带来的瓶装伏特加。她哭得很惨,也喝得很醉──她几乎抱着马桶吐
了一整晚。
这算不算强迫中奖?在这种情况下,我根本没办法说出“我不要”啊。光是处理一个
失恋又烂醉的女人就累得要命,谁知道如果拒绝她会发生什么事?
就做功德吧,我自嘲着想。就当作是帮品欣处理一个从前任手里拿到的麻烦。
一直到她在我的床上睡死,我才终于有时间好好看看我的新室友。
那是一只黄色的守宫。牠的身上遍布著不明显的豹纹,尾巴带了一点橘。
我捧起外出盒,让牠跟我的视线平行。直到此刻,我才发现牠的眼睛是红色的;尤其
在灯光下,它们就像宝石一样闪闪发亮。更别说牠们天生上翘的嘴角,好像随时随地都在
笑一样。
“真的还满好看的。”我喃喃自语。
然而当我准备打开时,牠却弓起身体,警戒似的摆起尾巴。虽然摇晃的速度跟模样十
分有趣,但品欣说过这代表牠很紧张。
嗯,新环境,难免嘛。今天就先不打扰牠吧。
我把压克力饲养箱放到书桌上,按照她教的布置守宫的新家。餐巾纸、水盆、躲避
屋,箱子下面再放一个加温垫。说起来很坏,但牠们真的是低成本又低生存需求的宠物。
我点了点牠的盒子,忍不住笑了一下。
* * *
我决定叫牠芋圆。
尽管品欣说养守宫很简单,但我还是忍不住查起资料,也加入了守宫的社团。毕竟虽
然是被硬塞来的,但好歹也是一个小生命,万一出了什么意外也很麻烦……啊,对吼,我
好像还没有查好有看守宫的兽医。
我躺在床上,随手开启浏览器上第四十八个新分页。
这就是为什么我一直没有养宠物。就算是再小的动物,我都觉得自己背负了一个责
任。
我撑起身体看向书桌上的饲养箱。芋圆看起来应该快成年了,不知道成体之后花色会
不会跟现在不一样?我好像也忘了问公母,但现在连跟牠互动都很难,没办法检查牠的性
别。
灰暗的躲避屋中有一双眼睛也正盯着我看。注意到我的视线后,牠的呼吸突然急促起
来。牠探出半个身体,对着我叫了一声,听起来有点像打嗝。
“你真的有这么讨厌我是不是?”我无奈地苦笑,而回应我的是芋圆另一声喊叫。
我记得品欣说守宫不太会叫,不知道牠是不是异类。
“好歹也是你妈,你态度能不能好一点?”
刚说完,我就忍不住噗哧一声。我现在是在情勒一只守宫吗?真的会被自己笑死,幸
好牠听不懂。
不过唸归唸,饭还是要喂的。我看着桌历上被圈起来的日期想。
* * *
内容农场说守宫之所以叫守宫,是因为牠常在宫殿跟房屋里出现,被认为有守护家宅
的作用。
如果真的是这么吉祥的东西,那你倒是做事啊。
在这个礼拜第三次在房间里面莫名其妙跌倒后,我忍不住看着芋圆抱怨──喔,更
正,是看着牠的躲避屋抱怨。
真的跟品欣说的一样,大部分时间都在养空气。
虽然做了心理准备,但真的碰到不亲人的宠物还是让我有些沮丧。尤其这一个月以来
我的运气根本跌落谷底,各种破事像说好一样接踵而至,结果回到家想跟守宫取暖都没办
法。
怎么会这么衰啊?
我在书桌前坐下,打开自己的平板准备挑部电影转换心情。
除了在自己家里跌倒外,我这个月已经迟到超过三次了。即使我不是多认真上班的
人,但为了全勤奖,我平常都会提早出门准时打卡。原本我以为是手机出了问题,可是反
覆实验后闹钟都有响啊。
是那个七点的闹钟特别有事,还是我真的睡这么死?结果现在搞得我觉都睡不好,每
天都在铃声响起前就醒。
最近工作也问题一堆。明明再三检查过的信件还是会写错抬头或寄错人,或者不小心
把公司内部的文件夹在里面(我还再三拜托窗口千万不能外流)。
因为精神状况不好,跟客户或同事也多了不少摩擦。明明不是管住自己嘴的人,但最
近说的话却特别冲动。平常对我不错的主管也颇有微词,甚至怀疑我是不是想离职。
除此之外,我发现我身上不明所以的伤口也变多了。不小心踢到脚踏板已经不算什么
了,我更疑惑的是没理由的割伤,还有小腿、手臂上不知道撞到什么的淤青。有好几次我
还是碰到水时才注意到身体有伤口。
更烦躁的是,我开始不断做恶梦。
梦的内容不尽相同,可是我总是会在画面里看到一团黑影。他的轮廓十分模糊,就好
像雾气一样没有边缘,但大致上看得出躯干跟四肢。有时候他靠得很近,有时候离得很
远,可是他散发出的那股不舒服的感觉却总能传到我身上。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觉得他后面似乎还拖着像是尾巴的东西。不是猫咪或狗那
样长型的模样,而是前端较粗、后端较细的形状。
就好像──
我看了一眼芋圆露在躲避屋外的一小截尾巴。
在某个念头成形前,我就抢先一步把它压下去了。
他的确到现在都还是不亲人,还会对我尖叫,连让我夹喂都不肯,非得放在纸巾上让
牠自己吃。比起社团里看到的可爱守宫,牠真的神经质得可以,可是把问题算在他头上也
太荒谬了。
虽然所有事情就是在他来之后才发生的。
我扁起嘴,对牠做了一个鬼脸。然后我打开盖子,手掌朝上靠近牠,期待牠今天会突
然想通愿意自己爬上来。
然而跑是跑出来了,但我得到的是另一个像是茶壶烧开的尖叫,还有警戒到像是要断
掉的甩尾,好像我侵犯到牠的地盘一样。
我挫败地缩回手,迅速把盖子关上。
别人都可以顺利跟守宫培养感情,为什么我跟牠朝夕相处一个多月了,牠还是这么讨
厌我?难道真的像某些人说的,守宫就是不会认人,只是依照本能生存吗?
我也只是想在这些狗屁倒灶的事情里被疗愈一下而已啊。
“难道真的要把问题归咎给你你才开心吗?”
我自暴自弃地说。
* * *
不知道是抱怨奏效,还是芋圆真的被我感化,被我唸过以后,牠居然会认夹子了。第
一次看到牠咬着我夹给牠的冷冻蟋蟀时,我居然也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牠还在甩尾喔?”电话另一端传来品欣讶异的声音。
“对啊,好像要断尾一样。”我喝着饮料说。
“可是牠在我这里很乖。”
“我不知道啊……”
“还是妳再看看?牠可能反射弧比较长。”品欣不以为意,“牠现在不是可以夹喂了
吗?会吃就没什么问题啦。”
“是喔……”我咬著珍珠,口齿不清地回答。
我从品欣那里得到的资讯都差不多,我们讨论了好几个晚上,但没有人知道芋圆的问
题出在哪。
挂断电话后,我疲惫地趴在桌上。
芋圆跟平常一样直直盯着我。牠的脸就像是在对我笑,但是只要我现在打开盖子,牠
的尾巴大概又会不断摆动。
我又叹了一口气。
一开始我还会觉得牠有什么话想要跟我说,因为牠看我的时候眼睛总是睁得大大的,
而且视线看起来异常专注。可是后来想想,那大概只是我自作多情吧?
牠就是一只守宫而已,爬虫类跟哺乳类之间的鸿沟不是说跨越就能跨越的。比起儿
子,还是把牠当成一个会动的模型比较不会受伤。
我的手指抵在箱子上。芋圆歪了歪头,仿佛有满肚子疑惑。
一脸无辜的小坏蛋。我挑眉。
不过牠今天还真的安分了一点,也没有做出一些让人焦虑的反应。如果牠可以顺利想
通就好了,就像品欣说的,等到反射弧跑完一切就会好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