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因葬时
“‘河童’为什么执意要成为人呢？”
※ ※ ※
我是在康川地区长大的孩子，也从很小的时候就和其他人一起从长辈们那里听说了“
无名河童”的传说。
在我们的成长过程中，长辈们也一再向我们强调，爱上人类的河童少女为了更亲近爱
人付出了多大的代价，最后还导致了自己那悲哀的结果……我本来还以为那只是大人想要
借此告诫我们，就算真的很喜欢很喜欢一个人也不要太冲动太牺牲自己，要更爱更疼惜自
己一点，大人们教给我们的另外一个观念却又让我疑惑了起来。
“在那条河里溺毙的，无法确认身份的人要称为‘河童’喔。或许其他地方对水流尸
有另外的叫法，但在我们这里那就是‘河童’。”
——如果迟迟没有人来认领的话，那就永远无法变回“人”，而要一直当“河童”了
。
——无法当人的“河童”都会被埋到河边树林里的那座“河童之墓”里。
那些观念……要当成从“无名河童”的传闻延伸出来的产物也说得过去，然而最让我
不解的是，大人们在每年扫墓时来到“河童之墓”前的举动。
每个人都双手合十地低下头，惭愧地对着“河童之墓”喃喃自语着。
最常听到的就是一句句的“对不起、对不起”。
小时候的我曾经有一段时间以为，大人们是出于无法为那些“河童”找回人类身分的
愧疚感才连声道歉的。但却没办法解释另一句也很常在大人口中出现的——
“一定要记得，下一世要成为人啊。”
那简直就像是——把墓里那些无法确认身份的水流尸都当成了真正的“妖怪河童”。
也不知道为什么，小时候的我总觉得那句话也像是在同时劝说著那些“河童”……
如果有下一世的话，不要再用这种服下秘药伪装成人的方式来亲近人类了，做得到的
话最好打从一开始就以“人”的身分降生，加入人群中。
如此一来，才能避开悲哀的下场，得到真正的幸福。
可是，为什么一定要成为“人”呢？小时候的我想了很久都无法得出答案……在我当
时的概念里，“妖怪”这种存在不用烦恼做错事会被责骂，也不需要去上学不用面对一大
堆写都写不完的作业……烦恼少了，想要得到“幸福”的话，不是应该比“人”还要简单
得多吗？
所以我的问题又很快转移到了另一件事上，那就是——“明明身为妖怪就能得到幸福
了，河童又为什么要成为人呢？”
或许应该说，无论是在“无名河童”的传说中，或是康川地区其他和“河童”相关的
怪谈中。
“‘河童’为什么执意要成为人呢？”
※ ※ ※
童年时的疑惑让我最后走上了民俗学家一途。接着，我在某一天中，为了完成我那位
英年早逝的老师的“无名河童传承”研究，再度回到了家乡。
老师生前已经在研究笔记中留下了几个问题了，只是还来不及得到答案就因病过世了
。出于对老师的怀念与敬重，我在第一次访谈时就先抛出了这几个问题……想着无论这个
研究方向是否正确，我至少会沿着这条线继续追个一阵子。
结果显示……还真不愧是在这个领域打滚了好几年，也颇有成就的老师，给出的方向
甚至还不用我追太久，在第一次访谈中，答案已经出现了。
“这附近一带在很久很久以前……好像是有个叫‘河童忌’的故事。”
“河童忌”这个故事出现的时代实在是太久远了，久到很多大人们都因为印象模糊而
不会再刻意提起了。但如果循序渐进针对性的问下去，那些片面的印象还是能被从记忆深
处翻出来，勉强拼凑出情节——
据说过去曾经有个和妖怪生活在一起的武士。而和武士住在同一个家中的，那个有着
人类孩童样貌的妖怪，据说是“河童”。
河童和这一带的人们相处在一起时，似乎的确有过愉快的，有趣的回忆，也让河童体
会到了人们的善意和温柔。
只可惜后来当这一带出现某种“异象”时，出于非人的身分，人们果然在第一时间全
都怪到了河童身上。
体会到人类对非我族类的敌意和猜忌，河童终究是在连人类的“残酷”都要体会到之
前展开了某种行动。
最后河童死去了，遗体被找到的时候，据说是呈现脱水干枯，可怕又可怜的样子。
在“河童忌”故事的最后，为河童举行了葬礼的武士，在葬礼上对着棺材喃喃地重复
著一句话：
“一定要记得，下一世要成为人啊。”
※ ※ ※
我恍然大悟。
在所有关于生活在人群中的“河童”的故事里，加入了人类对非我族类的成见之后…
…想要得到真正的幸福，的确只有“变成人”一途了。
而大概也是受到“河童忌”故事传达的这个概念的影响——
从此以后在这一带传闻中出没的所有“河童”，才全都变成了“执意想成为人”的样
子。
二、河之供物
想要什么愿望实现，就必定要付出等量代价——这是我的家乡“歌川”的那条河里带
有的规则。
而就像隔壁地区“康川”流传的故事中，想要变成人类样貌的河童需要以自己的“游
泳能力”作为代价、能够和少年相处在一起的幸福时光是以自身的“溺毙”作为代价。
翻开歌川地区过往的记载，从古文献到近代的新闻，全都是能以“许愿”和“代价”
两点串起来的事件。
※ ※ ※
我知道某些地区似乎有着放河灯许愿的习俗。
虽然目前没有，但是根据歌川神社中的古文献记录……我的家乡在很久以前似乎也曾
经学着其他地方放过一次河灯。
那个时代还没出现“照片”这种东西，所以只能从古文献中附加的图画一窥这唯一一
次的河灯祭典的盛况。
所有人在天色完全暗下来之后聚集到了河边，在灯笼的映照下一一将自己的愿望写在
纸上，再照着巫女大人的教导，将纸张折成河灯，点亮蜡烛放入河中。
根据图画旁的文字记载，那些河灯点亮了整条河的样子，虽然不及传承百年的灯流祭
的华美壮丽，但还是深深震慑了在场的每个人。尤其是想到这些河灯代表着众人向河川许
下的愿望……记下这些文献的人甚至还颇为诗意地加上了这样的一句评语：
“汇集在一起就连本该黑暗的夜晚都能照亮，人们的心念实在是……不可思议的强大
。”
——当时在场的每个人，赞叹著那样的景色时，却都没有意识到这将会是接下来一连
串恐怖事件的开端。
依据文献中的记载，放完河灯后的七天内，的确有许多人的愿望陆陆续续被实现了。
像是有祈求财富的人，某一天在小狗的带领下，居然在自家田地里挖出了一大箱金币
，顿时笑得合不拢嘴。
像是有位猎师祈求入山时能够找到不错的猎物的，在山中留了几天之后，下来时却扛
了一头比人还高的大黑熊。他说自己一开始遇上熊也以为自己完蛋了，但黑熊在追着自己
时也不知道为什么直直撞上了树干，就这么一头把自己撞死了。
像是有多年不孕的夫妻祈求得到一个孩子，就真的怀上了。
像是……有人祈求在河边失足滑落后，多年来都杳无音讯，更被所有人认为“已经死
去”的儿子能够平安归来。那本来是一个不可能实现的愿望，在身边其他人的愿望接二连
三实现时，那个人本来也以为自己是没机会了，却没想到就在放完河灯的第七天，和当年
一模一样的儿子真的出现在家门口。
所有人都赞叹著：看起来放河灯许愿这种事是真的，而无论帮人实现愿望的是神灵、
是力量强大的妖怪，又或是这条河本身，那就不是他们在意的事了。
“河川”能够实现愿望的说法也是从那个时候起开始在歌川地区流传着的，如果后来
都无事发生的话，或许“放河灯许愿”这种事真的会作为传统流传下去。
但正如我在开头所说的——那条河有着“想要什么愿望实现，就必定要付出等量代价
”的规则。
人们的愿望实现以后，接下来等着他们的就是各种轻者受伤，重者身亡的恐怖事件。
许愿希望儿子平安回家的那人，后来就在某一天从自己家里凭空消失了，跟着那人一
起消失的还有儿子本人。家中只留下大片的血迹，还有遍布家具的齿痕和爪痕，光是看着
这些痕迹都不难想像那人在失踪前……到底有了多骇人的经历。
而那位带回了大黑熊的猎师则是遭遇了……在他入山期间，有头棕熊不知怎么的入侵
了他的家，还把他那正怀着双胞胎的妻子咬死了，并刨开肚皮抓出未足月的婴儿。据说母
子三人的重量，正好和那头大黑熊差不多。
发生在那对祈求得到孩子的夫妻身上的事表面上看起来平淡得多，就只是丈夫某天回
到家里时忽然从五官流出血来，倒地暴毙而已。但人们准备将丈夫下葬时却发现丈夫的尸
体轻了许多，剖开一看竟然发现一部份内脏不翼而飞……
文献中记录的最后一条就是那位祈求财富的人遭遇的祸事了。那个人挖出了整箱金币
后，马上让自己家改头换面并从此过著奢华的生活……享受没多久，一场大火却直接吞噬
了一切。那人和他的家人直接被压在倒塌的梁柱下，被活生生烧成了焦炭。
当初神社的巫女眼见短时间内地方上就发生了这么多不只是不幸，甚至还称得上“毛
骨悚然”的祸事，直接请示了神明。
那位神明也不知道拜访过了多少从更久以前就住在这里的大妖怪，跑了多少地方，最
后才得知了“许愿”和“代价”的事。
“以后不能再让他们放河灯了，不只如此，在河边不能做出任何关于许愿的仪式。”
这是那位神明当初让巫女转告人们的结论。同时——“那条河会实现愿望，也会索取
代价”的传闻也在歌川地区默默传开来。
直到现在——河灯活动虽然被神明禁止了，但是“许愿”和“代价”的事却换了一种
形式，继续在歌川地区流传着。
例如，前几天新闻上的那则，无名男子跳入河中，不幸撞上河底的石头当场脑浆四溢
惨死的事故。
※ ※ ※
我记得有部小说的题材似乎就是参考了那起事故，之后还被某位导演相中拍成了电影
。但根据我查到的资料，那部电影似乎是只在某些地区的电影院放映的小众电影，所以大
部分的人应该都没看过。
我印象中的书名好像叫做“河之供物”？片名应该也是同一个没有变化。至于为何取
了那个书名，还有和这条河“规则”的关联，则要提到作家在书中描写的“真相”——
翻阅这个地区的旧报纸，关于十年前的那起事故也只是简单提到“男子突然发了疯似
地大喊著跳入河中却久久没有浮起，担心的目击民众跟着潜入河中一探究竟，就在水下看
见了男子有着残破头颅的遗体”，最后也标注了“男子的身份尚待确认”。而根据我从当
年的目击者那里问到的，直到下葬前警方好像都还没办法确认男子的身份。
……那名男子就像是隔壁传说中的“无名河童”一样，凭空出现在这个世间似的。因
为本来是妖怪，所以怎么查都查不出真正的身份。
但是小说的作者……那位夜长社所属的作家也不知道是透过什么管道确认，又或是纯
属捏造，他还真的在小说中给了那名男子一个名字——“恶见”。
……想想应该还是捏造的吧？毕竟现实中哪有人叫这种名字呢？怎么会有人直接叫自
己的孩子“恶”呢？
※ ※ ※
总之，男子恶见本来拥有一个十分幸福的家庭。
每天下班回到家时，迎接他的都是妻子和一对可爱的双胞胎女儿，妻子会体贴地询问
他今天工作累不累？两个才上幼儿园的女儿则吱吱喳喳地向他分享著今天又做了什么事…
…就算在公司被烦心事弄得情绪低落，但每到那个时候，恶见都觉得自己能再撑下去，能
再继续认真的做下去。
却在某天下班回到家时，恶见看见的是正笼罩在火海中的家，屋内依稀还传来了两个
女儿的哭叫声。恶见脑筋一热正想直接冲进去救出女儿，但却被邻人拦了下来，就那么眼
睁睁地听着哭泣声渐渐变得微弱，最后终于停止。
等到大火被扑灭后，在那个看不出原貌的家中发现了三具遗体——分别是恶见的妻子
和两个女儿。三具遗体就倒在离门口不远的地方，只差几步就能逃离那片火海了……见状
恶见不断在内心自责著：如果自己当初不顾邻人的阻拦硬是要冲进去的话，是不是就能救
到她们了呢？
火灾发生后，因为很清楚日子总要继续过下去的，恶见还是待在同一间公司里做着同
样的工作。同事们表面上的恶见还是一样的工作认真，但却没有任何人发现——恶见一天
比一天还要更沉浸于那些“死者复生”的故事。
——想和“他们”一样，将死在那场大火中的妻女带回来。
内心出现如此想法的同时，恶见也开始尝试那些故事中提到的方法了。西行法师使用
法术的执行步骤他无法得知，所以恶见最先做的是寻找传闻中能够复活死者的“返魂香”
。
寻找未果后，恶见又想学另一则故事中的人物，找到可能还在这个世间某处旅行着的
“黄泉乡主人(阎王)”直接向祂提出请求，结果自然也是失败。
……尝试过也不知道多少种方法后，最后轮到了歌川地区的那则，某人向河流祈求了
之后，死去儿子在第七天归来的传闻。
传到恶见的耳中时，那则传闻中并没有提到那个某人在河边是以什么样的方式向河许
了愿。但恶见在那之后也不知道是向谁询问了，竟然得知了“许愿”和“代价”的细节，
然后——
作为复活双胞胎女儿的“代价”，原先个性温和的恶见竟然真的绑架了两名和女儿年
纪差不多的孩子……一名是刁难自己的同事的女儿，另一名则是火灾当天拦下自己的邻人
的孙女。
就在将替代河灯的那条写着愿望的“纸船”放入河中后没多久，恶见也将两个孩子推
了下去……在恶见的认知中，既然这条河已经以这样的方式拿到了“代价”，就应该会回
应自己许下的愿望。
然后等到七天过去，恶见终于等到了牵着手回家的双胞胎女儿。紧紧拥抱着女儿们的
同时，恶见内心对于杀了人的愧疚也渐渐淡去，他开始认为自己做的是正确的选择，付出
“代价”换回所爱之人，这比什么都还要值得。
于是恶见接下来就开始策划起自己妻子的复活计划。要绑架成年人可比儿童要困难得
多，再加上警方正在探查邻居家孙女和同事女儿的失踪案，恶见知道自己要更小心一点才
行。
终于恶见锁定了一位总是独自上下班的，与妻子年纪相仿的女同事，并在一天下班后
打晕了她，而后直奔歌川。
在恶见的印象中，他那天晚上的确是把那位女同事沉入河底变成了“代价”。
但在家中等待着妻子归来的恶见完全没想到，那位女同事其实沉没到一半就醒了过来
，还挣脱了手脚的绳子，奋力游上岸。
恶见和七天后回到家的妻子、女儿们一起渡过了和火灾前一样幸福快乐的时光。可是
就在警方因为女同事的报案找上门来时，才发现恶见早已从家中消失。
——那是实现了愿望的河流来索取代价了。
恶见在那一天被河川的力量恍恍惚惚间带回了河边，又受到同一股力量的驱使猛地跳
了下去…然后就像当年的新闻中说的，撞上了河底的石头，脑浆四溢地惨死了。
恶见就这么和他害死的两名无辜孩子一样成为了愿望实现的代价……成了这条河的“
供物”。小说也到此结束。
※ ※ ※
……我身为曾经看过小说改编成的电影的人，要说最让我印象深刻的大概就是恶见跃
入河中惨死的最后一幕了。
本来整部电影因为以伪记录片的风格拍摄已经颇具真实性了，那一幕更是逼真到让人
以为真的有谁的头撞在石头上然后破掉了。
之后我又从杂志的访谈中得知了，那位导演为了拍摄出完美的最后一幕，似乎还真的
在某个假日实际来到事故发生的河边，学着主角恶见将写有愿望——“希望那一幕能拍到
无论任何人看了都觉得是凶杀纪实”的纸船放入了河中。结果就是……拍摄出来的成果好
到让人难以置信。
导演在那篇访谈的结尾还开玩笑地反问了采访人员：“你们觉得真的是那条河实现了
我的愿望？还是只是个巧合呢？”
而根据我查到的，那位导演在电影上映几个月后也由家中离奇失踪，直到现在还没有
人知道他的去向。但是结合那条河的规则——
我认为他很有可能已经变成愿望实现的代价了。
……就像这样子的，能够牵扯上“许愿”和“代价”的事，直到现在每隔一段时间都
还在歌川地区发生著。
最常见的大概就是那些留下遗书的跳河失踪案了吧？也不知道那些来自各地的自杀者
，到底又是透过什么管道得知河川规则的事的？
※ ※ ※
河川“许愿”与“代价”规则的传闻到了最近几年，大部分会来到我们这里的人都是
冲著“能够让已死之人复活”的这一项而来。
值得庆幸的是，无论他们是透过什么管道得知河川的规则，至少他们没有像十年前的
跳河男子那样，想透过犯罪行为来复活自己所爱之人，而是几乎都选择了“自杀”……至
少没让这条河背上什么“谋杀圣地”的污名。
我是这么想的，虽然“自杀圣地”这个称号似乎也没多好听，但沉入河中成为“代价
”的那些人却都是凭著自我意愿选择了这条路。选择不牺牲他人而单单只牺牲自己——就
算“许愿”没有成真，光是这一点就足以让人对他们致上敬意。
他们——或许在得知河川规则之前，都因为失去所爱而眼神灰暗浑沌地过著日子，但
是来到河边准备一跃而下时，眼睛一时之间却又恢复了光彩。
根据我从还留在家乡的亲朋好友那里听说的，怀抱着那种目的来到河边的人，通常将
形同“遗书”的纸船放入河中后，会先在河边坐一阵子……就算那时有人上前搭话却只会
不发一语地盯着河面。
还不只如此，据说如果出于怜悯而想将那些人从河边拉开，阻止他们自杀的话，他们
的身体顿时会变得像石头一样重，就算好几个人一起施力，拉也拉不开。
最终还是只能看着那些人忽然站起身来，脱下鞋子，飞快地跳入河中，不到几秒的时
间身体完全没入水面下……如果只是这样的话，听起来还有救对吧？但后来从河中捞起那
些人的遗体后，却会发现他们几乎都是在跳入河中的那一瞬间，直接撞上河底的石头而失
去生命。
……但却没有任何一人是撞到脑浆都流出来的状态。大概是因为这条河也不太喜欢像
那样被“弄脏”吧？
那些人到底知不知道他们一旦跳入河中，连后悔的余地都没有，只能死去呢？我不清
楚这一点，唯一确定的是，那些人在落水的那一刻，内心应该都是带着期盼和释怀的。
明明是直接迎向死亡，最后那一刻脸上却带着笑容——一直以来活得像什么行尸走肉
，终于再次变得像“人”了。
……我就是因为一直听家乡的亲友那么形容，才忍不住将河川规则的事告诉了我的那
位同事。很久以后的某一天再回想起来，这大概就是这条河将规则散播出去的方式吧？
我也知道这么一来我也算是变成了“煽动自杀”的人，可是我真的不忍心看她再继续
意志消沉下去。
我想我大概永远也忘不了那位同事知道自己有可能复活男朋友后，脸上瞬间明亮起来
的神色，还有那句以轻快的语调吐出的：
“其实啊，我在不久之前被检查出得了癌症。”
※ ※ ※
那位同事其实是我从高中、大学到出了社会之后的好友。要做出这样的决定，我自己
也很难过，可是我更不愿意看见她再继续把男朋友的死亡揹在自己身上折磨自己。
……她一直一直认为男朋友的死是因为自己，要是那一天男朋友没有为了接她而经过
那个十字路口的话，就不会被那辆闯红灯的汽车撞上。她在公司等了好久好久，最后透过
手机得知的却是男朋友的死讯。
从那一天起原先活泼外向的她开始变得沉默，就算被交代的工作还是会好好的完成，
但是在生活上却让身边亲近的人都感觉得出……她似乎已经失去了活下去的执著。
直到得知河川规则的那一天才又有了变化。尽管伴随着当时的变化而来的是一句乍听
之下更让人难受的：“其实啊，我在不久之前被检查出得了癌症。”
最一开始我还不太能反应过来。那明明是很让人难过的事不是吗？凝视着她的表情，
却让人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偏偏她还是用一种充满希望的口吻在说著接下来的这段话
：
“是末期，已经扩散到全身……治疗也没有用了。我本来还想着至少很快就能再见到
他了，可是，如果这条命到了最后还有这样的用处的话——”
“就这么结束好像也不错。”
本来就是我把这件事告诉她的，也没立场再劝她些什么，尤其是从她的反应了解到这
件事已经在短时间内成为了她的心灵寄托——我能做的也只剩下等待着她将自己的“后事
”处理完的那一天到来。
总有一天，我会带着同事回到我的家乡，为她指出那条河之后……目送着她快快乐乐
去死。
我不确定到了那一天，让自己成为“代价”来向河川祈求“死而复生”的人会不会换
成是我。我只是、只是……希望她能再像以前那样笑出来啊。
那也是我在放入河中的纸船上写下的“愿望”。
然后，从家乡回来后就直奔同事家中的我，当听见她口中冒出那样的问题时——
“不过，像我这种癌症末期的身体，那条河会不会收下呢？毕竟对那条河来说，我这
也算是……有瑕疵的供物吧？”
仗着自己在她心目中对河川规则的了解，我还是试着笑着回应了：“那妳还是去治疗
一下吧，无论能治疗到什么样的程度，只要妳的身体变得更健康的话，想必那条河也会更
有机会接受吧？”
接着，我终于又看见同事露出了和过去一样的灿烂笑容。
“嗯……有道理！我从明天开始还是去治疗一下好了！”
“嗯！”
我附和着她，和她一起高兴地笑了起来，当天回去后却还是忍不住大哭了一场。
当那个“总有一天”逐渐逼近时，我也无数次的想像过，要是我没有把河川规则告诉
她的话，结果会不会好一点？可是她会不会反而因为没接受治疗而在更早的时间点就死去
了？又或是她能找到其他活下去的执著，现在反而能更开心的生活下去？
将纸船放入河中时，我曾经很好奇那条河会为了“愿望”向我索取什么样的“代价”
。
现在的我明白了，大概就是这种既舍不得又犹豫又后悔的心情了吧？
———————————
“河童忌”的故事原型是“河童祈雨”
从之前的无名河童、河祸到现在这篇，大概再一两篇就可以结束河童这条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