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姜白敛的宣布有如一颗炸弹,毫无预警的扔在姜派弟子之间;首当其冲的是站在第一
排的大师兄陈道全,他脸色铁青,带着自己的支持者,涌上前请求师父给一个解释。
在后方,骚动不断,无数怀疑的目光、无数不满的低语开始扩散,有些低阶弟子则纯
粹为了看热闹,疯狂挤向净工分派,想一睹新掌门"梁振宇"的模样。
净工分派的人各各瞪大了眼,并回头看着小梁;小梁不停发抖,他仿佛处于爆炸中心
,被姜白敛的一句话给炸得头晕目眩,排山而来的压力让他几近晕倒……他已经忘记,是
谁在慌乱中扶住了他……也没有太多印象,自己是怎么被送到这来……只知道当自己回神
时,他人已经在操作师本院深处的展示厅。
牛首依然在正中央耸立,负责面试新进弟子的刘佬则站在小梁面前。
“手。”
小梁呆滞,一时半刻没有反应。
“梁振宇,伸出你的手,马上。”
小梁听从指令,把手伸向了刘佬──这动作让他回想起自己入门那一天,他也把手伸
给刘佬,刘佬是姜派的‘手判’,光看手掌就能知道适合把新进弟子分发到哪──当年,
刘佬看着小梁的手很久很久,最后说出"你并不具有任何跟傀儡相关的才能"。
姜派当年应该立刻把小梁送回鲩城,但一晃眼十年后,小梁还是在这,还被姜白敛钦
点为下一任掌门……小梁在内心祈求,刘佬能再一次指出自己的无能,因为他左看右看,
都不可能成为掌──
“果然,注定如此。”跟当年不一样,刘佬这次的速度飞快,他仅花了十秒不到,就
点点头,他松开小梁的手,将一个老旧长盒交给小梁。“从现在开始,到晚上传位完成之
前,你都得待在展示厅内,绝对不准离开,明白?”
小梁看过这个长盒,那天师父带他走进展示厅后方的纪念堂,这长盒就被供在祖师爷
的壁画前。不论长盒里是什么东西,小梁都觉得无比的沉重,无论是物理还是心理。
“这盒子是姜派的传位信物,你必须不计一切代价保住它,绝对不能丢失,否则传位
无法完成,明白?”
小梁只能点头。刘佬拱手行礼,就要从展示厅退出。小梁已经无法承受,他紧抱着长
盒,追上已经退到展示厅口的刘佬:“对不起!我……师父在哪,可不可以告诉他,这真
的搞错了、绝对是搞错了、我根本没有能力──”
刘佬看着他,目光如炬。“姜派自古就有规矩,任何不服传位结果的弟子,都可以在
展示厅以外的地方对你提出傀儡挑战,抢走信物,取代你的资格。”
小梁没有退后,他直直盯着刘佬。
“姜派不论辈份,只论实力……如果我是你,我不会离门口这么近,离传位还有很久
时间,我建议你好好休息。”
小梁依然没有退后,他还是看着刘佬……刘佬没有再多说,转身离去。
展示厅内只剩下小梁跟牛首,小梁回头看了一眼牛首,这个前任机关皇帝的战器,被
誉为鲩城有史以来最强的机关神佛,小梁愿意打扫祂千万回,也不想扛起驾驭神佛的责任
,他办不到。
他抱着信物,低头看着展示厅口的门槛,那细细一道门槛,如今对小梁来说,宛若命
运分歧的鸿沟;小梁看了良久,最后,他下定决心。
▼▼▼
“大师兄!这不公平!你替姜派尽心尽力、但那姓梁的废物做了什么?”
一个师弟在操作师宿舍怒吼,其他人纷纷附和,每个人都愤愤不平。
陈道全一言不发。他的思绪还停留在早上,那时他不顾一切抢上前,跪在师父面前请
求师父给自己一个解释,他是让师父丢脸,输掉了酬皇斗戏,但是那姓梁的更是何德何能
?
姜白敛只是看着他,静静地回答了四个字:注定如此。
“大师兄,我们就照着规矩来,你一定要对那姓梁的提出挑战,斗戏输了是一回事,
但姜派的百年业绩……不能毁在一个打扫的手上!大师兄!”
众人开始痛骂小梁,甚至连他的净工分派都骂了下去,陈道全伸手制止所有人。他向
来是个谨言慎行的人,并要求自己一但开口,就必须要有一派之主的风范:现在他该说什
么?姜派的传承,他这些年来的严酷训练,最后却仅是轻描淡写的被"注定"两字否定?
他跟所有人一样不满,但是梁振宇……他就只是个净工,别说操作傀儡,他连让傀儡
站起来的基本功都办不到,他要怎么对他提出挑战?他赢了别人又会怎么说?各门各派的
人会怎么看他?如果这件事传出去,媒体又会怎么写?
这些思绪让陈道全陷入深思,操作师们都在看着他,半个机关院的人都在期待他解决
这个难题,但他──
陈道全亲近的操作师们又欲发作,但宿舍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谁?”
操作师们还在彼此询问时,陈道全前去开门;开门后,陈道全愣住,门外的阶梯下,
梁振宇跪在那,并用双手捧高姜派的传位盒子,头低的有如一只受惊的动物。
“大师兄,”小梁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这应当属于你。”
▼▼▼
趁著夜色没人看见,小梁一人来到了港口边。
小梁在出发前,偷偷溜回净工宿舍收拾行囊,他把东西都放进行李袋,看着净空的床
铺、书桌、衣柜,涌上心头的与其说是感伤,不如说是欣慰,他很高兴自己走了这一遭,
能在姜派学习已是万幸,但被指派为传人这种事,他真的承担不起,也无能为力──把长
盒交给陈道全,是最好的选择。
小梁爬进船坞内,开始操作机械,放下小船,一般来说,姜派出于安全考量,明令弟
子晚上不得行船;但今晚老天都站在小梁这边,海上风平浪静,而远方的鲩城依然灯火通
明,没有比这更好的出走时机。
小梁按下开关,机械爪松开,小船落进水中,他正要回头拿上行李袋,却突然听见上
方传来声响,走动的声响。
但那声响并非人的脚步发出,小梁在净工分派工作多年,那声音他绝对不会认错:
傀儡!
小梁即时往旁一滚,闪过了从屋顶上凿破、直劈下来的斩击,那记斩击力道极强,直
接劈断了还悬挂著的机械爪。
机械爪腾空飞出,撞破船坞墙壁,小梁心下惊骇,他夺门而出,逃出了船坞;他回头
一看,这才发现试图杀他的傀儡不只一具,除了发动斩击的那具,屋顶上还有另外一具虎
视眈眈,伺机而动──
那具傀儡发出成串的机械爆响,接着跃入空中,有如饥饿的鹏鸟扑向刚逃出船坞的小
梁,小梁立刻转回前方,往前死命一扑;原本站着的地方传出巨响,砸起的碎石擦过小梁
身上,但求生欲让小梁没有停下,他扑地后紧接一滚,滚动起身一气呵成,继续往本院的
方向狂奔。
小梁知道自己的速度不可能赢过傀儡,他被追上是迟早的事;所以他只能拼尽全身力
气奔跑,并试图张口绝望的呼救。
他还没喊出声音,一具傀儡挡住了他的去路,这具傀儡让小梁直接放弃求救,不是因
为傀儡的阻挡没有缝隙,而是因为傀儡的身分:
定国。
小梁记忆犹新,在斗戏被打残的定国被带回机关院,在零件师跟线师努力修复后,他
也尽了一份心力让定国焕然一新;修复强化后的定国,被额外加装了四条挂肢,小梁曾经
细心的擦拭,并一度幻想来年,大师兄操作著强化后的定国,再度于斗戏上重夺皇帝宝座
──
──如今拥有六只手的定国,第一次实战,却是用在小梁身上;小梁绝望的想要往旁
一闪,但定国的六手有如天罗地网,让他无论怎么躲,都只有一个下场。
咚,声响不大,但小梁却感觉自己被一台汽车撞上。定国反手一拳,小梁飞起,跌落
地上,被傀儡直击加上坠地的撞击,小梁爆出哀号。
定国没有松懈,这具傀儡快速逼近,转眼就来到小梁身旁,机械零件运转,定国的六
手握拳扬起,打算为这一场悬殊的打斗画下句点。
小梁在地上喘气,瞪着定国,并放弃了挣扎:他竟然天真到以为陈道全会就这样放走
自己。小梁以为把信物和平转交,并且自己离岛脱离姜派,就可以让这场传承大戏平安落
幕;但他也了解陈道全的性格,大师兄谨慎,但却有着明星的好面子,他对名声的在意,
让他不可能接受"一个净工让位给他"这种事。
让位一事必须完全石沉大海,而为了达成这一点,小梁必须从世上消失。
小梁死到临头,倒是不怎么埋怨陈道全,大师兄的性格就是如此,他只是没料到陈道
全会做到如此绝情;他真正埋怨的还是师父姜白敛,他用一句话就把自己推入死地,却连
一点保护措施都没有。
小梁已经不知道,到底是姜白敛传位给自己比较荒谬、还是如此草率的传位过程更离
谱了……小梁闭上眼睛,等待定国的重拳落下。
但定国的拳头再也没有落下:定国自身反而从中一分为二,一道冲击将其从中劈开,
裂成两半的左右三只手无助的往空中伸抓,定国颓然倒下。
小梁睁眼,巨大的身影从自己旁边一掠而过,熟悉的轰隆声震摇着地面;躲在暗伏击
的陈道全等人,也听见那个轰隆声,跺地朝己方的位置直奔而来。
小梁是对的,他确信自己看过祂自主动过两次:一次是他第一次打扫时的遭遇,第二
次祂在斗戏会场救了陈道全一命。
这是小梁目睹的第三次,牛首的这一动,来的惊天动地。
▼▼▼
牛首劈穿定国后,没有停歇,祂直直朝陈道全等人的位置冲去。
陈道全大喝一声,两具刚才在船坞偷袭不成的傀儡已经回防,在他身旁的操作师们纷
纷现身,他们整齐扬手,数十具傀儡从暗处起身、身法交错组成阵式,试图挡下这具愤怒
的自动神佛。
但牛首没有直直撞上阵式,而是在接战的前一刻屈膝,跳起,牛首的庞大身躯翻向空
中,却异常灵巧;牛首维持在半空中倒立,双手向下一捞,直接扣住两具傀儡的头部,牛
首的手臂机关紧缩,将它们提入半空;牛首继续翻身,借由作用力,将两具傀儡狠狠甩动
半圈、掷出。
所有操作师心下大骇,这完全不是傀儡打斗的动作,自主动起来的牛首更像是个生物
,而非由零件组成的机械;两具傀儡摔个老远,直接爆开,众傀儡的防御阵式才架起没多
久,就被牛首的怪异动作打至瓦解。
牛首缩起身子,在空中轰然坠落,落点就在众傀儡的中央,操作师们还没来的及回应
,牛首已经连出四拳,四具傀儡崩裂,零件、弦线、弹簧,因为牛首的拳击刮起的阵风,
飞散有如落叶。
没有傀儡能阻挡牛首,牛首像是一头会发出机关绞合吼叫的野兽,在傀儡阵式内横冲
直撞,有如猛兽撕咬;傀儡遭到击破的精神返冲在操作师们之间此起彼落,有人跪下,有
人倒地,人类哀号声跟傀儡被击碎的巨响,彼此交织。
当小梁拖着伤势来到打斗现场时,牛首的屠杀已至尾声。
操作师们倒了一片,只剩下陈道全操作著最后两具傀儡进行困兽之斗;陈道全把自己
的精神逼到极限,让自己的两具新傀儡一齐发出组合攻势,两具傀儡之间的配合,几乎找
不到一点可趁之机。
但牛首那对巨手向前一抓,按住了两具傀儡的头部,组合攻击随之停下,牛首将两边
的手中之物,一左一右,用力往中间一拍;两具傀儡相撞,头部碎裂,牛首从两具傀儡残
骸的中间穿过,踱步走向了操作师们。
所有人不是倒地,就是垂头精神崩溃,陈道全满脸鲜血,但他依然死命站着,双眼瞪
著逼近的机关神佛,并紧抱怀中之物,姜派的传位长盒。
牛首来到陈道全面前,随手一挥,陈道全倒地,怀中的长盒脱手飞出,落在地上发出
一声闷响。陈道全已经陷入恍惚,但他还是趴在地上、奋力想朝长盒处爬行──牛首伸出
一只巨手,提着陈道全的双手,把他拎到空中──陈道全惨叫,而小梁就在此时开口。
“等等。”
牛首停下,这头机关怪物竟然像是听得懂小梁的话,并把黄金面甲微微的转向小梁─
─试图杀害同门者,废去双手,终生不得再碰傀儡机关──小梁知道规矩,但他也明白陈
道全性格,这一切无法如此善了。
“大师兄代师父出战斗戏……对本派有恩,废掉他双手,只是在折磨他。”小梁捡起
地上的传位长盒,他的天真,导致了今晚的事,他直直盯着陈道全的双眼。
“大师兄,别过。”
小梁抱着长盒别过头,不敢再看眼前的牛首跟陈道全;他并不是害怕牛首夺人性命,
而是不忍看大师兄听到他的话,眼神中露出的感激之情;接受传位、或是挑战传位的人,
无论手段如何,一切按照规矩,成王败寇。
▼▼▼
小梁没再让传位长盒离开身边;他跟着牛首,穿过半个机关院,回到了操作师本院,
一路经过那些熟悉的场所,聚会堂,操作师大厅,练习室,禅修房,展示厅……最后来到
通往纪念堂的小门前。
小梁仿佛回到了那一天,他在人声鼎沸的斗戏会场,师父在人群中走向他,要他加入
姜派,并告诉他:你注定有所成就。
刘佬也说:注定如此。
进去前,他是一介卑微的净工,出来后,无论他成为什么,小梁知道自己都无法回头
;他深吸一口气,推开小门,牛首跟入。
纪念堂内,所有数位光源亮如灿星,两旁数位挂幕里的历代掌门仿佛都在注视着他们
的到来,在挂幕汇合处,姜白敛已经在那等着他们。
6.
“师父,我还是不懂,为什么是我?”
小梁捧著长盒走向师父,并问了这一天下来、悬在他心里最巨大的那个问题;姜白敛
没有回答,而是转头看向正中央墙上的那幅古画,小梁看过去,并惊讶的发现,古画开始
变化,开始流转一幅又一幅的连续画面。
姜白敛跟他说过祖师爷的故事,牛实全祖师爷在斗戏战败,牛夫人亲手执行惩罚,砍
下祖师爷的头……而古画延续了故事。
祖师爷的头被砍下后,他的脖子处开始冒出光凝聚成的弦线,周遭的禁卫军开始大吼
,那些弦线快速缠绕到牛夫人手上,牛夫人接着将那些弦线猛力一拉……
无头的祖师爷猛然站起。
……倾刻后,所有禁卫军倒在地上,而牛夫人看着祖师爷的身型,逐渐幻化,变得巨
大,祖师爷缓缓伸出手,摸著牛夫人的脸庞,那只手已经不是人手……
而是傀儡的手。
小梁瞪着壁画,不确定这段故事究竟代表了什么,但姜白敛开口:
“祖师爷跟他的夫人,其实是兄妹,他们都出身于咒法大家牛家,他们相恋后逃家,
半辈子都在被牛家追杀中度过,最后他们决定参加酬皇斗戏,争取皇帝的赦免。”
“牛夫人确实施了法,但那咒法是两人一起对彼此施展,他们将彼此的性命绑在一起
,同生共死,后来,祖师爷输了,牛夫人万念俱灰,打算亲自动手殉情。”
“但咒法因为他们的紧密连结产生了变化,咒法反而让祖师爷用另外一种方式活着,
改变了他的样子和构造,让他成为了……第一任牛首。”
小梁看向一旁的牛首,牛首的完美构造,超越傀儡限制的身法,仿佛有自我意识的展
现……一切其来有自。
“牛夫人最后创立了牛派──她在临死前,将咒法转移到自己身上,并透过咒法找到
下一任传人,让传人对她执行仪式──牛夫人成为了第二任牛首,咒法创造牛首,同时也
会指引掌门,找到下一个传人。”
姜白敛看向小梁,眼神如同当年要小梁入门那般,炯炯有神。这就是小梁被选进门的
原因,他是姜白敛咒法挑选出来的传人,他得继承这一切,继承咒法,成为掌门,并要创
造出新的牛首,而创造牛首的仪式是──
──小梁再次看向古画,心中浮现一个可怕的念头。他慢慢的后退,试图要抗拒这念
头不是真的,但他一个踉跄,怀里的长盒咚的一声摔在地上,长盒的盒盖微微滑开,当传
位的信物露出来时,小梁惊恐的发现自己的猜测没错。
壁画里那把,牛夫人用来砍头的长刀,如今正静静躺在盒子里。
“师父,我做不到,我真的做不到,这实在太──”
“牛夫人的咒法,一直留在这把刀里,当年我跟你一样,也是极力抗拒这件事,把上
一任掌门的头砍下来,让他被咒法转化为傀儡,这听起来很疯狂,但这就是姜派的传位,
自古如此。”
小梁剧烈的摇头,“我办不到。”
“我知道,但是我老了,也快死了,当一个师父,最害怕的可能是死亡,弟子不肖,
门派没落,或是输掉斗戏……但我其实并不在乎那些,我也是到现在才明白我师父当年的
心情……我们最害怕的是、”
小梁看着姜白敛,他从没听姜白敛说这么多话。
“没能亲眼见证徒弟的蜕变,姜派的咒法很可怕,但也很惊人……每一任掌门成为牛
首后,会与他的传人同生共死,见证他所有的失败,所有的的成就,突然间,死亡变成只
是另一个职责的开始,而这个职责,同时也是作为师父,能拥有的最大骄傲──”
小梁看着姜白敛,姜白敛慢慢的把地上的长盒拾起,盒内的长刀开始发出咒光,映照
在姜白敛脸上。
“亲眼见证他教出另一个师父,并誓死保护他跟他的传人。”
这些年来牛首的那些怪异举动,突然有了解释,特别是今晚小梁亲眼见证的那些……
小梁看着姜白敛。
“但是师父,我没有才能,我连怎么操作傀儡都不懂,我恐怕、会让您失望。”
“你不会的,当我成为你的牛首时,你就会发现,注定如此。”
小梁深呼吸,接着点点头,姜白敛没有说话,但一旁的这任牛首却感受到两人的默契
,牛首慢慢走向姜白敛。姜白敛将盒盖打开,抽出那把长刀,长刀慢慢绽放出微弱的咒光
,尽管微弱,但整个空间都能感受到那把刀上的咒法正在回荡、流转。
姜白敛把刀交给牛首,接着慢慢在古画前方跪下,当长刀握在牛首手中时,刀中的咒
法翻腾、并一下子注满达到饱和;牛首来到姜白敛身后,慢慢举起了长刀。
这是小梁第二次见到有人在自己面前死亡,上一次陈道全死时他看都不敢看,但这次
他强迫全程注视,这是姜白敛的最后,也是小梁的牛首的开始。
姜白敛看着小梁,露出了笑容。
“抱歉,我不太会说勉励的话,但是啊……”
“师父?”
“嗯,梁梁,加油。”姜白敛无比认真的说。
小梁笑了,他从没想过在传位仪式如此重要的场合,姜白敛依然可以保有那份怪异的
幽默感。
牛首双手持刀,如今长刀已亮如火炬,姜白敛在牛首挥刀前,转头看向这位陪他征战
多年的伙伴最后一眼。
“师父,”姜白敛微笑道,“辛苦了。”
就在那一瞬间,小梁看见了,就在黄金面具那深不见底的眼洞处,那对眼珠再也不是
机械眼珠,而是一对活生生男人的双眼。
姜白敛的传承结束,属于梁振宇的传承开始;牛首的眼神闪过无限骄傲,并猛然将刀
挥下。
小梁并没有看见姜白敛的头真的被砍下,而是就在牛首挥刀的那一瞬间,这一任牛首
瞬间崩裂,消失,并跟刀一起化作数万发出幽光的弦线,并包住了跪在地上的姜白敛身躯
;那些幽光弦线翻转,重组,逐渐凝聚出另一个形体,有如蜕变,有如一场生与死的幻化
。
发光的弦线慢慢褪去光芒,整个纪念堂流转的咒力抵达高峰,并逐渐归于宁静;小梁
目不转睛的看着那具曾经是姜白敛、如今因咒法转化的发光形体,并讶异于自己的十根手
指,都发出了跟形体一样的光芒。
小梁感觉到那具形体开始慢慢形成与自己的连结,他感受到那面熟悉的黄金面甲,正
在凝结雕塑:面甲的角,嘴槽,护颚,最后是眼洞,而眼洞深处,小梁唤醒了其中的意识
。
新的牛首猛然睁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