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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好。
原本今天请假要回诊,因医生临时有事取消门诊,难得有时间可以一次写完这个故事,不
用像以前一样,写到一半赶着上班。
第三章
江雨寒情绪激动地要冲上崩壁确认那具遗体的身分,阿凯连忙紧紧拉住她的手。
“冷静!”看着软式担架上的尸袋,阿凯心中也一阵忐忑,却仍力持镇定,不去干扰警消
人员艰辛的行动。
好不容易等到救难人员全数通过崩壁,暂时在旁边歇腿休息时,他才走过去询问。
那几位警消人员告诉他,他们是昨天上午经由黑鹰直升机载送到人止东峰执行搜救任务的
。
因南麓地形陡峭、植被茂密,找不到适合直升机下降的地点,所以他们在接近山顶的地方
降落,再沿棱线下切。
同行的还有当日带领编剧组前往东峰的高山向导。原本向导是说什么也不愿意再跑一次东
峰,但失踪者家属提出的高额酬金让他改变心意,便也跟着上直升机协助警消。
抵达东峰之后,向导带领众人前往南麓森林,一开始都还好好的,到了下午三、四点,却
猝然发狂似的在原始丛林里乱切乱钻,完全不理会身后呼唤的救难队员。
救难人员对这里不熟,跟不上向导的脚步,只能眼睁睁看他的身影消失在茂密的箭竹林中
。当时雷鸣甚急,大雨将至,众人紧急在树林迫降扎营。
隔天他们继续下切南麓,在铁杉林里四处搜索,忽然看到一个黑影用很快的速度在林间奔
窜,他们以为是失踪者或是昨日脱队的向导,连忙追了上去,不料没追到黑影,却在碎石
坡下方意外发现向导倒卧干沟,遗体早已僵硬,明显气绝多时。
“向导是怎么过世的?”虽然罹难者并非承羽,但见有人为了协寻承羽而不幸牺牲,江雨
寒亦深感遗憾。
“从现场土石滑落的迹象研判,是失足摔死,大概横渡碎石坡时绳子没抓好,滚了下去。
我们已经蒐证呈报,现在要先将遗体吊挂回平地,等候勘验。”一位员警回答道。
“你们要下鞍部?”阿凯从对方的行进路线推测。
“是啊!总部说今天云层太厚,直升机不能出动,通往峰顶的路也因为土石流崩毁了,我
们决定先把遗体运到鞍部,那里地形平坦开阔,方便直升机起降。”年长的救难员回答道
。
“可能要另找吊挂地点了。连接鞍部的主棱线已经坍塌,无法通行。”
阿凯的话让众人惊诧不已,纷纷露出泄气颓丧的表情。
“好不容易走到这里,这不白走了?”
“没关系,再找其他可以吊挂的地方就好了!大不了砍树开辟吊挂场啊!总会有办法的啦
!”年长的救难员苦笑着鼓舞其他队员。
江雨寒和阿凯向众人道别,准备继续前往承羽失踪的那片森林。
临走前,一名救难员叫住他们:“你们是来协寻失踪者的吧?”
“是的,失踪的人是我同事。”
“小心点。”该名救难员压低声音说道:“这座山,邪门!”
横渡大崩壁,接着又是无边无垠的深山老林。垂满松萝地衣的铁杉枝桠、遍布砾石倒木的
破碎棱线,仿佛永远看不完、走不尽。
许久没有这样劳动的江雨寒感到很疲惫,却仍强撑著跟上阿凯的脚步,不敢喊累。
凌晨整装出发的时候,阿凯已将大部分装备收到他自己的背包,为她分担许多重量,她不
想再给他添麻烦。
钻出树林后,等着他们的是大片陡峭的碎石坡,无数棱棱角角的砾石由上而下迤逦遍布斜
坡,有如石瀑一般。
石瀑中央横向架有一条静力绳,头尾分别绑在碎石坡两侧的铁杉树干,外观看来半新不旧
,大概是数天前编剧组进行探勘时才架设的。
江雨寒看着那条黑白相间的绳子在寒风中悠悠荡荡,像在招手一样,一种不舒服的感觉油
然而生。
低调的黑白交织是静力绳常见的颜色,但此刻她看着那种色泽没来由地感觉不祥与厌恶。
这座碎石坡,就是高山向导失足丧命的地点吧?
“要上切,还是横渡?”阿凯停下来询问她的意见。
“上切。”江雨寒毫不犹豫的说。横渡距离较短,但她下意识想远离那条绳子。
“好,我先上,妳看准安全踏点再上。”阿凯率先踏上碎石坡,压低身体重心寻找稳固的
踩踏点。
由于地质严重风化,每踩一步都会滚落
一些碎石,江雨寒耐心的等待碎石掉完,再循着阿凯的步伐小心翼翼地上攀。
奋斗了一个多小时,抬头仰望,碎石坡的尽头仍在很高很远的地方。
这种恶劣的地形极度消耗体力,为了补充水分,他们坐在一颗裸露的巨石岩层暂歇。才刚
拿出水壶,忽然听到远方传来一阵“喀啦”、“喀啦”的巨响,地面的碎石随之震荡跳动
起来。
阿凯连忙侧身将江雨寒扑倒在地,以身边的巨石作为掩护,只见一颗比车轮还大的落石自
上方滚落,恰巧砸在巨石上。
看到那颗被巨岩挡住坠势的大石块,江雨寒不禁全身发凉——如果不是阿凯眼明手快、如
果不是他们刚好停在这块巨石旁边喝水,可以就近得到掩护,正面被这种大小的落石砸中
,是绝无生机的……
“妳还好吗?有没有撞到哪里?”护在她身上的阿凯起身查看她的状况。
江雨寒摇摇头,因为在她倒地时,阿凯的手掌护住她后脑,所以毫发无伤。“你呢?有没
有受伤?石头差一点就砸到你了,好危险。”
“没事。这里地质不稳,我们要尽快通过。”他协助她站起,确认她身体无碍后,继续向
上攀爬。
碎石坡终点,是另一座铁杉森林的边缘,宿雨未干的潮湿泥地有许多脚印,鲜明得像刚踩
踏不久。
她仔细看了一下,“是水鹿的脚印。这里有水鹿出没,救难人员看到的不明黑影,会不会
就是水鹿呢?”
眼前这片阴气黪然的黑森林看起来已够吓人,她实在不愿再朝山精灵怪、魑魅魍魉出没
这方面联想。山里野生动物很多,也可能是长鬃山羊、黄喉貂、山羌之类的。
“可能吧!”此时日光惨淡、惊风乱飐,随风摇曳的树荫有如幢幢鬼影,阿凯不禁眉宇微
蹙。“不过,在这种地方撞见任何东西,都不足为奇。”
据这片铁杉密林透露出的诡谲气息,他直觉承羽就是在这里失踪,当即拿出手机查看编剧
组的GPX纪录,果然如此。
开始搜索之前,他先以无人机对森林进行空拍。由于树冠层太过密集,高空盘旋的无人机
无法拍到林下的状况,但却清楚看到这座深山密林广袤辽阔得几乎令人绝望的轮廓。
无人机持续在空中侦查许久,意外在森林的东北方发现一座巨大的黑色湖泊,阿凯便让江
雨寒记下座标。
她立即打开地图核对,但无论是纸本地图或离线地图,该座标处都没有标示湖泊。
“这或许就是琴姐他们说的Hantu湖,我们去看看好吗?说不定组长会在那里。”她猜想
组长和众人失散之后,如果身体各方面的状态允许,也许会自行前往当初预定的探勘地点
。
“好。”
空拍勘查结束后,阿凯收回无人机,和江雨寒一起踏入树林。
今日天气多云时阴、阳光微弱,长满茂密铁杉、难见天日的林间更显阴暗潮湿,四周流动
的空气都夹带水雾,有如置身水牢。
陡降的温度让江雨寒不禁浑身战栗,她身穿羽绒外套加上防风外衣,毛帽、围巾、口罩、
手套一应俱全,却仍感到一阵阴冷透入骨髓,心脏因这股寒意隐隐麻痺抽痛。
“阿凯……”她突然觉得有点畏惧,不知是忌惮这看似会吞噬生人的黑森林,还是唯恐自
己的身体顶不住此地严寒。
阿凯握住她的手,“别怕。”他坚定地说。
江雨寒点点头,小小的手掌和他厚实可靠的大掌紧紧交握。有阿凯在,她不怕。
由于这座森林实在太大,不知往何处寻起,因当初编剧组设定的目的地是传说中的Hantu
湖,他们揣测承羽可能的动向,遂朝着空拍中所见的黑色湖泊座标前进。
他们一边走一边呼喊承羽的名字,并吹响登山求生哨,但得到的回应,除了林间呼啸的松
涛,便只有无尽的沉默;仔细观察林中是否有承羽留下的求救讯号,例如叠石、反折树枝
、布条等等,结果亦无所获。
仿佛身处异度空间的沉寂令江雨寒微觉怪异:其他的搜救人员呢?昨天起登前,明明在山
屋看到很多警消及救难团体先后整装出发,为什么一路走来,只遇见先前下大崩壁那几位
?
承羽失踪至今已是第三天,连她和阿凯都已经赶到这里,照理说,那些来自台湾各地的登
山高手、经验丰富的特搜人员应该早就抵达这座森林,然而他们在林中跋涉许久,一个人
也没遇着,周遭仿佛境像世界般,死寂静谧得令人深感压抑。
正想和阿凯讨论这个问题,忽见前方不远处有几个人影在陡峭的窄棱上行走。
“太好了,总算遇到其他人了!”江雨寒不禁松了一口气。“我们去问问看有没有发现什
么线索!”说著就要追上去。
“不要靠近。”阿凯连忙抓住她的手。
“为什么?”她困惑地看着他。
“那些不是人。”阿凯神情凝重的说。
“不是人?”
“仔细看,有人能在陡棱上用那种姿势疾行吗?”
江雨寒经他提醒,这才注意到那些人的走路的样子确实颇为怪异——双臂不自然下垂,两
脚像圆规般笔直大张,膝盖完全没有弯曲,以弹跃的方式在杂草丛生的棱线上蹦跳前进。
她毛骨悚然地忆起,这种行进方式好像之前在兰桃坑曾经见过的山魈……
那几个人影似乎发现了他们两人,蓦然停下跃动的脚步,缓缓转向他们的方向。
林下阴暗,江雨寒看不清对方的脸,但心里觉得很害怕,忍不住缩到阿凯身旁。
“放心,不会有事。”阿凯安慰地说。虽然已不是神明乩身,不过就凭几只山精林怪,尚
且吓不倒他。
双方遥遥对峙片刻,那些怪异人影倏地向后退却,很快消失在陡棱上。
“它们离开了。”
听阿凯这么说,江雨寒才敢缓缓回头。
看着空无一物的棱线,她余悸犹存,想起先前那位救难人员警告他们这座山有古怪的话,
心里实在有点后悔来到这里。
异常潮湿而低温的环境让她身体十分不适,仿佛随时会有鬼怪出没的诡谲氛围也产生极大
压力,但为了阿凯和组长,无论
如何她都要撑下去。
空拍所见的黑色湖泊比想像中距离更远,他们在崎岖陡坡艰辛地上探下切,直到日色将尽
,也不过走了一半的路程。
太阳下山后,铁杉木林的温度更低,四周一片黑暗,头灯的亮光也仿佛被夜幕吞噬了一般
。
阿凯和江雨寒虽想赶路,却也深知入夜的山林危机四伏,光是脚下不小心绊跤跌倒都可能
丧命,所以不敢逞强,在一片岩壁下方扎营过夜。
今晚没有下雨,也没有月光,持续刮过林间的风声有如悲泣,时而幽怨,时而凄厉。江雨
寒听着盈耳的松涛入睡,在梦里,那哀伤的风仍未止息,挟带一股浓烈刺鼻的血腥气味侵
袭而来。
被血腥味惊扰的她睁眼一看,前方是一座碧绿色大湖,湖畔立著一只巨型水鹿。
水鹿头上两岔三尖的角和庞大的身形让她感到眼熟,正在想是不是昨日在看天池遇到的那
一只,忽然瞥见水鹿脚边躺了一个人,浑身是血,染红地面。
而距离水鹿不远的地方,有一群身披兽皮的人,手上各自拿着粗制的弓,箭在弦上,蓄势
待发地瞄准水鹿。
那些人嘴里嚷嚷一连串她听不懂的方言,看起来是想射杀那头水鹿的样子。
为什么?他们在进行狩猎吗?
她知道水鹿自古以来是某些族群赖以获取主要食物及经济性物品的来源,农耕渔猎皆为谋
生,不得不然;但亲眼看到猎杀场景,仍令她心生不忍,不暇多想便冲向前去,挡在水鹿
前方。
那群人乍然数箭齐发,利镞纷至,贯穿她的身体,却丝毫未感疼痛,转眼间,四周场景骤
变,她倏忽置身在一座开满白色百合花的山谷,曾在梦中见过的褐衣少年就站在她面前。
“真是乱来啊。我多次示警,没想到非但赶不走你们,妳还变本加厉了。”他的容貌俊雅
昳丽,而神情异常清冷淡漠,看似有些不悦。
“多次示警?”对方的劈头指责令江雨寒感到困惑,她记得明明只有昨夜梦见他一次,哪
来的多次?“你做了什么?我在人止山看到的幻影与你有关吗?还是……”
“那不重要。”少年不耐烦地打断她的臆测。“鬼湖公主对生人怀着强烈的憎恨,擅闯禁
地的人,必会见识死亡的残酷。妳若不想再死一次,最好速速离开!”
鬼湖公主?江雨寒乍听这个名讳,心里十分惊讶。难道丽环前辈之前提及的公主传说是确
有其事吗?还有,眼前这位谜样少年为什么会知道她曾经死过一次?他到底是什么来头?
她很想问个清楚,不过从对方的神色和态度看来,九成不会理会她的提问,便也不再多言
。
“很感谢你一再提醒我,但是对我有救命之恩的朋友在这里失踪,我无论如何都要把他找
回来。”如果这个地方确实如同少年所说那么危险,她就更不能丢下组长不管。
少年瞪视着她,眼神仿佛在看什么奇异的生物,片刻才缓缓说道:“我知道妳要找的人在
哪里。”
“真的吗?”江雨寒连忙追问。“他现在还好吗?”
“尚存于世,但跟死了差不多,妳快走吧!别枉送了小命。”
江雨寒闻言心头一震,眼泪几乎夺眶而出。她不愿相信少年的话,但承羽失踪至今已将近
七十二个小时,他身上除了对讲机之外,还携有卫星电话,如果本人平安无事,一定会对
外求援,不可能完全无消无息,所以其实她也知道凶多吉少……
“……就算是这样,我也不能放弃。”
他在她泛著泪水的眼中看到无所畏惧的执著,忍不住摇头。“你们这些人类,为何总是如
此顽固?为了别人牺牲自己,真的值得?到底为什么……”
“我不知道值不值得,但为情为义,在所不惜。”她相信阿凯也是这样想,即使刀山火海
,他也不会退却。
“为情为义、为情为义……”少年喃喃自语着,眼眸低垂,神色似乎有些哀伤;过了一会
儿,忽尔淡然一笑,语若叹息:“我……并不喜欢人类这种愚蠢的行为,但妳若执意,我
便不再阻拦。可惜了,本想保住妳一条小命的……”
对方惋惜的口气令江雨寒生疑,忍不住问道:“我们素昧平生,你为什么想要救我?”
“因为看到妳,让我想起一个人。”少年这次倒是坦言不讳。
“我跟那个人长得很像吗?”
少年唇角微勾,笑容带点嘲讽的神气,“一点也不像。凯拉卡明朗活泼,身姿矫健优美如
山羊,肤色像阳光下闪闪发亮
的稻穗。而妳太过苍白,从亡者国度勉强归来的魂魄,使妳身上鬼气沉沉,和幽灵相差不
远。”
江雨寒静静听着对方的评语,有种欲哭无泪的感觉。她认为自己没有他说那么凄惨,但无
从辩驳。
“我知道妳曾经死过一次,原想劝妳珍惜生命,看来是徒劳了。不过,至少我能替妳收尸
。”
江雨寒在浓郁的奶茶香气中缓缓醒来,惊觉阿凯不在身边,连忙拉开帐篷,只见他正在帐
外准备早餐。
她松了一口气,看看时间,已经清晨四点多,天色犹暗,但他们昨天睡前说好四点起登的
。
“抱歉,我睡过头了。”她连忙爬出睡袋,进行梳洗。
“没关系,很少见妳睡得那么熟,就没吵妳。”
江雨寒遂将梦中的事告诉阿凯。
“那位少年不知道是谁,看起来是个好人。”
“可能是山神,或是其他精怪的化身吧。”阿凯递了一杯散发热气的奶茶给她。
“谢谢。”江雨寒接过来,双手握著杯子取暖。“山神吗?可是他给我的感觉和麒麟山的
山神大人不一样,好像没有很强大的神力。”
“老树公的神力有北辰帝君加持,自然不能一概而论。听妳这么说,我怀疑昨天碎石坡上
的落石也是‘它’搞的鬼。”
“不会吧!这么狠,我们差点就没命了。”
“落石刚好卡在地面突出的岩块,大概是‘它’给我们的警告,想让我们知难而退。”
原来昨天没被落石砸中,不是因为他们命大……江雨寒恍然大悟。
“为了劝退我们,那位少年也真是费尽心力。可是我们一定要找回承羽才行!今天已经是
第四天,承羽究竟在哪里……”想起梦中少年说承羽如今处境与死无异,她不禁忧心如焚
。
阿凯看着摊开在地面的纸本地图,仔细研究前往黑色湖泊的路线,沉吟不语。小雨梦中的
少年提到‘鬼湖’二字,指的会是空拍机所见的这座湖泊吗?鬼湖公主又是何方神圣?
前往南麓湖泊的路线没有GPX纪录可供依循参考,他们只能在原始丛林中自行探勘路径,
确认方向无误便穿林踏叶硬切过去,遇到无法通行的悬崖或峭壁就退回来,重新找路,耗
费不少时间。
接近中午的时候,好不容易走到一片比较开阔的林地,似乎是旧林道的一部分。他们意外
发现林道两侧的树枝上系著许多簇新的彩色布条。
台湾高山地形特殊,一些地质较脆弱的区域容易因地震或豪雨而改变地貌,为了替其他登
山客指引路线,常有山友会在树上绑布条,但一路走来,人止东峰上并没
有任何路标,这还是第一次看到登山布条。
江雨寒连忙上前查看,“是山难救援协会和其他登山队留下的,布条很新,一定是这两天
才绑上去,太好了!”获知有其他搜救人员抵达东峰,而且从布条的种类和数量看来,人
数不少,她难掩兴奋的说。
平坦的林道较易行走,两人加快脚步朝湖泊的方向前进。没多久看到前方有三顶帐篷矗立
著,却不见人影。
“为什么人都离开营地了,却没收帐篷?”她略感奇怪。
她心想也许他们只是在附近不远处搜索,过一阵子就会回来,所以没有拔营,但看着三顶
帐篷,总觉得有些异样,却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
“凯,你有没有觉得哪里怪怪的?”她转头问道。
“嗯。”同感疑惑的阿凯走近那些帐篷细看,很快就发现不寻常的地方:“鞋子和登山杖
都还在帐篷外。”
江雨寒瞬间变了脸色。除了天赋异禀的原住民或许可以赤脚登山之外,现代装备精良的山
友在高山上行动,不可能不穿登山鞋或雨鞋,而登山杖的重要性更是不言可喻,如今这些
人的鞋子和登山杖都整整齐齐地摆放在原地,就代表人还在帐篷里,但是……
四周诡谲的阒寂令她背脊发凉。
该不会出了什么事?她紧盯那些拉链兀自紧闭的帐篷,不祥的预感伴随寒意在四肢百骸蔓
延。
“有人在吗?”阿凯高声连问数次,回应他的只有飒飒松涛,连虫鸟声都安静了。他微微
蹙眉,对江雨寒说:“情况不妙,我要拉开帐篷查看,妳先到旁边。”
“好,你要小心喔。”要阿凯小心什么,其实她也不知道,只是感觉非常不安。
阿凯拉开其中一顶帐篷的拉链,只见里面散放著两条凌乱的睡袋,两个中年人抱膝缩在帐
篷角落,浑浊空洞的双眼睁得极大,肤色灰黯的面部肌肉僵硬,明显已无生命体征。他心
中一凛,连忙打开其他帐篷,所见情形大同小异。
“看到什么了吗?”遵从阿凯指示退到一旁、背对帐篷不敢乱看的江雨寒小声地问。
“用卫星电话跟警消单位联络,将座标传送出去。这个营地共有五人,全部身亡。”阿凯
沉声说道。
“为……为什么会冻死?帐篷里不是有睡袋吗?昨晚也没有下雨或下雪……”
使用卫星电话通报警方之后,两人离开营地,继续往湖泊的方向前进。
此时日正当中,灿烂的阳光洒落林间,四周晒得暖洋洋的,江雨寒却仍满身寒意,连声音
都微微颤抖。
真是太不可思议了!高山上的夜晚是很冷没错,但毕竟雪季未到,而那几位搜救队员装备
齐全完善,帐篷是雪地适用的双层四季帐,加上高山睡袋,至少可以抵御零下二十几度的
严寒,怎么会全部冻死?
“他们缩在角落,没有使用睡袋,也不一定是冻死,或许有其他原因。”阿凯冷静的说。
“其他原因?”
“如果他们感到寒冷,一定会裹着睡袋保暖,或者把防寒外套都穿上,甚至使用高山炉取
暖,但他们没有这样做,只是抱头缩在角落,当下处境,可能内心恐惧大于寒冷。”他仔
细回想那些人不自然的死状,总觉得不像冻死,而像受到过度惊吓而猝死的样子。
听阿凯这么说,她忍不住暗自揣测罹难者当时的状况。他们在害怕什么呢?听到了什么,
还是看到了什么?
高山上令人害怕的事物很多,特别是入夜之后,置身在远离人烟的魆黑山林中,往往风声
鹤唳、草木皆兵,心理素质稍差的人,略有风吹草动都可能自惊自怪,但从死者装备上的
字样看来,五位都是山搜队员,一定具有丰富的登山经验,应该没那么容易受到惊吓。
究竟遇到什么状况,竟同时死于非命?
正思索著,天色忽然暗了下来,黑色雾霭瞬间笼罩四周。
前方雾气缥缈间隐约可见一潭墨池,大概就是空拍机影像中的那座黑色湖泊。
“到了?”江雨寒微感惊讶。没想到距离山搜队员出事的营地这么近。
阿凯拿出手机确认,“昨天纪录下来的座标是这里没错。我们沿湖畔搜索。”他说著,将
沉重的大背包卸下,放在一棵树身挂满松萝的铁杉旁。
“好。”江雨寒也卸下重装备,从里面拿出一个轻量型背包揹上,跟着阿凯走向湖边。
四周黑雾弥天、湿气极重,自湖面袭来的冷风夹带凄厉的低泣之声,十分幽怨。
她不自觉想起小鸿说过对讲机传来不明哭号之事,内心有些惊惧。
阿凯此时握紧她的手,“小心,湖上有东西。”
江雨寒瞇眼细看。不知是否因日祈宫离开台湾,导致灵力减弱的缘故,她看到漫无边际的
湖面上似有一团闇雾攒聚,但看不清具体形象。
正想问阿凯那是什么,该团黑雾倏地朝湖边直冲过来,转瞬迫在眼前。
此刻彼此距离间不容发,她不想看清楚都不行——
只见一名黑衣黑发、几乎与黑雾融为一体的女子飘浮在两人身前,一头长发编成繁复的辫
子盘于头顶,乌云似的发髻间点缀着白色鸟羽;一袭黑袍也甚是华丽,苎麻材质的布面以
月白丝线满绣米字、菱形、曲线等精细纹样,腰间坠珠垂铃为饰;惨澹如雪的容颜不失秀
丽,却充满阴狠怨毒的神情。
黑衣女子低语一声,魆地朝江雨寒伸出指甲锐若尖刺的右手,凌厉攻击势可破风,直取脑
门。
危急间,阿凯连忙推开江雨寒,右手攥住女子手腕,左手随即自外套口袋取出咒符,运劲
重掌拍向对方。
他向来不伤女性,不过“女鬼”例外。
女鬼右肩中掌,微微震退两步,但贴在其上的雷符对她却未起任何效力,她冷冷地伸手撕
下,黄色符纸霎时在她掌间灰化飞散。
“小雨,脇差!”见咒术对女鬼无效,阿凯立刻转向江雨寒喊道。
江雨寒刚才被女鬼袭击后,心知来者不善,早已自随身背包取出脇差待命。
日祈宫宗正大人目前虽然暂时随小岛田返回故土游历,但这把身为御神体的脇差仍是所向
披靡的神器,这次来人止山吉凶难料,她特地带着防身。
阿凯接过江雨寒递给他的脇差,抽刀出鞘。
刀身微微闪烁的冰蓝色光芒似乎让女鬼感觉刺目,以衣袖遮掩双眼,形体蓦然消失在黑色
浓雾中。
“不见了,她走了吗?”江雨寒犹疑地说。
“鬼气还在,提高警觉。”湖边狂啸的风声犹自挟带冷肃杀意,阿凯知道对方只是暂时隐
匿,不敢掉以轻心。
背后命门周围忽然传来一阵刺骨之寒,似有凛冽气流涌动,江雨寒反射性侧身闪避,长著
寸许黑色指甲的鬼手攻势落空,另一只手旋即搭住她的肩头。
同一时间,阿凯手中的御灵刀“日祈宫宗正”已抵在女鬼胸前。
“只要小雨眉头稍稍一皱,我立刻戳爆妳!”阿凯冷冷地警告。
女鬼喉间发出沉痛的呜咽之声,望向阿凯的眼神充满仇恨。
他持刀的右手若轻轻用力,就可以直接贯穿女鬼躯体,但万一女鬼做困兽之斗,恐误伤小
雨,故投鼠忌器。
犹豫之际,耳边忽然听到訇然巨响,一股强大气流席卷千山万壑的竹籁松涛,由远至近吹
拂而来。温暖的薰风吹散湖畔闇雾,带来令人心旷神怡的清爽气息。
江雨寒梦中见过的少年肩披褐色麻布,在风中现身。
“请你不要伤害她。”少年语意温和地对阿凯说。
这是她第一次在梦境以外的地方看到他,感觉他的神色似乎比梦中和善多了。
她好奇地朝少年打量几眼,自行拨开女鬼搭在她右肩的鬼手,向后退了几步,远离女鬼的
攻击范围。“你认识她?她就是你说过的凯拉卡吗?”
眼前这女鬼的脸色比她还惨白,怎么看都和少年之前描述的形象相差甚远。
“她不是凯拉卡。”少年摇摇头。“鬼湖公主生前是部族公主,死后是鬼湖幽魂,我跟她
没有任何关系,也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
阿凯感觉对方身上的气息和山神相近,便知是连续两天出现在小雨梦里的少年,于是敌意
稍减。“既然没有关系,为什么替她求情?”
“因为我对她于心有愧,尽管我不是有意害她……”少年说著,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你
们想找的人在哪里,我带你们去找,放过她吧!”
被神刀抵住胸口的鬼湖公主忽以他们听不懂的语言怒声咆哮,充满不甘和怨恨的双眼睚眦
欲裂。
“妳或许也在别人身上看见当年爱人的影子,但他终究不是那个妳苦苦等待的人,留着他
有什么用?”少年神情哀伤,语带悲悯。“放他走,也为自己留一条退路。”
“等等!我没有同意放过她!那些在人止东峰丧命的人,都是她害死的吧!”阿凯想到那
些为了援救承羽而牺牲的无辜人命,认为这么凶狠的恶灵必不能轻纵。
他要救承羽,也要顺手除掉鬼湖恶灵,以绝后患。
少年用某种语言和女鬼交谈几句,转向阿凯说道:“鬼湖公主承认了,人都是她杀的。”
“那她就不能留了。”
“她是……为了族人报仇。”少年缓缓说道。“这座鬼湖,又叫做汉屠湖。”
“Hantu?”江雨寒想起丽环告诉过她的事。原来这座隐藏在深山密林的黑色湖泊,真的
是传说中的Hantu湖?
“‘汉屠’。”少年拾起树枝,在地上写出这两个字。“数百年前,大批汉人曾经闯入这
座山,凭恃精良的武器大肆屠杀掳掠,所以这座湖被称为‘汉屠湖’。鬼湖公主的族人以
及未婚夫的部族,多数死于汉人之手,她投湖自尽前,立誓要杀光所有入侵此地的汉人。
”
阿凯闻言不禁一愣,没想到在偏远荒凉、杳无人迹的人止东峰曾经发生过这样惨烈的往事
。然而冤有头债有主,鬼湖公主虽境遇堪怜,却不应该残杀他人。
过往的创痛,不是用来伤害无辜的理由。
褐衣少年看穿阿凯眼中的迟疑,劝说道:“你们想找的人数日滴水不进,已经性命垂危。
如果你愿意放过鬼湖公主,我可以帮你们救他,就当成条件交换。”
“这……”
“再犹豫,你们就只能带回尸体了。”
为了救承羽,阿凯只得妥协,缓缓放开对鬼湖公主的挟制,回刀入鞘。
“去吧!”少年示意鬼湖公主离开。
女鬼凄然落泪,带着低泣之声,缓缓走向湖边。
少年用怜悯的目光看着她,直到华丽的身影完全湮没在湖水中。接着他带着阿凯和江雨寒
在附近一个岩洞找到昏迷的承羽。
果然与少年说的一样,将近三天没喝水的承羽嘴唇干裂出血、眼窝凹陷,情况十分危急。
少年将手掌覆在他脸上,一股沛然之气如流水般潺潺注入口鼻,只见承羽虽仍昏迷未醒,
气色却是好多了。
“我暂时护住这人的心肺,保他不死,但你们还是必须尽速带他下山求医,若拖久了,一
样没命。”
“我知道,谢谢你!”江雨寒连忙以卫星电话与山下警消取得联系,通报座标请求救援。
阿凯背负著承羽,在少年的带领下,来到附近一片平缓开阔的山坡地,等候直升机吊挂。
“没想到你们武力这么强大,我白担心了,还以为妳擅闯禁地会被鬼湖公主捏死。”少年
对江雨寒说道。
他特地赶到汉屠湖,本是想救这位身上有某些特质和凯拉卡相似的汉人女子,不料情况却
反了过来,对生人怀抱强烈杀意的鬼湖公主差点魂飞魄散。
“谢谢你为我担心,但有阿凯在,我一定不会有事的。”
少年仔细打量坐在承羽身边休息的阿凯,“既然你们有神力相助,我有一个不情之请,希
望你们愿意帮忙。”
“你需要我帮忙?”拥有神奇法力的少年居然开口请求身为凡人的他们帮忙,令江雨寒十
分惊异。“说说看,要是我能力所及,义不容辞。”
阿凯照料著依旧昏迷的承羽,未置可否。
“西南方有一座汉人村落,在很久很久以前,曾有林道可通人止东峰,当年屠戮东峰部族
的汉人就是由那里入侵。那些汉人除了残杀老弱妇孺之外,还掳走为数不少的部落壮丁,
其中就包括鬼湖公主的未婚夫。那天原是鬼湖公主成亲的日子……”少年用忧伤的语气娓
娓诉说这段骇人听闻的往事。
江雨寒诧异地和阿凯相视一眼。
位于人止东峰西南方、旧有林道相通的村落,不就是他们居住的村子?他们完全不知道曾
经发生过这样的事。
而小岛田在东京图书馆看到的日治时期杂记中提到,部落公主的情郎在东峰南麓失踪,原
来是被突然入侵的汉人抓走了吗?由于年代实在久远,致使传说失真且模糊了。
少年继续说道:“一朝失去所有亲族的鬼湖公主投湖自尽,幽魂仍一直守在湖边等待未婚
夫和族人归来,让人十分同情,希望你们能把那些人找回来。”
“这不知道是多久以前的事了,把他们找回来是指?”江雨寒惊讶地微微瞪大双眼。年代
如此久远,至少远在日治时代之前,被掳走的那些人早已不在人世,要她如何找回?
“只要寻回遗骨,鬼湖公主就可以安息,不会再杀害汉人泄恨,这不也如你们所愿吗?”
少年看向阿凯。
“看心情吧!”阿凯察觉到少年殷殷期盼的目光,冷淡以对。
路见不平、顺手相助那没问题,但事涉数百年前的恩怨情仇,他实在没兴趣插手。
已故的师父生前总屡屡告诫他,不可干涉业障因果;他不是听话的徒弟,但也不想多事。
“太好了!”少年莞尔轻笑,转向江雨寒说:“他说看妳的心情,妳可以答应我吧?”
“你……”阿凯瞪了他一眼。
“我的理解没错,不是吗?”少年意有所指地说,幽潭般清亮的眼眸仿佛看透了他的内心
。
阿凯别过头去,懒得理他。
江雨寒抿嘴一笑,“好吧,我尽力,我知道你说的那个村子在哪里,但时隔多年,也不知
道是发生在哪个年代的事,我们不一定能顺利找回遗骨。”
“谢谢妳。我不能离开这片山林,但妳日后若需要帮忙,可以到人止山找我。”
“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你是山神吗?”江雨寒目不转睛地端详少年的样貌。到现在她还不
清楚对方究竟是什么来历。
“我……不是山神,也无法成为山神……”
正想问为什么,远方传来螺旋桨转动的轰隆巨响,江雨寒抬头仰望了一下;回头相视,少
年已消失无踪。
空勤直升机悬停上空时产生强劲气流,无数淡褐色的高山鬼芒花在狂风中如絮飘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