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玉曾经给小蝉科普过人类道士的知识,能被称作“天师”的修道者,
历来只有当过小国皇帝的张氏和曾为王朝国相的陆家。
张天师不熟没关系,但阴差对“陆家”必须了若指掌,任何蛛丝马迹都
不能放过,因为判官大人也姓陆,排行老二。
陆判因故落难人间时,收留他的道门即是陆家,众鬼战战兢兢,深怕一
个不注意,就会被陆家抢了回去。
一树三风四妖孽,前几个大的红玉都很熟,每次下阴间闹事都造成堪比
自然灾害的破坏,被阴差惯称为“陆祸”。就这个最小的,从小体弱多病,
不太出来见客,像是养在深闺的小千金,原来已经这么大了。
陆家小道士向众数举起青剑:“陆氏,无魂老五。前辈们,我要跟你们
斗法,敢是不敢?”
“好大的口气,不过是路边捡来的野杂种,真以为是陆家真传子弟?你
以为你那些兄长会出来帮你撑腰吗?”
不过被讲两句,红玉看陆氏小弟就要哭出来的样子,也太脆弱了吧?
“我早就看破命途,有哥哥当作没哥哥,不然我干嘛自己出来赚学费和
生活费?”陆小道士做出赌气发言。
红玉忍不住回道:“重点是这个吗?”
而众人就算嘴上瞧不起陆家老么,却没有人敢报出名号迎战,实在是千
年无敌手的陆氏威名太震慑人。
陆家小道士望向红玉一眼,红玉立刻明白他的意思,趁人们注意都在这
小子身上,潜身遁地。
(陆小弟:姊姊,我脚软了,救命……)
就在这时候,一群大前辈面对一个小辈,不敢正面迎战,背地使出阴招
,拨弄手中的法器,纯色的金箭闪过,直往小道士胸口射去,没有因为他未
成年而打算放他一条活路。
红玉跃出地面,及时斩落那支血箭。
“小子,走!”
“……我叫还恩。”小道士嗫嚅一声,本想耍帅,反被英雄救美。
红玉抓着陆小道士,翻身滚入有一层楼高的芒草丛中,不管人身细致的
皮肤被草叶割伤,带着陆还恩往前冲,回到来时的墓穴。
陆还恩再次开启鬼道,及时把那群没良心的老道士阻绝在后。
等到两人藏身于阴阳交界的暗途,红玉才放开对方的手。
“小玉姊姊……对不起……”
“你干嘛道歉?”
红玉本想数落几句,是男人就不要想用几句抱歉解决问题,只会让她想
要揍人,尤其是某梁姓学长。但这些话没有必要说,没有人想要在累得半死
的时候听人说教。
“我转生失去部分灵能,没办法走鬼道,是你帮忙带路,今天才能救出
人质。你做得很好,谢谢。”
这话说的不算太虚伪,虽然人质其实是山茶花老板自个捞回来的,但至
少没让一群笨蛋精怪被公会通缉。
红玉又问:“阿弟,你有没有受伤?”
陆还恩摇摇头,看向红玉血流如注的俏脸,很过意不去的样子。
“我一介官差,这不算什么。”
陆还恩又摇头:“我二哥也总是这么说,可是就算是阴间公务员,被打
被骂,还是会痛。”
红玉心想,如果阎王大人也能这么想,就不会造成那无可挽回的悲剧。
可惜自古长官多垃圾。
两人回到红玉租屋处门口,红玉目送陆还恩下楼去搭公共汽车,她才在家门
口跌坐下来。
人身果然无法像当鬼的时候乱来,才打一会架,就差不多到极限,红玉
感觉身上的骨头和肌肉都在打架。
红玉拐着脚打开租屋处的房门:“金宣学长──”
原本留存在屋里的微薄人气,随即她带入的夜风拂散。
没有人在,只有红茶色兔子布偶挟著的留言便条。
红玉怪自己太过自信,以为梁金宣不过是个普通人类,不可能破除她的
封咒。但如果他身上存有自然的神格,那就该另当别论。
梁金宣约莫是等到青几和白探学长被救出,才动身离开。
对方对他的胁迫早已解除,也就是说,他是自愿去见那个人。
此时此刻,红玉真想把梁金宣脖子折断,再把他脊椎骨一块一块拆下来
,混帐东西!
那是一间位于国际学校旁的咖啡厅,菜单没有中文和价钱,只服务会员
和会员带来的宾客。
梁金宣和对座的男子都是店家的老熟客,一句话就能让店家为他们两人
清场。
男子先为梁金宣敬一杯酒。
“阿宣,好久不见,我好想你。”
梁金宣垂着眼,纵然怀着千万思绪,还是回以笑容。
“申礼学长,好久不见。”
名叫“申礼”的年轻男子,纵使长得俊俏,但两眼突出,散著血丝,黑
眼圈怎么遮不住。
“干嘛这么见外?我们是什么交情?为了你,祖父我也不放在眼里。”
梁金宣知道申礼在为今天白天的事邀功,意思是没有他出手,他现在就
该在看守所了。他只是温顺笑了笑。
“学长,听说你结婚了,恭喜你。”
申礼挥挥手,不想提这件事。
“就是一个炮友有了孩子,想当申家少奶奶。她也给我不少帮助,我就
成全她。”
“孩子叫什么名字?我得为他/她准备贺礼。”
申礼听梁金宣还像以前一样温柔待他,显得很高兴。
“不用麻烦,已经死了。”
“发生什么事?”梁金宣不由得直起身子。
“他妈吸茫了,哭个不停,我就把它扔到池子底。反正是女婴,爷爷只
要男孙。”
“阿礼。”
“欵,干嘛大惊小怪?”
“那是你的孩子,你是她的爸爸。”
申礼爆出大笑,好像梁金宣讲了什么逗趣的笑话。
“宣宣,你还是这么天真呐。孩子这种东西,干一炮就有了,我不喜欢
,就没资格当我申氏的子孙。”
“学长,那并不是那么理所当然的事。”梁金宣耐著苦涩劝道,“医生
说,我这辈子都没办法有孩子,Heaven的后遗症。”
申礼疯狂的笑容僵在唇角,依他的个性应该要幸灾乐祸,他却笑不出来
。
大户人家的子弟,如果没有办法繁衍子息,梁金宣这个长外孙等同被宣
判失去和他那些内家兄姊竞争继承权的资格。
而就算梁金宣不在乎蔡氏集团继承权,申礼可是知道他有多喜欢小孩子
,以前总说要跟心爱的女子生四个小孩集满六六大顺。
“你这是在怪我吗?”
梁金宣摇摇头。
“在我失去家乡的时候,是学长陪伴我走出低潮,这份情意,我一辈子
都不会忘记。”梁金宣垂眸倾诉,赌上性命也要向对方表白真心,“所以,
我希望学长能戒毒、能够体谅社会底层的无奈,等学长长全了心,你一定能
成为守护这座岛国的好官员。”
天堂庇护所不是为了无家可归的青少年,而是为了让申礼成长而建立。
梁金宣本来想在父亲的记者会上,将申礼的名字公诸于世,成为他日后从政
的基石。
这番真情告白,却惹得申礼抓狂暴怒。
“什么好官?笑死人了!你明明就看不起我!所有人都说梁金宣是未来
的新星,所有人都看不起我申礼!”
申礼咆哮不已,梁金宣突然跨过桌面,将他拥入怀中。
“你生来只为了祖父的心愿而活,我只希望你能幸福!”
三年前夜半,梁金宣接到申礼的求助电话。
──阿宣……怎么办怎么办……火烧起来了……都是火……
他克制不了杀人的冲动,点了火,让一室沉睡的少年少女葬身火海。
后来梁金宣即使被认定为纵火犯,也没有交出通话纪录,沉默著,任由
大众咒骂他去死。
“真好笑,自以为圣人,你让我这三年来像活在地狱,你知道吗?”
即使被指责、嘲笑他一厢情愿,梁金宣也没有怨尤。
“是我错了,这么做也无法守护你。申礼学长,请你去自首,重新开始
,还来得及。”
申礼笑得不能自已。
“好了,客套话说完了,小王子,把Heaven的配方交出来。”
梁金宣轻声回道:“不可能。”
“那就别怪我了。”
梁金宣察觉到不对劲,想起身却晕眩摔在桌上,动弹不得。
申礼坏笑着拨了拨他头发。
“你一口水都没喝,我只能请人把药加在空调里。等等就会有人送你去
警局验尿,真期待你家人绝望的表情。”
梁金宣仍是挣扎着,拉住申礼的衣领。
“不论多久……只要你回头,我都会等着你……我绝对不会放弃你……
”
申礼只是任由梁金宣抓着衣服,没有挣开。
半空伸出一双纤纤玉手,把昏迷的梁金宣拉离申礼三尺远。
红玉略显吃力地把梁金宣扛上身,预备把这个麻烦公子哥带走扔圳沟。
申礼张腿安然坐在原位,睨眼看向红玉:“妳怎么进来的?”
“你随扈太废。”红玉朝垃圾人真凶比了中指。
申礼从怀中掏出手枪,直接向红玉开火。
红玉差点被这一枪爆头,三字经脱口而出。人身和鬼身最大的差异就在
于,肉体会挂掉,由不得她不怕。
“放开他。”申礼疯狂的双眼,唯有望着梁金宣的时候透著一丝清明。
“我不要。”
红玉赶了梁金宣好几次,要他不要随意接近她,但梁金宣还是笑咪咪自
个贴上来,要把胸口那颗剔透的心捧给她。
鬼性贪婪,纵然她看不上眼,也不准恶烂的恶人强抢了去。
“妳凭什么?”
“他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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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玉:我就渣。